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陌上朝阳 作者:赤卯 文案 时隔三年,苏茉再次见到宋朝。 见到她念念不忘三年的前男友。 此时宋朝已经有新人在侧。 苏茉不愿做第三者,却旧情难忘。 她选择坚守道德,却不知道所谓“新人”只是个误会。 注意:作者非医学专业,文中所涉及的所有医学专业知识纯属虚构,不能作为临床参考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怅然若失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茉,宋朝 ┃ 配角:钟云起,杨培明,任婕 ┃ 其它:医生,都是为了你好 ================== ☆、第一章   苏茉站在病床前,正对着房门。门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衣襟敞开,能看到里面绿色的刷手服。那人一只手臂搭在腿上,手里握着手术帽,另一只手撑着头。阳光从他背后的窗子照进来,为他打上了一层镶着金边的柔光。   “茉茉,你看什么呢?”苏母问道。   “没什么。”苏茉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像是个熟人。”她不愿意再多说。   昨天她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妈妈出车祸了。她急急忙忙的从余杭赶回来,紧张的问值班医生苏母的伤情。医生一脸莫名其妙,苏母虽然是被车挂了一下,但只有一两处瘀伤,一点都不要紧。   此时,苏母靠坐在床头,宛如一位贵妇人,“我就是被车刮了一下,那个小伙子倒是挺好的,我都说没事了,非要送我来医院,还一个劲儿的道歉。”   “行,我知道了。”她上午才下飞机,这段话已经听了三遍了。   “谁让你不住家里,非要去余杭,那地方热得要死要死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还离家那么远。你也快三十了,自己在外面也不知道找个对象。”   “好,我知道了。”苏茉皱皱眉,有些厌烦的敷衍,“我刚才看那大夫真的挺眼熟的,我去打个招呼。”她说完就出去了。   有个借口离开病房,至少不用听妈妈念叨了。离家四年,她真的不习惯和母亲独处一室。   医院的走廊漆成新鲜的草绿色,长椅靠背俏皮得做成牧草的样子,与白色和绿色相间的医生制服相得益彰。   苏茉一步一步走近外面的人,眼前的这个身影太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的每一步都让那个形象在心中更加清晰,心跳随着她的脚步噗通噗通得加快,手因为紧张而发凉。苏茉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就像是小学第一次要考试,不知道为什么会紧张,但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与那个人相处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在夫子庙第一次见到他,莫愁湖边温暖的拥抱,在中华门城堡上温柔的吻……   “给我出来!你们别拦着我!就是这儿的医生治死的人!”突然有男人高喊。这人身材矮小,胳膊细的像竹竿,看着倒很灵活。   “家属,你小点声,病人要休息!”护士在后面追着喊。   坐在走廊里的医生站起身,敲好挡住了窗口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孔,只听见他说:“这位家属,你先冷静。”   声音如雷贯耳,苏茉紧张到将要窒息。她回忆了整整三年的人,这是一定不会记错的声音。就是他吧?应该不会认错吧?   苏茉快走了几步绕过去,想要确认他的身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紧张到颤抖的双手,努力假装不经意的路过,抬头想看清医生的面孔,然而只看见浅蓝色的医用口罩。   医生拦住闯进来的男人,医生身材高大,站在那里伸出手,那男人往左绕,他就挡左边,男人往右绕,他就伸右手。矮个男人想借助身高优势从下面钻过去,医生手向下一划,长腿一伸,矮个男人一时半刻都绕不开,气得大骂:“好狗不挡道!”   医生没有理会,向后面追上来的护士问:“怎么回事?”   “前几天有位老先生突发心梗送来没救活,是他的父亲。”护士说。   医生点了点头,对男人说:“这里是病房,我们去办公室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都和你们医院说多少次了,你们杀人偿命!”   护士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杀人偿命,我们救人还救出错了。”   “我爸上救护车的时候还能说话!送你们医院就死了,就是你们害死的!”男人在医生手臂前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你先冷静,我们到办公室谈,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什么问题。”医生说,“这里是病房,其他病人需要休息。”   “你少说这些!上次你们的人就这么说,什么解决问题,就是把我们打发走了!你别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这些医生的鬼话!你们这些医生除了赚黑心钱什么本事都没有!”男人跳起来揪住医生的领子,无奈身高太低,这一举动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力。   看着身高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猴子男人的低端表演,苏茉在傍边“嗤”一声笑了。   医生偏过头看向苏茉,猴子男人趁这个时候窜上来,想抓医生的脸。那个医生反应极快,迅速的向后一闪,没被“猴子”得逞。但“猴子”的手指挂住医生的口罩带子,一把扯掉了口罩。   霎时,苏茉如遭雷击。她站在原地傻呆呆的看着医生,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他提起猴子的胳膊和他讲道理,看着他带着猴子从身边经过。   苏茉想叫他的名字,却张不开口。记忆翻江倒海得涌进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苏茉设想过无数次再次相见的场景,她一定会对他淡然微笑,会礼貌的伸出手,说那些礼貌但毫无意义的寒暄。或者,她会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后就那样无所谓的擦肩而过。再或者……她想过一千八百次,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时颤抖到无法行动。她的手,她的心,她的身体全部都在颤抖。   “……茉茉,茉茉。”   苏茉回过头,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早不见了踪迹,苏母正在病房里叫她。   “哎,妈。”苏茉深吸了一口气,回到病房。   “你看什么呢?外面怎么了?”苏母问。   “没事,一个病人家属来闹,说是医生没有救活他爸爸。”苏茉盯着绿色的床单,就好像他的刷手服。   “现在的医生医术又不行,又没有医德,昨天给我检查那个医生手特别冷,还用那么大力气掰我,板着张脸生怕我们不给钱一样。”   “妈,医生不是都向你想的那样,他们很辛苦的,你上24小时的班也没力气笑。”   “他们干的时间长,拿得钱也多啊。”苏母说。   “没你想的那么多。”   “他们一个月拿好几万呢。”   “你竟听人瞎说,其实……”   咚、咚、咚。   “小钟来了。”苏母没有理她,冲着敲门的年轻人笑说。   门口的男人年纪二十七、八,单眼皮,大眼睛,笑起来就是邻家男孩儿憨厚老实的样子,一身昂贵的Cerruti休闲时装与他的身材相得益彰。苏茉并不认识服装品牌,她之所以能说出并没有标志的衣服的牌子,是因为她认识的这个人只穿这个牌子的衣服。   “钟云起?”苏茉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呀!苏苏,你怎么在这儿?”对方显然更为惊讶和热情。他微张着嘴,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大,整个人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这是我妈。”苏茉说。   钟云起惊诧不已,大力拍了拍后脑勺,“看我这事儿干的,这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么?”   “我妈也没什么事,还要谢谢你的照顾。”苏茉客气的说。   苏母看了看两个人,问道:“你们认识?”   “哦,和苏苏在余杭见过几次。”钟云起对苏母说,又问苏茉,“之前见你还是在余杭,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刚到。”苏茉说。   “这么快?坐飞机回来的吧?快把飞机票给我。”钟云起认认真真的向她伸出手。   苏茉莫名其妙,“给你飞机票干什么?”。   “好给你报销啊。”钟云起更加认真的说,“这都是我闯的祸,不然怎么能让你连夜飞回来,我得善后。”   苏茉笑了,“钟公子,知道你不差钱,不过飞机票还不用,等什么时候我要买奥迪和迪奥再找你走走门路。”   钟云起实心实意的说:“这次阿姨虽然没什么事,不过,到底都是我开车不小心。既然住了医院就好好检查,免得有没查到的落下病。你放心,这医院的主任、院长我还能说上几句话,都已经联系好了,阿姨就安心在这儿做检查,确认没事,大家都放心。”   “还是不麻烦钟公子了,”苏茉说,“怎么说也是在幽州,住院做检查这种事我们家还出得起力。”   钟云起为难的说:“我已经和院长打过招呼了,现在说不做了,我也不好办,你和阿姨就当做好事帮我了。”他蹙着眉头,看起来就像是考了不及格不敢回家,站在门口求邻居阿姨帮忙说句好话的孩子。   “阿姨是不愿意麻烦你,”苏母和善的说,“你看现在那么多见到老人摔倒不管的,你能送阿姨进医院就是个好孩子,阿姨不能占好人便宜。”   “阿姨,你别这么想,”钟云起诚恳的解释,“我和苏苏是朋友,说句不见外的话,她妈妈就是我妈妈,哪有带自己妈妈做检查还嫌麻烦的?”   苏茉无心听钟云起认义母、攀关系这种商人腔调,她的心都在刚才那匆匆一瞥上。宋朝为什么会是这里的医生?他不是应该在江宁吗?他在那念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留在那的三甲医院工作不是很有前途吗?   刚才在病房门口看到他,他显得很疲惫,还穿着刷手服,不知道是不是刚下手术,或者是不是又连大夜班了。她想再看他一眼,再和他说一句话,尽管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她内心的渴望几乎要从心口炸出来,如果没见到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就是那匆匆一瞥,使她压抑多年的感情全部都要释放出来,感情急速膨胀,她快要无法克制。   钟云起还在和苏母说话,苏茉不好扔下客人先走,但心早就飞了出去。宋朝现在还在做急诊吗?刚才他明明看见了自己,却一言不发就走了,是不想理她吗?   “苏苏?”钟云起叫她,“苏苏,你吃饭了吗?”   “什么?”   “你那么早坐飞机,早上吃饭了吗?”钟云起问。   “哦,在飞机上吃了。”   “飞机上那东西哪能顶到现在,你想吃什么?我叫外卖过来,咱们一起吃。”钟云起兴致盎然的说,显然很期待能和她一起吃早饭。虽然最近几年,他也一直在找各种理由和她一起吃饭。   “我中午有事情,约了一些朋友。”苏茉向门外看了一眼,不知道自己现在追上去,还能不能追上他。   “这样啊,”钟云起沉吟了一下,马上说道,“那你放心去吧,有我陪咱妈。”   咱妈?钟云起这样自来熟,苏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反而是钟云起在催她,“不是有事吗?快去吧,咱妈这儿有我呢。”   苏茉半推半就的出了病房。虽然对幽州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的建筑构造不太了解,但凭着对医院的印象,她还是很快找到了急诊部。   和在江宁中心医院时一样,一楼急诊部的候诊区坐满了人,走廊里也都是患者,护士来往步履匆匆,没有人会特别理会裹着大衣的苏茉。   透过临观室的玻璃大门,能看到里面靠两面墙排着的床位。还有许多加床放置在走道里。   苏茉四处搜寻着宋朝的身影,以前她总是很容易就能从急诊部许许多多的白大褂里找到他。那时他每次在工作中看到她,都会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悄悄地摆口型说“等我”。尽管有时一等就是半夜,她还是会乐此不疲的等下去。   如果没有那件事,她一定还会乐此不疲的等下去吧。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会到今天这一步?   一个白衣的高大身影进入她的眼帘,他从走廊的尽头跑进治疗室。他的脚步明显没有平时稳健,甚至有些虚晃,眼圈也透着青色,但仍旧毫不迟疑的走向床上满头是血的小男孩儿。   “宋朝,这个病人给我,你去休息。”另一个白大褂拦住他,这人眼睛灵活,说起话来顾盼神飞,“你都连续干了36小时了,我跟你说前两天咱们可刚有一个同行猝死。”   宋朝挥手挡开他拦在面前的手臂,“少废话,先处理伤口。”   苏茉不自觉得朝声音走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一名护士正和家属推着轮床冲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万字以内日更,三万字以后看榜单。谢谢捧场。非常感谢。 ☆、第二章   轮床如果撞上,不仅苏茉自己会受伤,上面的病人可能会因为震动受到更大的伤害。   苏茉连忙后退,就在两三秒的时间内,恰好让开轮床的位置。然而,脚的反应比身体慢了一拍,轮床从左脚上“咔哒”一声滚过去。   “啊!”突然吃痛的苏茉惊叫出声,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子跪到地上。   “你怎么样?”一个白大褂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看看能不能起来?”   “疼。”苏茉捂着左脚,太疼以至顾不上是谁在扶她。   “站起来试试。”   苏茉在白大褂的搀扶下站起来,白大褂蹲下按了按她的脚背,“这疼吗?”   “不疼。”   “这呢?”   “啊!”   “去拍个片子吧。”白大褂站起来掏出处方签和笔,刷刷写起来。   苏茉看清这是刚才和宋朝说话的人,她多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杨培明”。   “谢谢。”苏茉接过处方签。   “我找个小护士陪你去。”杨培明东张西望,很快招来一个护士。   “不用了,我自己能找到。”   “用的用的,怎么说也是我们不小心误伤。”杨培明笑说。   苏茉出于职业习惯很想形容一下那个笑容,却说不上这笑容是亲切,还是嬉皮笑脸。   苏茉拍了片子回来去诊室,没看见杨培明,杨培明却在办公室里看到了她。   “这里这里,我看看片子。”   苏茉听到喊声转过头,发现急诊科办公室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刚才那位医生正在里面招呼她。   杨培明把X光片挂到阅片灯上,“没什么事,软组织损伤,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擦擦,过段时间……”   玻璃被扣了三下,杨培明看了一眼,对苏茉说:“等下。”   玻璃外的人,苏茉再熟悉不过,心跳再次加速。   宋朝和杨培明低声说了几句,杨培明似乎在问他什么。宋朝摆摆手对杨培明说了一串话,态度非常坚持。杨培明摊摊手,像是妥协了。   杨培明进来继续写处方,“没事,我把药给你开了。”   苏茉看着玻璃窗外宋朝的背影,说:“好,谢谢。”   “你和宋朝认识?”杨培明随口问。   “宋朝?是唐朝之后的那个宋朝?”   杨培明摆手笑说:“不是不是,是宋朝(zhāo),你认识宋朝?”   心脏漏跳了一拍,苏茉说道:“认识……过。怎么了?”   杨培明想起刚才宋朝说的话,低头憋笑,“没事没事。你去旁边划价拿药就行了,一天擦一次。”   苏茉接过处方签没有马上起身,她想问些关于宋朝的事,但又不方便开口。   “划价在那边。”杨培明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好心指路。   “谢谢。”苏茉走出办公室已经不见宋朝的人影了。   翌日苏茉拎了午饭来看苏母,刚走出电梯就听见护士台有几个小护士聚在一起说话。   “你们看到昨天去1208室看病人的那个男的没有?”   “什么男的?1208不是一个老太太?”   “就是出车祸那个老太太,根本没什么事,还留在这儿做全身检查。”   “不是讹人的吧?”   “不是,你这哪跟哪啊,昨天去探病那个男的,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   “钟云起!”   “钟云起?”   “你连他都不知道?”另一个小护士插嘴,“就是钟威的儿子。”   “钟威是谁?”   “你也太out了吧?钟威都不知道?就是那个四海集团的老总。”   “做房地产那个四海?”   “就是那个,上富豪榜的。咱们这儿什么‘四海一家’,‘四海明珠’都是他家开发的,还有你总去逛的四海广场。”   “那老太太什么身份?不会是董事长夫人吧?”   “肯定不是,钟威的老婆几年前就死了,一直没娶。”   “那那女的是谁啊?”   “不知道,不过昨天我偷偷看了一下,钟云起好像和1208的女儿挺熟的。”   “这么说是看上人家女儿了?她女儿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你看周杰伦和昆凌结婚之前,你不也不认识昆凌吗?”   苏茉在电梯口停了两分钟,等护士台没有声音了,才在小护士的目送下一瘸一拐的往1208室去。   她和苏母说了一会儿话,苏母始终没问她脚为什么瘸了,苏茉也已经习惯了。说完话出来,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钟云起。   “看完阿姨要走了?”钟云起目光落在她一瘸一拐的腿上,“你腿怎么了?”   “昨天碰了。”苏茉为了能走路,在初春的时候裹着大衣,穿了一双露脚背的布鞋。昨天被轮床压过的脚背看起来肿得更厉害了,这天气被寒风一吹,又冷到刺骨。   “脚背都肿了,赶紧去骨科看看。”钟云起很自然的扶住她。   苏茉不动神色的让开他的手,“没事,昨天拍过片子了,什么事都没有。”   几个小护士趴在后面的墙角窃窃私语,话里话外的对象当然是钟云起。   “快看,快看,那就是钟云起。”   “对对,昨天他也是来看这女的。”   “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啊?”   正说得热闹,她们背后突然有人说:“病人到服药时间了。”   苏茉如中惊雷一般转过头,小护士刚才站的地方现在只站了宋朝一个人。   姿势在扭身转头的瞬间定格,苏茉的每一个动作都变成了32倍的慢动作,仿佛身边放着一颗稍一震动就会爆炸的炸弹。   “请在走廊保持安静,病人需要休息。”宋朝拿起护士台上的病案就走了。   苏茉想追上他,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对他说什么,可是,她想追上他。苏茉快跑几部,左脚突然剧痛,整个人措不及防的扑在地上。   钟云起赶忙过去,“摔疼了没?哪摔坏了?”他跪在苏茉身边扶着她的胳膊。   宋朝见状朝她跑来,却在看到钟云起扶她的那一刻突然收住脚步。他站得远远的,居高临下的说道:“站起来试试。”   钟云起扶着苏茉起来,“痛不痛?要不要紧?我看挺严重的,再去拍个片子好了。”   宋朝蹲下身按了按苏茉的膝盖,又看了看脚背,“裤腿卷起来。”   苏茉瘪瘪嘴。   “苏苏?”钟云起唤了她一声。   苏茉想起钟云起还在一旁,卷起了裤腿,只是膝盖青紫了。   “没什么事。”说完这句的宋朝根本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拿着病案就走了。   苏茉只来得及抓住他话尾的“事”字,人已经离她四五米远了。   “宋朝!”苏茉大喊。   “什么事?”宋朝回过头,与她隔着走廊,如同隔着无法跨越的河。   “我……”苏茉并不知道叫住他要说什么,她只是想和他说话。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那样的思念他。那份感情所引起的苦痛曾经生生要将她撕裂,现在他就在她面前了,她终于触手可及,她想要……她想要……?她竟答不上来。   在苏茉愣住的三五秒里,宋朝对她说:“不要得陇望蜀。”   得陇望蜀。谁是陇?谁是蜀?这分明是指责她已经搭上了钟云起,还想勾宋朝。苏茉张口结舌,在他看来她就是这样的人?   宋朝转身走了,留下淡然的背影,仿佛刚才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永远是那样一副淡然的表情,哪怕是说着刺心的话,就如在江宁最后一次见他。那个陌生女人挽着他的手,他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屑于给她。而她却如同一个乞怜的孤儿,无法忘记他所有的承诺与温情,直到今时今日仍旧沉浮于记忆中。   “你认识他?”钟云起问。   苏茉轻启唇齿,词句如烟一般飘入空气中,“希望不认识。”   钟云起若有所思的时候,苏茉已经乘上电梯。   电梯里两个女医生在聊天。   “你看新闻了吗?昨天有个小护士在电梯里玩手机,没注意电梯停错位置就走出去,结果电梯突然启动把她夹成两半。”   “太可惜了,那不是和上周送来的那个患者一样,就说电梯里不能玩手机。”   “可不是,网上还有照片,半个身子在电梯外面,脊椎都能看到,我看像是第二腰椎。”   其中一位女医生朝苏茉扬了扬下巴,“别说这个吓着别人。”   讲故事的女医生向苏茉笑了一下表示歉意。   电梯到了10楼,一个中年男人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病患服的老太太。   老太太进电梯就抱怨,“这医院也真是的,非让人大中午做检查,不知道老人家要吃午饭、歇午觉吗?”   中年男人尴尬的看了一眼两位医生,“妈,少说两句。”   老太太更大声的说:“怎么了?他们医院这么没医德,还不许人说了?”   中年男人更加尴尬,“人家医生不也没吃饭给你做检查吗?这还是托张教授特意给安排的,不然就得明天了。”   儿子话还没说完,老太太气更粗,“那怎么了?又不是张教授做检查,他们这做个检查还不是应该的,我听隔壁你王阿姨说……”   苏茉倏尔想起,宋朝在江宁中心医院上班的时候,有午休的工作日屈指可数,当时苏茉还在杂志社做编辑,常常借着工作之便偷跑出来,给宋朝送点心送午饭,不过,十有八九是见不到宋朝的,他不是在诊室就是在手术室,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治疗室,那时候她经常调侃宋朝是工作狂。   也不知道现在宋朝工作起来是不是还这么拼命,医生都有职业病,从胃溃疡到高血压,从颈椎病到静脉曲张。他看起来高大健壮,身体也不是那么好。   宋朝来幽州工作,应该是和当时挽着他的小护士分手了吧?没人照顾他,他会照顾自己吗?   苏茉拼命摇了摇头。他对自己那么薄情,自己为什么要惦记他?   就在这时!电梯摇了起来!   苏茉脑海中才闪过“要坏”两个字,电梯就突然下坠!老太太尖锐的叫声刺破耳膜!   死前见不到宋朝了。苏茉想。 ☆、第三章   苏茉身体紧靠电梯壁!   电梯急速下坠!   老太太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中年男人在轮椅旁抱头蹲下,不住颤抖。讲新闻的医生双膝弯曲靠住电梯墙壁,一个医生立刻按下应急按钮,却在同一时间被甩到地上。电梯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苏茉膝盖一阵剧痛,就在她以为腿要断了的时候,发现电梯停下了。   讲新闻的女医生站起来检查同行的伤势。   “后背撞了一下,别的地方都没撞到。”按电钮的医生说。   女医生一节一节脊椎检查过去,“应该没什么事,一会儿去拍个片子。”   电钮医生转过头问苏茉,“你哪受伤了?”在她问话的时候,说新闻的医生已经去检查中年男人和老太太了。   “我没……”苏茉试图站起来,“啊!”膝盖传来剧痛,不会是膝盖骨碎了吧?   电钮医生过来检查她的膝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舒萌”。   苏茉的右膝盖肿胀,右腿无法伸直。   “你这可能是半月板损伤,现在拍不了片子还不好确定,你现在不要乱动,等救援来。”舒萌说完就去帮同事,那边的男人抱着膝盖哀嚎。   舒萌跪在地上检查男人的膝盖,讲新闻的医生给老太太查体,她刚蹲下,太太突然醒来,“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您儿子没事,就是膝盖伤着了,养几天就好了。”舒萌说。   老太太看儿子疼得缩成一团,她嚎叫道:“我这命哟,怎么这么苦哦!儿子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该怎么办啊!”   两位医生专心为男人急救,老太太还在嚎,“都怪这破医院,坑那么多钱,电梯都是坏的,这是要谋财害命啊!良心被狗吃了!”   苏茉想开口阻止老人的指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就听疼痛急躁的男人大吼:“别嚎了!”   老太太被儿子这一喊喊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抬起手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这个不孝子!我一个人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   苏茉在老太太的嚎叫中,隐约听到了别的声音,“别说话,听!”   “……里面有人吗?”外卖有人在敲电梯门。   “有!有!”老太太立刻回答。   “有没有人受伤?”工作人员在外面问,间歇能听见撬开电梯门的金属声。   “一四十岁左右男性双腿骨折,”舒萌说,“一女性半月板受损,两人暂无生命危险。还有一六十岁左右女子,我们医院病人,病史不详。”   “好,我们知道了!”外面的人大声回答,“你们别害怕,电梯现在很稳,我们马上就把门弄开了。”   电梯里一时静了,只有男人低低的□□声,苏茉能听见外面指挥医生和维修人员的说话声。   老太太像是在等人救援,不吭不响。   苏茉坐在地板上,听着外面器械打开的声音。电梯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儿,膝盖的疼痛随着时间日益明显。苏茉看向电梯四壁上的医疗科普宣传,寄望借此转移注意力减轻疼痛。上面写着心脑血管疾病的注意事项——   ——第一,按照医嘱要求,避免刺激性食物,不宣过饱,少食多餐;第二,注意休息,限制会客,防止过累及精神刺激;第三,……   “妈!”中年男人突然大叫。   老太太在轮椅上晕了过去,脑门上大汗淋漓。即使住院部四季保持舒适的温度,初春的电梯里也没有比室外高出一件大衣的温度。   叫舒萌的医生扑过来,“呼吸微弱。”话没说完,立刻进行心肺复苏。   “老太太有什么既往病史?”另一名医生问。苏茉之前听到舒萌叫她“小姚”。   “心脏病住得院。”中年男人在惶恐中一脸茫然。   小姚对电梯外面的人大喊:“老太太有心脏病史,呼吸微弱!”   苏茉隐约听到外面的人在说“准备好急救设备”,舒萌在坚持做胸外按压。电梯外传来器械试图撬动电梯门的声音,声音尖锐的刺痛耳膜,又让人恨不得声音再大一点才好。   “里面病人怎么样?”外面有人说话。   电梯外的另一个人回答:“不清楚,是个老太太。”   “查过病历了吗?”   “刚叫人去查了。”   “门什么时候能打开?”   “快了快了,不过卡的这个位置不好,离这一层大概就不到半米宽,刚刚够一个人躺着出来,胖一点都不行。”   电梯内,中年男人惊恐的直勾勾的看着舒萌为自己的母亲做心肺复苏。   突然!老太太整个人抽搐起来!   “快!快按住!”两个女医生合力也止不住一个抽搐的病人。   小姚朝男人大喊:“你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哦。哦!”男人才反应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按住老太太。   这种状态下,最多五、六分钟人就救不回来了。舒萌在老太太的胸口狠狠捶了两下,心脏仍然无法恢复窦性心律。她和小姚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男人突然大哭,“妈!你醒醒啊,妈!你上午说想吃山麻楂包子,我还没给你买呢!妈!”   电梯的门在这时候开了,外面的声音变得真实起来。   “好了、好了,开了!”   “病人怎么样?”   舒萌冲外面摇了摇头,小姚接替她坚持在做心肺复苏,   在场的医生都不由看了一眼手表,外面有人轻声说:“15分钟,来不及了。”   电梯内外一时只有男人嚎啕大哭的声音。年过半百的男人,哭得涕泪横流,“妈,你快醒啊!妈!”   “先把人弄出来。”外面有人说。   “别动!别动!都别动我妈!我妈还有救!求求你们别动我妈!”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不管腿上的伤,跪在电梯里向外面哀求。   “等下!等下!”外面有人推开人群,递了两只注射器进来。   “这是什么?”舒萌问。   “可达龙250mg,两支。”   苏茉看清了递注射器的人,微微有些惊讶。这不是上次给她看病的杨医生吗?   “这不符合规定。”舒萌说。   “别管了,救人要紧。”杨培明说。   “好。”舒萌想要注射,但病人还在抽搐,控制住她已经是极限,根本没办法注射,“不行,这动得太厉害了。”   杨培明顺着电梯壁滑下来,另一名比他更年轻的医生一同下来。苏茉习惯性的看了一眼胸牌,“林方”。   杨培明和林方一起按住病人,但病人还在无意识的抽搐,针还是打不进去。   “不行。”舒萌摇头。   “我来。”杨培明接过舒萌手里的针管,压住病人的手,手起针落,也就眨眼的事。   林方手指搭在颈动脉上,很快感受到正常的搏动,“心率回来了!”   “快、快!担架送下去,赶紧送抢救室!”外面有人指挥。   电梯停在两层之间,只有上部露出来一小半,大概50cm左右,勉强够用担架把一个人抬上去。   上面有两个护工师傅,配合里面的医生先把老太太抬出去。   “真巧,又见到你了。”杨培明看了看苏茉的腿,“别担心,半月板受伤的我见多了,这个不算严重,你现在能名正言顺的赖在床上不起来了。”他为了缓解患者的紧张情绪,特意加了句玩笑。   现在确实可以名正言顺的赖床了,左脚受伤,右膝损伤,她不在床上赖着还能跑哪去?   说话的时候,杨培明和林方把中年男人架上担架送出去。另一副担架立刻送下来抬走了苏茉,最后才是那两名女医生。   苏茉由担架被转上了轮床,身后的医务人员边喊着“小心”边拉两名女医生上来,就听见“啊”的一声,然后一阵骚乱。苏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又有人受伤,但从她的角度什么都看不见。   苏茉被护士推着拍了片子,又转到留观室。负责她的医生拿着X光片走过来,专心致志的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低头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   “苏……”医生念了第一个字,猛得抬头看向她。   苏茉也看清了对方。他一如既往的冰着一张脸,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刚才猛然抬头的惊讶似乎也只是错觉。   苏茉想张口和他说几句话,又开不了口。要问他刚才在走廊为什么转身就走吗?这根本不需要问。那么要问他当年劈腿的原因?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更没必要求证。那还能和他说什么?快想想,他看完病历就要走了!快想!   宋朝先开了口,“没有骨折,半月板损伤有积液,跟我去抽一下积液。小王,推轮椅过来。”语调冷静客观,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猛然抬头的人根本不是他。   治疗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宋朝让她自己爬上床,推她进来的小王护士在一旁准备器材。   宋朝先给她做了局部麻醉,过了一会儿,他将一块墨绿色的毯子盖在她的腿上,毯子中间缺了一块布,正好露出她的膝盖。   “你和钟云起是怎么认识的?”宋朝一边准备针管,一边问道。   苏茉心脏停跳了一拍,急速思考他是怎么认得和自己说话的人是钟云起。就在这时,宋朝手起针落。   苏茉痛得要躲,腿已经被护士压住了。苏茉不懂做了麻醉为什么还会这么痛,痛到她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宋朝问道:“你知道中华门有藏兵洞吗?”   苏茉当然知道!中华门城堡的藏兵洞里展览一些明清两朝的兵器,那一年他们就在兵刃环绕这样奇怪的环境中接吻了,温暖而单薄的嘴唇,他的吻犹如幽谷甘泉般甜美。   苏茉回过神的时候,宋朝已经收了针并用弹力绷带加压包扎。   “推回病房,观察一晚,照这个单子给她取药。”宋朝对王护士说,“所有费用院里出。”   “院里出?”王护士问。   “住院楼电梯故障。”宋朝言简意赅。   小王护士推着苏茉刚要出门,就听见外面乱哄哄得哭天喊地。   宋朝先一步出门扫了一眼,把两个女人拦回来,“别出来。”说完他径自出去。   小王护士探了探头关上门。   “外面怎么了?”苏茉问。   “好像是医闹的,我看一群人跪在诊室门口又哭又闹。”   “那宋朝……”苏茉磕巴了一下,立即改口,“宋朝医生……”她不放心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你说宋医生啊?宋医生应付这种事很有经验的。”小王护士年纪小,看起来像高中生一样活泼可爱,说起话来绘声绘色,“大上周有个医闹的,明明是他们家属送来晚了,非要说是我们的责任,连打带摔的,我们这些小护士都不敢冒头,结果宋医生上去三两下就把那几个人撂倒了!”   “几个人?”宋朝又不是武林高手,怎么可能一个人制伏几个人?   “其实是两个人啦。”小王护士不好意思的揉了揉护士帽的边角。   “你们这总有医闹吗?”苏茉问。   “这不很正常吗?这个月我们医患协调办的人都被打六次了,听说我们这儿还算少的。”   “六次?!”   “是呗,现在的人病治不好就怪医院,家属一激动就动手,”小王习以为常的说,“其实我觉得吧,医院肯定认为打人还算好的,至少医院不用道歉赔钱还坏名声。”她边说着话,边好奇的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面看了看,却突然被撞倒在地。   “是不是藏在这儿!是不是藏在这儿!那个谋财害命的医生呢!”闯进来的是苏茉昨天看到的猴子男人,他今天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群男女簇拥着一个哭喊的老太太。   “你们不能进来,这是无菌治疗室。”宋朝一个侧步,高大的背影挡在苏茉面前。   “就是你!上次骗我的那个医生就是你!什么医患协调!你们就是打发人!我爹一条命就值那点钱吗?!”“猴子”挥着拳头,怒吼着扑上来。   宋朝轻巧的向后一闪,右勾拳正中“猴子”的下巴。“猴子”一下子被击飞,像幽灵一样飘了一秒才落地。   “医生打人啦!医生打人啦!快来看啊!医生打人那!”跟着“猴子”一起来的男女大声朝外面喊,原本被人群簇拥着的老太太扑向宋朝。宋朝躲开她,顺手将苏茉坐着的轮椅挪到最里面。   原本趴在地上的“猴子”突然窜起来,他手中一点银光闪过。   “刀!”这个字远在苏茉的动作之后,她突然站起来撞向“猴子”! ☆、第四章   “猴子”完全没有料到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还有能力反击,苏茉更没有料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这样的。左脚和右膝都受伤的苏茉,完全没能真的撞向猴子,而是扑倒在他脚前。苏茉一把抓住他的脚,用力一拉,猴子立刻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医院保卫科在这时终于赶到了,一起上前将医闹的人制住。   保卫科和军队一样都在事情解决之后才会来。苏茉趴在地上想。   宋朝的脸毫无预兆的在她眼前放大,苏茉几乎能感觉到实体化的杀气扎在自己身上。   苏茉很想对他说“我刚才救了你,不能给个好脸色吗?”。然而以她的了解,宋朝的答案必然是——“我不需要你救。”   事实上,宋朝没有对她说任何一个字,他只是弯下腰将苏茉抱回轮椅,然后转向小王,“送她回病床。”   回去的时候,小王护士对苏茉说:“你可真勇敢!”   苏茉只礼貌的笑笑,没有说话,显然不太高兴。   小王也很能理解,毕竟她刚才是想去救宋医生,宋医生不说感谢人家,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人家病人能高兴才怪。她说:“你别在意,今天是事儿太多了,宋医生往常对病人可好了。你别看宋医生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可为病人着想了,对我们这些小护士也好,还经常替别的医生值班。”   “听起来,宋医生人很好。”苏茉故意加了“听起来”三个字。   “当然了!宋医生人特别好,而且今年31岁就是主任医师了,黄金单身汉,”小王滔滔不绝的说,“你想啊,就算博士毕业升副主任医师也要两年,副主任到主任至少五年。就按照本硕博连读八年制计算,宋医生16岁就念大学了!和他生出来的孩子一准儿是天才,多好啊!”   “这么说……”苏茉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有试探的痕迹,“你们医院很多人追他了?”   “那倒没有,干我们这行累死累活的,再找一个同行,谁来顾家?我们科室有两三个女的三十多岁都没成家,就因为是干护士的,人家看不上。”小王说,“不过,宋医生年轻有为,总有跃跃欲试的。就是宋医生眼里只有工作,她们都没戏。好了,我们到了,来,我扶你,小心。”   苏茉在病床上给苏母打电话,谎称这几天余杭的编辑找她谈工作,她要先回去了。   苏母在电话里抱怨:“成年不着家,回来还不住家里。这下可好,回来没两天又走了,你眼里就没有你爹你妈。”   苏茉说:“您让我回家住哪?我卧室那张床不早就变成组合沙发和音响了。”   和家里的电话不欢而散,苏茉在医院踏踏实实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宋朝和一群医生来查房,他身后跟着三张年轻的面孔。以苏茉过去出入急诊室的经验,可以明确的判断出这两男一女都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其中一个是昨天见过的林方。   宋朝来到她床前例行检查,他让实习生来说病历,走过流程之后,说道:“没什么事,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以前根本不认识苏茉。   宋朝没有立刻走向下一个床位,他对三个实习生说:“你去给七床抽血。八床的片子该出来,去拿一下。九床早上安排了检查,你陪着一起去。”   两个男实习生得到命令干脆的走了,那个女医生却深深的看了苏茉一眼后才离开。   宋朝拿起床尾的病历边写边说:“叫你家人来接你出院。”   苏茉哂笑了一下。   家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接她。就算来,又能把她接到哪里去呢?   两人交往时,苏茉被铁皮刮伤了手掌,自己去医院缝针。宋朝问为什么不叫他,苏茉理所当然的说:“叫你你有时间吗?告诉你,我能不疼吗?既然一点用都没有,叫你做什么。”当时,宋朝说:“下次必须告诉我。”   宋朝放下病历,叫来负责的护士。他指着苏茉对护士说:“这个病人下午拿到医嘱之前不能出院。”   前一刻还说能出院,怎么这就变成要留下了?以苏茉的了解,出尔反尔是宋朝字典里不存在的事情。在苏茉疑惑的目光里,宋朝目不斜视的走向下一个病人。   到了下午,苏茉并没有等到可以放她出院的医嘱,管床的护士在得到新的医嘱之前不许她出院。苏茉本人倒不急着出院,她更想知道宋朝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是因为突然发现她的病情比想象中严重?   苏茉正揣测,就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那么,你们考虑一下。”杨培明陪同一对夫妻到苏茉旁边的床位。   男人穿着灰扑扑的粗布工作服,袖子挽起,露出黝黑粗壮的手臂。他大幅的挥舞着手臂,“我们不用考虑,我不检查!”   杨培明微笑,“反正今天的住院费已经交了,不如坐这儿考虑一下,占个床位睡一晚上也不算白交那些钱。”他说完不再管那对夫妻,转过头对苏茉说:“宋朝还没下手术,你多等会儿。”他和苏茉一共才见过两三面,却像已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态度亲切随意。   苏茉没有细究这些细节,对他点了头,总之是要有宋朝的医嘱她才能出院。   灰扑扑的男人拖了脏兮兮的球鞋爬上床,白色的床单上滚上一层土。   穿着碎花上衣的女人和他说道:“孩子他爹,还是做个检查吧,昂?”一副乡里女人的粗壮身板,声音却十分伏低做小。   “不做!你个败家老娘们!一个检查二百多,这些快一千了!”黝黑的男人盘腿坐在床上,大脚趾从袜子的破洞钻出来,正对着苏茉。   碎花女人没有底气的小声劝说:“身体重要,钱没了咱们不还可以再赚吗。”   “那可是一千!我起早贪黑多久才能赚回来!孩子不上学了?家里不吃饭了?不检查,出院!”   “今天都请假了,工钱也没了,咱就休息一天吧?昂?”碎花女人低声细语的和他商量。   黝黑的壮男人戳着她骂:“都是你这败家老娘们,我都说没事了,非要来医院!”   “你早上都晕了。”“碎花”低声说。   壮男人不再理她,枕着手臂仰天睡觉。碎花女人在旁边安静的陪着。   苏茉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翻手机,看看小说。从三四点等到七八点,苏茉没有等到宋朝,黝黑男人的弟弟却来了。   “嫂子,我大哥怎么样?”来的男人膀大腰圆,满面油光,身上的衣裤倒很干净。   “没啥事,医生让做检查,他死活都不做,这会儿睡着了。我寻思着他假也请了,钱也花了,让他在这儿歇一天,也不算白花住院的那些钱。”   “医生让做啥检查啊?”油光男问道。   “好像是脑子啥的,我也不懂。”她从身上翻出折了几折的检查单给小叔子看,“你在大饭店做大厨比我们懂得多。”   油光男随便看了看,“我也不懂这是啥,不过,大哥既然没啥事就不用检查,现在医院开这些检查都是坑钱的,一个检查好几百,他们医生有提成。”   女人后悔不竭的搓搓手,“亏你来了,不然我啥都不懂。”   “没的事,这不也没花吗,”油光脑袋的大厨问道,“都这会儿了,我大哥吃饭了没?”   “还没吃呢,他好容易休息一会儿,我就没叫他。”   “那我出去买点,咱一起吃。”   女人赶紧拦住,“不用了,我回家做点拿来就成。”   “嫂子跟我客气啥,我一个当厨子的,还不能请我大哥吃顿饭了?”小叔子大步去了。   苏茉也饿得很,正要订外卖,小王护士端着盒饭来了,她笑嘻嘻的说:“杨医生让我送来的,饿了吧?”   “杨医生?”苏茉和杨培明真的一点都不熟。   “杨培明杨医生,就是成天没个正经的那个医生,之前还给你看过脚呢。”小王护士以为她不记得杨培明了,“他说宋医生下手术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不吃就浪费了。他就让我把学生给宋医生买的盒饭给你拿来了。”   “这不好吧?宋医生下了手术吃什么?”   “没事,一会儿有人肯定还会给宋医生买,不会让宋医生吃凉的。”小王护士意有所指的说。   玩文字游戏,苏茉很有天分。她问道:“现在的医学生都这么尊师重道?”   “哪呢,这不是别有目的嘛。”小王护士瞥了一眼办公室,顺手把盒饭放下,“别人献殷勤,咱们能沾光干嘛不沾?”   急诊办公室三面玻璃,一面朝绿色通道开门,一面对着临观室,方便照看病人。此时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人,看起来似乎是个姑娘,但从苏茉的角度看不十分清楚,当着小王护士的面,她也不好偏过头仔细看。正巧这时,油光男拎了四个饭盒回来。   “叫我哥起来吃吧。”   碎花女人推了推灰扑扑的汉子,“孩子他爹,吃饭了。”汉子睡得很熟,没有反应。   “孩子他爹?”她又用力推了一下,黝黑的男人顺着枕头往一侧歪去。   油光男毕竟在大酒店当厨子,见过大世面,他感觉不好,上前使劲儿晃了几下大哥,“哥、哥。”他脑子里闪过电视剧中常出现的一幕,惊疑的探下汉子的鼻底,手立刻像触电一样抽回来,“大哥!大哥!”油光男嚎啕声几乎要掀了留观室的天花板。   “碎花”本来还一脸茫然,看小叔这样激动,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哇哇哭起来。   小王护士赶紧过去,一面按电铃,一面准备抢救。   很快就有医生跑过来,苏茉一侧的帘子被刷一下拉上。被架到帘子外面的“碎花”还在哭,油光男抹了把眼睛,死死的盯着帘子。   这时,宋朝走进留观室,身上穿着绿色的刷手服。他没有直接来找苏茉,而是和管床护士说了几句话匆匆就走了。管床护士去办了事,过来对苏茉说:“手续办好了,你可以出院了。”   苏茉道谢,把自己随身的几样东西收拾好正准备走,就见宋朝换了完全称不上有品味的牛仔裤和休闲衫,推了一把轮椅走过来。   “走。”他对苏茉说。   “去哪?”苏茉问。   “停车场。”宋朝没等她同意,就把她弄上轮椅。   苏茉没有懂,“停车场?”   这时,隔壁床的帘子里忽然传出:“20:24,抢救无效,死亡。”   碎花哇的一声大哭,把整个临观室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油光男直接窜进帘子,“我哥不可能死!!!”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   帘子突然被拽下来,露出被油光男压在地上的医生。油光男的大拳头一拳下去,医生的脸直接被压在地上,红肿了一半。   “我大哥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们说!是不是因为我哥不肯做检查,你们把他害死的!”油光男边打边吼,“是你们害死了我大哥!”   “请你冷静……”护士上去阻拦。   “你滚一边去!”   “呀!”护士被甩了一趔趄。   “就是你们害死的!不然人躺在医院怎么突然就没了!”油光男大吼。   宋朝反身从后面双手架住油光男,赶来的医生护士或帮忙把人控制住,或把地上的人扶起来,一时乱成一团。   油光男奋力挣扎,一脚踹中面前来帮忙的住院医,住院医直接扑倒在地。   宋朝顶住他的膝盖,油光男被宋朝制住不得动弹,头使劲向后撞,却被轻巧的闪过。油光男显然有很多街头斗争的经验,他背过手去扳宋朝的头,这次躲无可躲,宋朝迫不得已放开手。油光男回身就是一记上勾拳,宋朝左臂将拳压下,右手迅速猛击对方颌部,油光男被打蒙了,半天反应过来,朝四周胡乱指:“你们根本不是医生!你们就是一群杀人的土匪!我告诉你们!我跟你们没完!”   一直哭泣的“碎花”这时吓得什么也不敢说,过了半刻才知道过来扶起小叔子。油光男跟着嫂嫂站起来还在骂:“你们等着!就你!不得好死!”手指的人分明就是宋朝。   宋朝看都没有看他,走过来推苏茉的轮椅。   “你没事吧?”苏茉惊魂未定。   “没事。”   宋朝带她来到停车场,在一辆奥迪A4面前停下脚步。他打开车门,把苏茉抱到后座扣上安全带。   “你家在哪?”宋朝握着方向盘问。   “我不住在家里。”   宋朝接着问:“住哪?”   苏茉无声的叹了口气,“北土城附近有一家酒店。”   除了行驶的微小声音,车里再听不到其他动静。苏茉想问问宋朝为什么送她?一定不是出于对患者的关心吧?那么,是对旧日情人的同情?还是向曾经认识的人伸出援手?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听到来电铃声,苏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喂,爸。我在哪?我在……余杭。什么?嗯……你先冷静,我很快回去。工作没事,好,回来告诉你。”   苏茉握着手机盯着前方的后视镜,收到的消息太过庞大,脑子里的东西仿佛都被挤了出去,一片空白。过了30秒,苏茉才开口说话,“我妈得宫颈癌了。”她直勾勾的盯着后视镜。   “几期?”宋朝问,仿佛是在问“明天天气怎么样”一般冷静。   “不知道,医生说不乐观。”苏茉机械的答了这句话,脑子里大片大片的空白,混杂着嗡嗡的响声。   “先送你回酒店。”宋朝说。   “我得回去!”苏茉突然大声说。   “你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宋朝淡淡的说,依旧朝最初的目的地行驶。   宋朝把她送回酒店,拿过她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然后扔了一句“我没有来,你不许离开酒店”就走了。   苏茉茫然的看着墙壁,还无法消化母亲患上癌症的事实。   手机忽然传出一阵喵咪的叫声,是宋朝的短信,上面写了几个可以订餐的APP的名字,然后是酒店的WIFI和密码。大约至少在APP的使用方式这一点上,宋朝还是相信她的智商的,所以没有写上每个APP的使用方法。   苏茉两条腿都不好动弹,虽然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但要说上下楼大概是在不可能完成的范畴之内。   她被困在酒店的房间内,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胡思乱想而已。   苏母要治病,肯定需要一大笔钱,这些钱从哪来?她虽然有点积蓄,但绝对不够癌症的治疗费用。作为家里的独女,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做多份工,之前有朋友推荐她给电台写播音稿,她本想拒绝,据说那位女主播很难合作,现在只能答应了。   苏茉又想,她一个人常年在外,大约也有三四年没回家了。妈妈得宫颈癌会不会有心情上的因素?是因为她没有听从父母的意愿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吗?   她努力甩开这些想法,她觉得这有些荒谬。如果生老病死都可以用作道德绑架,那这个世界的荒唐就有甚于《1984》。   可就算如此,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毕竟以传统的伦理,父母是从不会有错的,错的是她离家多年不归。 ☆、第五章   两天后,宋朝一大早提着药箱来接苏茉,他面无表情的给苏茉换药,又面无表情的载她去医院。宋朝眼底一圈青黑,苏茉猜他昨晚刚值了大夜班。   沉默的时间太久,苏茉忍不住问道:“你现在不是主任医师了吗?怎么还和住院医一样?”   “主任医师不是主任。”   这是整条路上,宋朝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下车。”   苏茉一瘸一拐的走进住院部,先看到的是苏父。   “你妈的病有救了!”苏父激动的说,“你认识的那个小伙子,就是钟云起!真是好人!不但找来了妇科主任来给你妈看病,还找到了幽州最好的妇科专家!咱们家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人家好!”   苏茉本能的回头看了眼宋朝,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朝已经离开了。   “那专家怎么说?”苏茉问。   “韩大夫说要等报告出来才知道,昨天你妈做个检查流了好多血,我和你妈商量可能是咱们没给红包,医生下黑手。你去问问钟先生咱们给多少合适。”   “是什么检查?”   “说是什么常规,对了,是要取白带。”   “等我找人问问再说,先去看我妈。”   苏母的病房已经挪到了肿瘤科,此时钟云起正在床边安慰苏母。他抬头正见到苏茉,“你回来了,在余杭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苏茉敷衍了一句,“还好。”   苏母的手一直在颤抖,说她有多么多么后悔,“一定是吃猪肝才得癌症的”,“一定是吃咸鱼才得癌症的”,“一定是吃皮蛋才得癌症的”。她就一样一样这么数下去,数够了又说她还有好多事想做,她还不想死,她还想看苏茉结婚。   苏茉干涸着眼睛,一遍一遍对妈妈重复“不要担心,还没有确诊,就算是癌症也有不少活过很多年的例子”。尽管她知道,癌症和死亡界限暧昧。   她就这样重复着相同的话,直到苏母念叨累了睡着。   出了住院部,苏茉抹了下眼睛,把泪水吞回去。她很怕妈妈会死,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翻开通话记录,找到宋朝的号码。苏茉按了一下,又马上按断,宋朝现在应该在休息,不好吵醒他。她改成一条短信:“请问妇科常规查白带流血情况严重吗?”他睡醒应该能看到吧。   “苏苏?”钟云起在此时追上来,“你去哪?我送你。”   “谢谢,我已经叫车了。”苏茉礼貌的说。   “那我陪你等一会儿。”钟云起向她身边靠了一步,表示自己奉陪的决心。   “不用麻烦了,你还有事要忙吧?”   “不麻烦,我是事情忙完了才来的。”钟云起又靠进了一步。   苏茉有点恼,只是看到他那热情憨厚的表情,又说不出重话,只好说道:“不过……”   “喵~喵~”   苏茉拿起手机看到宋朝的回复:“如果癌肿供血丰富,会出现这种状况。”与此同时,一辆奥迪A4从她面前驶过,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出医院。   一辆奥迪A4对钟云起而言,寻常到不屑一顾,他并没有留意,继续对苏茉说道:“你在幽州作家这圈儿有没有认识的人?”   “我有四年没回来了。”苏茉说。   “现在找个好作品出版太不容易了,我这文化公司都快养不起人了。”   “文化公司?你不是做房地产吗?”   “做房地产的是我爸,我成立文化公司有几年了,”钟云起对苏茉的一无所知并没有生气,“那时候刚毕业,我爸给了一点钱让我练练手,我不想在西京靠他这颗大树,就来幽州搞了家文化公司,一直不好不坏的,后来还是做网络啊游戏啊这些赚了点钱。”   “那怎么又想做出版了?”苏茉问。   “毕竟是第一份事业,能撑还是想撑下去”。钟云起伸了个懒腰,突然放下手说,“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作品?能不能委托我们出版?”   苏茉一愣,看着他闪亮闪亮的眼睛说道:“我?”   “陌上可是新锐作家,能拿到你一部作品,我这文化公司就有出头之日了!”钟云起说着夸张的话,但看起来无比诚恳。   陌上是苏茉的笔名。   苏茉说:“我?我也就说得过去而已。”   “这时候你千万不能谦虚,说认真的,你最新的作品能不能让我出版?”   “你确定要出版我的作品?”苏茉确实没有谦虚,她靠写书赚的那点钱仅够温饱。她会认识钟云起也是那时候为了赚外快,在熟人推荐下给他的新游戏写了几篇宣传的软广告。   “当然了!”钟云起夸张的说,“这可事关生死!”   “钟公子怎么会差一本书的钱。”   “话是这么说,但能不能出版一本好书可是事关我尊严的生死,现在我回家还被我爹嘲笑附庸风雅什么都没附出来。”钟云起说,“你最近有新书吗?”   “最近是有一部小说写了一半,现在我妈这个情况,进度也会慢很多。”   “阿姨这边我能帮的一定帮忙,我是指望你这部小说救场,我可以给一般出版社双倍的价格,不论卖的好坏,出版后所得按照发行数量另算。”   “这也太多了。”而且一家不好不坏的文化公司,哪来这个底气?当然,苏茉也知道钟云起的底气不是来自于此。他是钟威的独子,四海集团的大股东,出版一本书的费用对他来说不过是些零花钱。   “等我让人起草个合同先拿给你看看。”钟云起爽朗的说,“我看你叫的司机八成是堵车堵路上了,你要去哪?我送你去,正好顺路谈谈小说的事。”   苏茉本来就没叫车,那么说不过是找个借口,这会儿就算要找也找不出借口了,只能上了钟云起的布加迪。路上,钟云起又详细把自己做出版的想法说了说,苏茉不得不承认,钟云起在商业包装上的想法很成熟,如果做明星的包装上市说不定会一票而红。   第二天,苏茉上午来看妈妈,正遇到韩教授和医院的妇科主任于医生一起来查房,讨论苏母的病情。韩教授不是幽大一院的医生,来这儿会诊完全是看熟人面子。   “你这个病还有取组织做个病理才能最终确定,你们先别着急,”五十出头的韩大夫和善的拍了拍苏母的手,“你也别担心,比你严重的病人我都见过,人家生病了还是成天乐呵乐呵的,现在都好好的。”   “您和于医生都是专家,我们相信你!”苏父说。   于大夫又说了一些病理切片检查的注意事项,才和韩医生一起离开。临走时,韩医生对苏茉说:“小宋这小伙子很难得。”   苏茉怔了一下,本能的点了点头,目送她走了。   走出病房,韩大夫的话始终在苏茉脑海中徘徊,记忆中的片段突然灵光一现——   ——“你订了爱心早餐送我单位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知不知道和你吃不吃到没有关系。”   “你说你下了手术、值完大夜班还记得给我订早餐送来,一旦我以为是别的追求者送的,你不是亏了?”   “目的是让你吃早餐,不是让你知道是我送的。”——   ——难道韩大夫不是钟云起请来的,而是宋朝?那爸爸为什么要说是钟云起找的专家?苏茉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急诊部门口。不如,自己去问问。再说,上次宋朝接送她的事,她还没有谢过。   给自己找好理由,苏茉理直气壮的走进急诊部。   她以激光扫描的速度找到宋朝,在急诊办公室那扇通透的大玻璃后。宋朝坐在办公桌前,椅子旁半蹲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儿。以表面年龄来看,女孩儿一定比她年轻,身段像是江南女子,娇小玲珑。如果那个姑娘不是以近到暧昧的距离关切的望着宋朝,苏茉一定愿意以楚楚可人、柔弱温婉这类词来形容她。   宋朝半低着头,似乎在看桌上的文章,她双手扶着宋朝的胳膊,仰头望着他,女孩儿的嘴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脸。而宋朝,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五米开外,苏茉摸了摸自己的脸,男人果然不管什么年龄都专一的喜欢十八岁的女孩儿吗?尽管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一、二,但总掩盖不了她经历过二十八年岁月的事实。所以,当年宋朝无所顾忌让那个年轻的小护士挽着胳膊,甚至一个字都不屑于向她解释。   女孩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起头看向苏茉这边。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也许在任何时候都是脸盲症患者,但一定认得情敌的脸。   苏茉认得那张脸,她是那天跟着宋朝的三个实习医生之一。此时女孩儿看起来天真懵懂,似乎还有三分探究的意思。她是否也在想在哪里见过自己?   苏茉转身走了。当年没有问,现在更不必了。   钟云起手下的团队很有效率,很快就拿来了出版合同,但苏茉却没有签。那份合同条件优渥到她不敢签。   苏茉还记得她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一本20多万字的小说,出版社只给了她5000元。就算是她最近的稿酬,也只能勉强够她一年的生活而已。她要想过得稍微舒服一点,还要不挑不捡的接无数约稿。   而现在,钟云起给出了对现在的苏茉还是天价的价格。她很了解,这对她过于优厚的条件,对钟云起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零花钱。但她不能收,因为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另一件事情。她清楚钟云起这样做的目的,和他所抱持着的感情。   钟云起无奈的接受了她的推拒。数日后,他将修改过的合同放到苏茉面前,她仍旧拒绝了。   医院对面的饭店包厢里,苏茉说道:“钟公子,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这个价格。”   “是不是比上次少太多了?”钟云起试探的问,马上跟了一句,“这个可以加。”   “不是,是太多了。”苏茉说,“也许以后有一天我会值这个价钱,但现在绝对不值。”   合同里完全没有对苏茉不利的条款,从业多年的专业人士也找不出任何问题。或者说,这对钟云起的文化公司没有太多利益上的好处。钟云起唯一会这样做的理由,苏茉不是不知道。   从她认识钟云起开始,一个月至少两次,钟云起会飞到余杭约她吃饭。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因为钟云起每次的理由都合情合理,总是带着三两个人一起聚会。时间长了,苏茉渐渐琢磨出味儿来,开始找借口推辞。钟云起却好像无知无觉,只是约她的理由更有说服力了。   原本以苏茉这样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认识钟云起的,她只是个写宣传的小写手。而对钟云起而言,他只是对那个能写出绝妙宣传稿的作者感到好奇。开始的时候,钟云起确实是单纯的想见一见,见了之后却发现,他不止是想见见。   “这合同要什么样,你才肯把小说签给我?要不我跪下试试?”钟云起半求半玩笑的问。   最终苏茉把自己上一本小说的合同稍加修改拿给钟云起,钟云起在原来的基础上加10%买了她小说的出版权。 ☆、第六章   小说一事告一段落时,苏母的检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宫颈涂片结果提示高度异形。父母对此也许一无所知,但苏茉知道这个结果并不好。于主任对此的解释是:“高度异形说明只是临界,接近癌的水平。”   看着父母都松了一口气,苏茉没有多说。苏茉借着膝盖复诊的机会去了急诊部,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她想知道她对于检查结果的判断是否正确,她知道宋朝从不会在专业的问题上撒谎。   “苏茉?”   她正在找宋朝的时候,有人叫她。苏茉一转头,见是上次照顾她的小王护士。   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的小王护士说:“好巧!杨医生念叨了你好几次。”   “杨医生?”苏茉搞不懂杨培明惦记她做什么。   小王护士以为她又不记得了,“就是杨培明医生,给你看过脚的那个。”   “哦,他找我有什么事吗?”苏茉礼貌的问。   “他就是和宋医生说你来着。”   苏茉更惊讶,“宋医生?”说话间,正见宋朝和上次那位小鸟依人的实习医生在办公室里嘀咕。   “那个女医生是谁?”苏茉顺口编了个理由,“前两天我走路不方便,她看见帮了我一把。”   “哦,那个是柳嫣,来急诊实习的。”小王护士说,“说起来他们这届运气真是好,本来是跟着我们这儿的住院总舒医生的,谁知道那天电梯出事,舒医生脊椎骨裂,好长时间不能工作,他们就有机会跟宋医生学习了。少见有运气这么好的实习生,哪有新来的实习医生就跟主任医师学习的。”   “舒医生是不是叫舒萌?”苏茉问。   “对啊,你认识?”   “那天在电梯里她帮我检查腿,当时她还没事。”   “本来她自己也以为没事,要上来的时候突然疼得不行,一检查是骨裂。”   人生无常。苏茉叹了一口气,“太遗憾了,要是没事就好了。”她又说:“柳医生好像很得宋医生钟意?”   “哪呢,她是要倒追宋医生,每天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让宋医生多看她两眼,不知道是来当医生还是来相亲的,不干活不出力还帮倒忙。”小王护士嘟着嘴,“不是我要说她坏话,上次有个老太太高压180,她给人家用盐水滴注,还研究生呢,学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滴盐水血压会升高么……不能说了,护士长看我了。”小王护士端起药盘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回头说:“对了,我叫王胜楠。”   苏茉对她善意的笑笑,表示知道了。以宋朝那冷冷淡淡的性格,如果不是喜欢柳嫣不会让她靠得那么近。况且以柳嫣的姿色,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吧?为了得到喜欢的人,就算有点装腔作势,也是大部分人的常态吧。   苏茉转头看向急诊科的办公室。   柳嫣和宋朝似乎谈论到开心处,她嫣然一笑,楚楚动人,连苏茉都觉得这女人是那样柔弱温婉,惹人怜惜。身为男人的宋朝只怕更是这样想吧?   苏茉正想着,宋朝和柳嫣突然从办公室冲出来。   急诊部大门敞开。   “让一让、让一让!”急救员边推边喊,“男性患者,24岁,骨肉瘤IV期,之前医院让回家修养,上午吐血昏迷。”   宋朝正在检查患者,柳嫣在轮床边慢慢往下蹲。宋朝拉住她的胳膊,“没事吧?”   “没事。”柳嫣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去休息。”宋朝专注在病人身上,“联系肿瘤科二线。”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里转身走开的苏茉。   苏母的诊断最终确认下来宫颈癌II期,作为患者家属,苏父并不懂这个分期的含义。苏茉隐隐知道,这就代表还有手术的希望,还能手术兴许还有五年、十年可活。苏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对一个人来说,活到六十多岁兴许不是一个太短的期限,但是生命被划定期限确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   确认病情之后,由于大夫作为主治医生,安排了两个疗程的化疗。   “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手术摘除。”于医生说。   可以化疗和手术对于癌症病人来说是个可喜的消息,这至少意味着生命还有希望。然而化疗的痛苦却足以令人无法忍受,苏母对化疗的反应非常剧烈,会突然呕吐,往往吐苏茉一身,而且头晕头疼得不能动弹。苏茉忍着一身脏叫医生,收拾秽物,受伤的腿每走一步都在疼,却一步都不能慢。   唯一的好消息是,钟云起利用关系在医院给苏母在肿瘤科开了间单人病房,并在医院的治疗费用里存了一大笔钱,但是这笔钱苏茉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   “还我?不用、不用!”钟云起连连摆手,好像苏茉拿着一条蛇要来咬他一样。   “这钱太多了,必须还你。”苏茉坚持。   “朋友之间不用说这个,”钟云起义正言辞的说,“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   “就算是朋友,也不能无缘无故收你这么多钱。”   “这怎么是无缘无故?你看,首先,阿姨病了,我帮忙,这就有缘故了。其次,在这种时候,你还答应帮我赶稿,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钟云起一副“你再要还我,我就逃跑”的表情。   “这是两回事,再说……”   “一回事!”钟云起坚持,“如果你这部小说能帮我那家文化公司重新起家,到时候回报给我的绝不止这点钱。再说这也是让我的尊严起死回生,多给我长脸的事儿,我的面子可贵着呢。照这个道理说,我还给你少了,你应该问我要才对。”   听一个商人做出这样的分析,苏茉哭笑不得,“那这笔钱就算是小说的稿酬。”   钟云起不干了,“那你不是白写了!”   “没有,你已经把钱给我了。”苏茉自然而然的向他和善的笑了笑。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在钟云起看来,就好像春天最温暖的阳光照在盛开的雪莲上,他一直认为至少要再付出十倍才能值回苏茉的笑靥。   苏母的病情暂时稳定,苏茉开始加紧赶稿。   她每天的生活从早上7点开始,苏父在上班前来医院看看,一家人一起吃早饭。苏母化疗之后恢复的那几天里也能吃点东西,苏茉有时做好了带来,有时早早起来去外面买,一切看苏母想吃什么。之后苏茉陪妈妈聊聊天,吃午饭。苏母午睡的时候,她就开始写稿。下午苏母午睡醒了,苏茉问清楚晚上想吃的东西,再出去买,多数时候为了干净要买菜自己做。   一次苏茉边熬汤边赶稿,汤水扑出来差点浇灭煤气。苏茉赶紧关煤气,收拾灶台,手忙脚乱中忘记汤锅太烫,手被烫出了一串水泡。她随意用冷水冲冲,创可贴贴上,还要继续写稿。回到电脑前发现,刚才写稿的时候一直忘插笔记本电脑的电源,就在她收拾厨房的时候,年久失修的电脑没电自动关机了。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哭。她直勾勾的看着电脑,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她没有时间哭,她还要把熬好的汤送去医院,还要趁晚上苏母睡觉的时间,回家熬夜赶稿。很多时候,她写到天色蒙蒙,一身疲惫,却仍然不能睡,因为按照苏母的作息,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钟云起再次见到她非常吃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苏茉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   “是不是照顾阿姨太累了?咱们请个护理吧?”钟云起说。   “真没事,我还要回去做饭,不能陪你多聊了。”苏茉边说边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之前摔的。”前一阵她还能假装正常走路,最近越来越疼,有时候她会忘记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受伤的事实。   “你这样叔叔阿姨该担心了。”   “他们不知道。”其实苏茉也不清楚她的亲生父母是否知道,腿一瘸一拐总归是能看见的吧?但是,父母没问,也许就是不知道吧。   苏茉很累,她很清楚自己该早点睡,至少在0点过去的时候就该休息了。可是,她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完成,和电台的约稿,手里的小说,没有一件可以拖沓。就算治疗的钱钟云起都出了,但苏母每天都变着花样要吃补品,她如果不多赚钱是一定不够的。以现在的努力程度,在满足母亲之余,她都只能节衣缩食。   而且,就算一天的工作提前完成,在0点前放下电脑躺到床上,她也完全没有睡意。闭上眼睛,脑子里是小说的情节,渐渐的会变成柳嫣和宋朝亲近的一幕幕。   她自己也很奇怪,明明只见过两次柳嫣和宋朝亲近,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王胜楠不是说只是柳嫣倒追吗?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她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在意?再说,倒追又不是在一起。可是,女追男隔层纱,现在没在一起,难道以后不会吗?   苏茉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已经出轨过一次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复合了。再说宋朝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美人在侧,事业有成,肯定也不会再想起她了。她早就该放下了。   有时,苏茉朦朦胧胧的会有一点睡意,时常会梦到她和宋朝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甜蜜的约会,宋朝正要吻她,却忽然说道:“你以为我会吻你吗?你太自作多情了。”   还有一次,她梦见早上自己正走进病房,见到苏母的病床上盖着一张白床单,她突然惊醒,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清晨,苏茉匆匆收拾好,她要去买苏母昨天想吃的小笼包。今天又要化疗,早饭一定要吃好。她要去的那家店生意很好,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苏茉一心一意都在赶路上,在清冷的晨风里排了半小时队终于买到了,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她赶紧放进保温饭盒里,往医院赶。   然而到了住院部的大堂,苏茉忽然就不知所措。她想不起母亲病房的房间号了。   苏茉站在大堂中央,努力的想,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先上楼吧。”苏茉自言自语,也许到了楼层就想起来了。她刚要挪步,突然发现,自己忘了苏母住在几楼。   “怎么会忘呢?不应该啊。”苏茉站在一楼大堂,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也许该给爸爸打个电话,苏茉摸了摸口袋,却没摸到手机。手机呢?难道被偷了?等等,自己昨天晚上把手机放哪了?好像是怕医院有急事找,所以放到容易看到的地方。那是在电脑旁?还是在枕头边?早上起来的时候装进提包里了吗?   过往的人脚步匆匆,没有人会理会一脸茫然的站在大厅正中的姑娘,哪怕她焦急而无措。 ☆、第七章   “你怎么了?”有人拽她胳膊。   苏茉上上下下的看着拽她的人,像是想认出近在咫尺的人是谁。好半天,她傻傻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正常情况下,苏茉对于没意义到这种程度的问题,是绝对不屑于开口相问的。这是医院,宋朝不在医院又能在哪呢?   宋朝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我要去看妈妈,送早饭。”苏茉乖顺的回答。   “怎么不去?”宋朝正在想是不是苏母过世,苏茉才失魂落魄。如果是这样,他该如何安慰,总不能说“我们尽力了”。   “我忘了病房号。”苏茉呆呆的说。   “也忘记怎么走?”宋朝以医生的口吻询问。   苏茉摇头,“我想打电话问,可是忘带手机了,要回家拿,可是想不起怎么回去了。”   “我送你上去。”宋朝轻车熟路的陪苏茉把早饭送到病房,然后拽了苏茉就要走。   苏茉的父母看到宋朝这样自作主张,苏父拦住他,“等一下,你是哪位?怎么拽我女儿?”   “我叫宋朝,是苏茉的朋友。”他不自觉得有些愠怒,他非常清楚苏茉变成这样的原因。   “你是茉茉的朋友?”苏父狐疑的打量着他,“你穿着白大褂,分明是个医生。”   “苏茉应该有权利和医生做朋友,”宋朝说,“今天是周末,麻烦您照顾您的妻子,我替苏茉请一天假。”说完拽了苏茉就走,根本不管反射神经还没有好好运作的苏父。   出了病房,苏茉都想不起要挣扎,只会问:“你带我去哪?”   “去做检查。”宋朝冰冷冷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为什么要做检查?”   “你失忆了。”   宋朝带她到神经外科,门诊医生问了几个问题,做了体查,在下医嘱的时候,苏茉竟靠在宋朝身上睡着了。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太长时间没休息好,等她醒了带她去做个检查。”医生开出检查单。   “谢谢。”宋朝打横抱起苏茉出去,在外面等候的患者以为是这晕过去了,赶紧让路。   宋朝把苏茉送到医生休息室的床上,拿过毯子轻手轻脚给她盖上,才出门打了电话,“你过来一下,对,在休息室。”   柳嫣接到电话,很快赶来。   宋朝对她说:“你在这儿看着,她醒了告诉我。如果我在手术室,你带她去做检查,检查结果给我。”说完把检查单塞给柳嫣。   “谁啊?”柳嫣问。   “患者。”宋朝头也不回的往诊室快步走去。   苏茉一觉醒来,是在完全陌生的密闭环境,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坐在角落里看书。屋子里的灯光太暗,苏茉甚至看不清她手里是一本什么书。苏茉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自己该不会是落在《电锯惊魂》那样的变态杀人魔手里了吧?   “你醒了。”那是像黄鹂一样悦耳的声音。   “您好,这是在哪?”苏茉问。   “这是我们值班的休息室,宋医生送你来的。”柳嫣放下书走过来,“你吃点东西吧,一会儿我们去做检查。”   苏茉看清了递给她三明治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柳嫣。柳嫣肤色白皙,脸颊有些婴儿肥,像瓷娃娃一样可爱,她面上素净,没有传说中第三者的浓妆艳抹。苏茉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宋朝三年前就和她分手了,哪里会有什么第三者。就算有,那个第三者也只能是自己。   苏茉咬了一口三明治,掩饰好自己的表情才抬起头问道:“什么检查?”   “颅内MRI。”柳嫣在刚才等人的时候已经看过检查单,“你认识宋老师?”   “认识。”苏茉不想对宋朝的追求者继续说这件尴尬的事情,“我睡了很久吗?”   “睡得时间正好,陪你做完检查,我正好下班,都不用加班了。”柳嫣俏皮的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那笑容有着特殊的温婉可爱。   柳嫣看上起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姑娘。自然,如果这个姑娘没有倒追宋朝的话,会更可爱一点。   柳嫣作为一个医生,不能不说尽职。一个简单的检查,她全程陪着,从排队检查,到等候化验单,中途她还考虑到苏茉会口渴,去买了矿泉水。   下午交班之前,柳嫣把苏茉的检查结果交给宋朝,宋朝看了看片子,什么话都没说。苏茉也没有多问,倒是柳嫣在旁边和宋朝讨论了几句,宋朝也很认真的给这位学生做了讲解。   第二天中午,苏茉照常在医院赶稿,陪着正在午睡的苏母。苏母睡觉前嫌她打字的声音太吵,让她出去写。苏茉现在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忽然一个人大步走来,不由分说的把苏茉拉走。   “你怎么知道这儿?”苏茉突然觉得现在问有点晚,他昨天就知道这儿还把自己送来了,可是他昨天是怎么知道的?   “跟我走。”宋朝说。   “去哪?”苏茉发现自己总是在对他重复这个问题。   “检查你的腿。”   “我的腿?”苏茉抱着笔记本电脑。   “如果想要以后都成跛子,可以不来。”宋朝嘴上这么说,却直接把苏茉按到他带来的轮椅上。尽管她的半月板损伤不是很严重,也应该严格遵照医嘱卧床休息,而不是到处跑来跑去。   “我还要照顾我妈。”   “她现在睡了。”   宋朝硬是把苏茉带到了治疗室,苏茉的膝盖仍然肿着,不方便穿裤子,平时都穿长裙盖住。   “把裙子掀起来。”宋朝命令。   “你干嘛?”苏茉捂着裙子。   “看你的腿。”宋朝自己上去掀开裙子,又戴上医用手套。苏茉的膝盖红肿,像是腌泡了一季的红辣椒。他轻轻的在半月板周围按压,手刚碰上去,苏茉就疼得尖叫。宋朝一言不发的给她开了检查单,影像科的医生看着他亲自带病人来做检查好奇得打听两人的关系,宋朝只回了两个字:“患者。”   拿回检查结果,宋朝沉默的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苏茉甚至都来不及抗议,宋朝就给她打上石膏。   苏茉抗议,“你给我包成这样,谁来照顾我妈?”   宋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你想坐一辈子轮椅?”   苏茉不吭声了。   宋朝推来轮椅,抱她坐上去,顺理成章的推她往外走。   “去哪?”苏茉想咬自己舌头,可是,宋朝每次都这样替她决定,她真的免不了每次都要问。   “送你回去。”宋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情感,他所走的方向明显不是住院部。   “住院部不在这边。”苏茉说。   “送你回旅馆。”   “我还要照顾我吗?”   “被赶到走廊里照顾?”宋朝没有感情的反问。   苏茉被问得哑口无言,过了好半晌,她才说道:“你不上班了?”   “今天休息。”   “那怎么穿成这样?”   宋朝横了她一记眼刀。   苏茉突然想,他该不会是特意来给自己换药的吧?   宋朝推着她上车,苏茉说:“我不住在上次那里了。”   “住哪?”宋朝言简意赅的问。   “在医院旁边的华南小区里租的房子。”   宋朝专心开车,出了医院拐了个弯就到了苏茉所说的小区。   下车前,苏茉毫无征兆的问道:“你喜欢柳嫣吗?”   宋朝没有回答,从后备箱拿出轮椅,弯腰抱她坐上去。   没有回答就等同于默认吧?苏茉想。她说:“你如果想接受她,请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像当初你喜欢那个小护士一样瞒着我。”   “苏茉,”宋朝说,“我从不回答废话。”   “这不是什么废……”苏茉的话还没说完,一辆布加迪擦肩而过。宋朝反应极快的将她拉到人形步道内侧。   “苏苏!”钟云起从布加迪上下来,“我听说你先回来了,啊,对不起,你好,你是苏苏的朋友?”他后知后觉的看到宋朝,一时觉得有些眼熟,“你是不是那个……”   “你好,我还有事。”宋朝转身上车,苏茉连再多和他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车就开走了。   钟云起没有在意,对苏茉说:“你怎么坐轮椅了?出什么事了?你的腿又严重了?”   “没什么,医生说这样就可以彻底卧床休息,顺便就给包上了。”苏茉说。   “这样啊……”钟云起把她推到单元楼下,“来,我背你上楼。”他二话不说的在苏茉面前弯下背。   “我住四楼呢……”苏茉为难的说。   “没事!正好检验一下平时的锻炼成果!”   苏茉别无选择的爬上他的背,并没有注意到宋朝的车还没有走远。   隔天,钟云起就给苏母请了特护,二十四小时照顾周全,终于将苏茉从没日没夜的劳作中解脱出来。   钟云起隔三差五会来看她,每次来的时候,都见苏茉在电脑前飞速的打字,桌边放着一份装泡面残渣的碗。   “医生说你这么拼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损伤。”钟云起边放外卖边说。   苏茉吓了一跳,“哪个医生说的?”   “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医生,我去看阿姨的时候遇见的。”钟云起说,“说起来,那医生看起来有点眼熟,是不是那次在病房外面害你摔倒的那个?”   “他吓唬你的。”苏茉一边扒饭一边写,没有正面回答钟云起的问题。她吃了两口觉得这么香滑的米饭似乎有点不对,“这是不是鲍鱼捞饭?”   “啊?是吗?我没注意。”钟云起拿起自己那份尝了一口,“还真是,一定是我家厨子给忘了,上次你说过之后,我都告诉他不要做了。”   苏茉促起眉头,“钟公子,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如果不是钟云起,别说是鲍鱼捞饭,就是普通的米饭炒菜都吃不上。她现在的腿没法做饭,又没那么多闲钱每天吃外卖,只能靠泡面过活。   钟云起故作不正经,一手端着碗,一手玩着筷子,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别看我家现在风生水起,你也知道房价越来越高,说不好以后房价大跳水,我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到时候你成了大作家,我不是还得靠你接济?就当我预投资了。”   苏茉为难的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我啊!”钟云起一副投降的姿势,“好好好,我确实心怀不轨,想靠对你好得到回报。”   “什么回报?”苏茉认真的问,同时考虑自己是否给得起。   “不就是,那个……拜托你以后别叫我钟公子。”钟云起一本正经的说。   “你要的回报是什么?”苏茉又问了一遍。   “别叫我钟公子。”   “就这个?”   “就这个!”钟云起说,“钟公子、钟公子,我实在是听不习惯。”   “那叫什么?”   “叫云起。”钟云起坚定的说。   “运气?”   钟云起和她大眼瞪小眼,“啪”得一拍大腿,“看我爸给我起的这破名!”   苏茉心说,这比宋朝好多了。苏茉对他说:“其实钟公子这称呼挺好的,很有民国范儿。”说罢故意学说书人的腔调,说道:“当今天下谁不知那‘西京四公子’的名号?若说起这四公子,属钟公子最为有洒脱仗义。今天我们就来说一说那仗义疏财钟公子,钟云起!”   钟云起大笑,“这‘西京四公子’,你是怎么想的?”   “不是我想的,现在很多人都说‘西京四公子’。当年不是有‘民国四公子’吗?”   钟云起好奇的问:“真有这个?都谁啊?”   “景文成,刁海,成达和你。”   “不知道这是谁编排的,另外三个,我都没见过几回。”钟云起想起一件事,“对了,最近肠胃感冒挺多的,你自己注意点。” ☆、第八章   在家里休息半个月后,苏茉再去医院复诊。医院里没有任何变化,可苏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苏茉的膝盖恢复得不错,在门诊拆了石膏,门诊医生给她打了弹力绷带,嘱咐她这段时间尽量少走路。   苏母的化疗进展顺利。苏茉到肿瘤科病房的时候,苏母问她那天拽她走的人是谁,怎么那么没礼貌。   “一个朋友,找我有急事。”苏茉不想说更多。   “我听护士说,是个穿着白大褂,是医生吧?现在的医生素质真低。”苏母在化疗间隙已经有力气抱怨了。   苏茉不置可否的笑笑,借口还有工作就先离开了。   今天本来是想在这儿多陪母亲一会儿,只是她实在没法面对妈妈对宋朝的喋喋不休。这个声音就好像四年前,她离开家的那一天,所有的喋喋不休不过是要她同意家里的观念,顺从他们的主张行事。   苏茉也很想知道,宋朝那天为什么急匆匆的拉自己走?说起来宋朝的脾气一点都没变,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除了执行没有其他选择。   她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她要辞掉在杂志社的工作去墨脱,宋朝当时的答案是:“没有我的允许,你决不许去。”苏茉与他争辩,而宋朝的答案只有“决不”。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有了宋朝和小护士在一起的那一幕。   苏茉不知不觉走到了急诊部,这里的空间被咳嗽和喷嚏声毫不留情的充满,间歇还夹杂着病人的呕吐声。   王胜楠一边给病人输液,一边冲她打了个招呼。   病床被病人占满,连同过道都摆着病床,只能允许一辆医用不锈钢推车通过。每个病床狭窄的距离间都围着两三个家属,甚至有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六口人围着一个生病的孩子,整个急诊部水泄不通。   苏茉的手臂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出去。”   苏茉抬头望向手的主人,医用口罩捂住口鼻,使人别无选择的直视他的眼睛。   时光在这一刻无声倒流,这场景似曾相识,三年前在江宁也发生过相同的事情。即便流感爆发的新闻已经在电视上滚动过,她身边的同事也有不少病倒,苏茉还是浑不在意的跑到医院等宋朝下班。当时宋朝也是这样拽住她的胳膊,命令她回去。   “我不去。”她记得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会传染。”宋朝用三个字解释原因。   “怕什么,你不是也在这儿?”   “我是医生,不会生病。”宋朝认真的说。   “你骗小孩子呢?”   然而,苏茉还是被这个认真说冷笑话的人半推半抱的送出了急诊部。   匆匆过去的时光再也不会回来,苏茉看着宋朝的眼睛,他的眼神比三年前更加坚硬甚至有一丝冷漠。   “出去。”宋朝重复了一遍。   苏茉没有立场再像当年一样任性的回他一句“我不去”。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宋朝的命令。苏茉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神里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倔强。   宋朝的视线移到她的腿上,又看了看她手中拿着的病历,没有硬要拽她,“跟我来。”   “去哪?”   宋朝横了她一眼,“治疗室。”   治疗室里,宋朝仔细看过门诊医生写的病历,又把苏茉腿上的绷带解开查看患处重新包扎。   “柳嫣挺可爱的,”苏茉坐在病床上,“你要是喜欢她,就不要这么在意我。”   宋朝一言不发的将弹力绷带扎好,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宋朝,你……”苏茉还有话想说。   “我不和患者谈私人问题。”   苏茉默了一瞬,说道:“我知道了。”   她独自走出治疗室,正见到柳嫣过来。   “嗨,今天来复查吗?”柳嫣冲她温柔的笑笑。   “是啊。”苏茉礼貌的点头微笑,两人擦肩而过。   她听见柳嫣对随后出来的宋朝说:“这是之前那个病人的片子。你中午吃饭了吗?”   苏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朝低头对着柳嫣,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听他说:“那家便当很好吃。”   柳嫣愉快的笑起来,挽着他的胳膊说:“那我下次还给你买。”   苏茉深吸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三年前的感情已经过去,现在的宋朝有新的生活,也有新的感情。她误以为是余情未了的那些体贴,不过是宋朝对待病人的照顾,是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   苏茉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走出急诊部。   她想起那天三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就和现在一样,头也不回的走出江宁中心医院。   心底一片冰凉。   她曾经那么相信宋朝,相信他会至死不离,相信他们所有的矛盾都可以在时间中化解。她从未像那一刻那样认定自己的愚蠢,她想大笑又笑不出,想大哭却没有一滴眼泪。那年那天,她回到家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敢想,只是按部就班的订好去拉萨的机票,一件一件的收拾起行李。她站在行李箱面前一遍一遍的清点,一次一次的确认从拉萨到墨脱的路线,仿佛这样宋朝出轨的事实就不存在。   那年,她独自一人来到高原,从拉萨坐车去八一镇,再由八一镇到波密,从波密倒车进入墨脱。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可是到了高原就呼吸困难,一路上都要靠红景天和氧气瓶。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   那时候,她已经快有一年不曾和家中联系了,起因还是她辞去了在幽州的公职,执意要来江宁做编辑。父母一气之下,扬言要是敢辞职,就与她断绝关系。如果换成现在,苏茉大概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却义无反顾的辞职,义无反顾的离家。   她在江宁认识了宋朝,但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依靠的宋朝,最终也背弃了她。   在氧气稀薄的青藏高原,她无所依凭,唯一可以借助的只有她的倔强。可是她的倔强并不能挽救她,在拉萨,在波密,在墨脱,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宋朝,想起他每一个笑颜,每一次拥抱。甜蜜的记忆包裹着痛苦,不断冲击着她的心脏,痛到无法呼吸。直到,她真的病倒。   那一天的记忆已经不真切,她只记得自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的叫了急救车,又迷迷糊糊的给旅馆老板娘打电话。总算是送医及时,没有大碍,只是因为高原肺水肿,她在拉萨的医院住了很长时间。   苏茉缓缓闭目,又缓缓睁开。那段记忆已经远去,现在宋朝另有新欢,他的怀抱已经属于别的女人。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一辆布加迪在急诊部门口漂亮的急刹车,钟云起摇下车床朝她招手,“苏苏!就知道你在这儿!”   苏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直觉!”钟云起带着孩子气的得意说道,“你去哪?我送你。”   “我……”   钟云起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上来吧,急诊部门口不能停车。”   “等一下!”柳嫣从后面追上来。   苏茉听到柳嫣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她朝自己跑过来。她问:“你有事?”   “宋老师让我把病历给你送来。”柳嫣递上苏茉刚才忘记的病历,“宋老师在里面写了医嘱,请你一定要看。”   “谢谢,麻烦你跑一趟。”苏茉接过病历。   “上车再看吧?”钟云起从布加迪里探出头。   “好。”苏茉上了副驾驶,低头翻了翻病历簿,没有在意柳嫣临走时的视线。   钟云起送苏茉到小区单元楼楼下就离开了。   第二日,苏茉照常去医院探望母亲。   苏茉从不会坐着轮椅去探望苏母,即便是医生嘱托要少走路,她还是在石膏摘掉之后就放弃了轮椅。自从有了特护,苏茉就不再需要一大早起来准备早饭,她往往在上午十点慢慢走来医院,和苏母吃过午饭再慢慢走回家——虽然打车对腿比较好,但她没有那么多钱。   只是今天早上,当苏茉到医院门口时,她惊住了。她不知道这么多拿着相机、扛着摄像机向她跑来的人是要做什么。他们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看到肉的饿狼。   记者蜂拥而来,水泄不通的将她团团围住。   “您好,我是北报记者,您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我是新声网记者,请问您和钟云起确定关系了吗?”   “请问您和钟云起发展到哪一步了?”   “您好!看这边!”   ……   苏茉被递上来的话筒团团围住,眼前只有闪光灯不停闪烁的一片白光。她想突出重围,可是受伤的腿却不听使唤。外围更有许多看热闹的路人和患者家属,推挤了前排的记者,苏茉随着人流压迫迫不得已得挪动脚步,膝盖发出剧痛,像是要被折断。   “让一让!让一让!这是我们医院的病人,请你们让一让!不要伤到病人!”有几个医院的护工师傅在重围外呼喊,然而并没有人理会。   不知是谁在外围高声大喊:“这病人要是再受伤就瘫痪了,谁撞得赖谁一辈子!”   周围突然静了,拥挤的人群忙不竭得四散,以苏茉为圆心三米之内成了人流的真空区。   杨培明带着两个护工冲进来,他扶住苏茉,“没事吧?膝盖怎么样?”   “没事,就是有点疼。”苏茉说。   “我们进去检查下。”   两个护工主动上前开路,这次顺利很多,不用医生指示,围观的人只要看到苏茉就纷纷让路。   医院保卫科在门口拦住记者,杨培明护送苏茉到值班休息室。   “一会儿我们出去,你就把门锁上,没人进来。”杨培明说。   “这是怎么回事?”苏茉问。   “昨天有人在网上PO了钟云起在外面等你的照片,早上5点多这些记者就在外面蹲点了。”杨培明说,“有好事的人跟他们打听,结果围了一堆人,今天医院都快变菜市口了,呸、呸,说错了,是菜市场。这一早上还凉飕飕的,他们也不怕冻着,照我说就该浇几桶冷水下去,拿鼓风机照着他们吹,人立马就散了。”   苏茉没心情听他说笑,思索一下,问道:“知道是谁PO的吗?”   “原PO在这儿。”杨培明拿出手机给她看。   PO主叫柳家三变,原PO上写着:急诊门口惊现钟云起等候未知美女!   下面配的照片将苏茉和钟云起都拍得非常清晰,抓拍的是一个瞬间,正好是柳嫣送完病历离开,钟云起催促她上车的一瞬。如果不是刻意等候,哪有这么准确、这么清晰的图像。不过,照片上少了一个不应该少的人。   “柳永得气死。”苏茉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帮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苏茉对他说。   “不用谢,”杨培明大度得摆手笑说,“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之托?” ☆、第九章   杨培明反应极快,“还不是医院那些领导,记者都堵在医院门口,医院还看不看病了。我先出去了,等外面那些人散了,我来叫你。”   苏茉心中有一抹失落以沉重的脚步踏过,她还以为……   但此时她无暇多细,拿出手机打算给钟云起打个电话。他一定也知道了,以他的身份现在应该比自己更困扰。   还没等她打出电话,电话就响了。   苏茉接起电话,那边是个豪爽的声音,不用看来电姓名,苏茉也知道对方是谁。   “你这么忙,怎么记得给我打电话了?”苏茉说。   “少没良心,姐来跟你说件大事。”如果只听声音,苏茉一定认为给她打电话的人是tomboy。苏茉仔细想了想,就算是任婕站在她面前,她还是会认为她是T。   “说吧,看看有没有我现在的事儿大。”   “你有什么事?”   “你先说。”   “你知不知道宋朝当年根本没出轨!”   “什么?”苏茉不确定自己是听错了,还是不敢相信。   “昨天我去他们医院办事,正好遇到当年那个小护士,以姐的脾气怎么能放过她!”   “大姐,这都过去三年了……”   “那不行!第三者就算是过去三十年都不能放过!不对、不对,人家不是第三者,当时是她看到宋朝不舒服扶了一把,结果你倒好什么都不问,拎包就跑墨脱去了,自此音信全无。”   苏茉手心冰凉,她不能相信这是这真的。当年她割舍所爱,毅然离开就是因为他出轨了。这三年她压抑自己的思念,说服自己不再爱他,就是因为他出轨了。苏茉感觉到呼吸在颤抖,“他……真的,没出轨?”   “真没有,姐姐我就和那个小护士道歉了,然后还从她那知道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你走之后不久,宋朝就去幽州工作了,怎么样?大消息吧?”任婕邀功一般的说。   “我大概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幽州。”   “我擦,你什么时候又跑幽州了?”   手机里“嘟、嘟”得响,苏茉说:“不说了,有电话打进来。”   “等等!你还没和我说你现在的事呢!”   “下次再说。”苏茉匆匆挂了,接起钟云起的电话,对方机关枪一样说道:“苏苏!对不起、对不起!我起晚了,才知道出事了!你没出门吧?今天千万别出门!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去找你!”   苏茉沉默了片刻,对电话那头的钟云起说道:“我被堵在医院了。”   钟云起一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   “我没事,现在在医院里。”   “你在那等着,我去接你!”   “你还是……”苏茉只听见电话里噼里啪啦一阵乱,然后电话就慌里慌张的挂断了。   苏茉坐在沙发上默了片刻。   任婕说,宋朝没有出轨。如果是别人这样讲,苏茉未必会当真。但任婕不会对她撒谎。   苏茉坐在床边怔了怔,突然觉得上天再和她开一个绝无仅有的大玩笑。三年来,她不去想、不敢想,那人却仍旧时时出现在梦里,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话就是“出轨的男人不值得留恋”。然而现在上帝竟然要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然而这个误会,她已来不及补救,宋朝已经另有新欢。   内心的痛苦犹如决堤的黄河之水,苏茉忍不住低声啜泣。为什么是这样的?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自以为是的做了决定?为什么当她知道真相时,已经来不及挽回?   不知过了多久——   “苏苏、苏苏,是我。”   苏茉听到钟云起的声音,慌忙擦了眼泪,起身开了门。   “外面那么多记者,你怎么进……”苏茉的话还没说完,破涕为笑。   钟云起一改往日的Cerruti,竟然戴墨镜穿女装!长到脚踝的裙摆遮住粗壮的大腿,他手里还挽着个特大号的挎包。如果不是身高不匹配,苏茉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男人。   “你就这么进来的?”苏茉尽量掩饰眉眼间的笑意。   “可不是,快关门!快关门!”钟云起挽着挎包往屋里挤,“这要是被看到,可真成特大新闻了。”   “布加迪那么显眼,你穿这个有什么用?”苏茉笑说。   “哪敢开自己的车?借了辆奥迪开来的。”钟云起从包里拽出一身刷手服和白大褂。   “这是哪来的?”苏茉问。   “刚才问院长借的,我可不想一路都当变态。”钟云起边说边换,三两下就从一个高挑美女变成了友善的医生。他把换下来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塞进包里,戴上口罩,“走吧,送你回去,外面的记者都散了。你在家里做一天宅女,我保证明天就没人议论这事了。”   苏茉换上钟云起准备的医生制服,她毫不怀疑钟云起手下团队的公关能力,“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谁说是麻烦,我看到新闻的时候还挺……”钟云起最后两个字说得非常小声。   “什么?”苏茉问。   “没事,快走吧。”钟云起一如既往的开朗明快,这样的八卦新闻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医生的值班休息室在走廊的拐角,苏茉出门正好见到宋朝和柳嫣。   宋朝背对着苏茉,柳嫣在和他说:“还是请假休息一天比较好。”   “没事。”   “就算最近科里忙,身体最要紧。”柳嫣的关心和焦急在脸上一览无余。   苏茉心里像被十几根针刺中,她想问问宋朝怎么了,又没有去问的立场。她看到柳嫣的手就要贴到宋朝脸上,嫉妒的怒火在啃食她的理智,苏茉别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下去。他们这样亲密,柳嫣应该已经得手了吗?她现在是宋朝的女朋友,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关心已有新人在侧的宋朝。   钟云起注意到她的视线,“怎么了,苏苏?”   “没事,我们走吧。”苏茉说。   苏茉顺利回到家,果然就像钟云起说的那样,第二天新闻就烟消云散。钟云起在微博上PO出:“本来想体验一下作家助理的生活,没想到给陌上添麻烦了,在此真诚道歉。请大家期待滴石文化出版公司即将推出的新书。”   微博下回复上万,不少人问新书的名字。有人恭喜钟公子进军出版界,还有人吐槽其他人消息落后,钟云起的文化公司都开很久了。   苏茉对这些消息不甚关心,她不断想起柳嫣的手,那双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而这种亲密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的。嫉妒、懊悔、思念一起向她冲来,她的心脏像要被这庞大的感情打孔穿透。苏茉不敢再想,她强令自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小说上。   她在屋子里关了自己一周,小说进展神速,已经快要收尾,只是结局尚未确定。关上一周的附带好处是,她出关时,流言已经随着时间平息了,普罗大众又找到了新的八卦。   她出关之后,养成一个习惯。每每从苏母的病房出来,都会去住院部外的小花园里发呆。她看着过往的家属、病人,看到生命这样的艰难和脆弱,似乎爱与不爱都不再重要。   小花园里时常有散步的病人与家属闲话家常,或是路过的小护士低声交流着医院里的小道消息。   “今天怎么没看见宋医生?”与苏茉隔着矮树丛,有个小护士正和同伴说话。   “急诊部那个宋医生?”   “不然还有哪个,咱们医院长得帅的医生都数不够一只手。”小护士说,“刚才我特意找个理由去急诊,都没看到他。”   “听王胜楠说,今天宋医生请病假了。”   “请病假?什么病?他不是身体挺好的吗,加班最多的就是他了。”   “咱们这行没日没夜,累死累活的,哪有真的身体好的。而且,我还特意问了一下,宋医生请了三天病假呢。”   “这么说还挺严重的,不知道是什么病。”   “这个就不知道了。”   声音渐去渐远。   宋朝怎么了?那天柳嫣就要他休息,是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她应不应该打个电话问问?可是,他已经有柳嫣了,自己哪有立场再去问。那么,作为朋友呢?作为朋友可以问问吧?不行,如果打电话会打扰他休息。但是……   “嘿!你在这儿啊!”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苏茉吓得一激灵,这才察觉到自己握着电话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苏茉理了理情绪,“杨医生。有事找我?”   “今天宋朝请病假,我快累死了,这会儿不忙出来透口气。”杨培明手里拿着三明治。   苏茉看看时间,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她说:“急诊医生是挺辛苦的。”   “是啊,除了像宋朝那样的机器人,真没几个人受得了。”杨培明大大咧咧的在苏茉身边坐下,“你和宋朝不是过去就认识吗?怎么不问问我宋朝怎么病了?”   “也不是,很熟。”苏茉真的宁愿自己和宋朝只是点头之交。   杨培明突然说起无关的事情,“那天,就是我第一回见你那天,你不是压了脚吗?宋朝当时把我叫出来,问了一堆你的状况,又问我决定给你开什么药,絮絮叨叨和我讨论了半天,完全不是他平时那副多说一句话就会死的死样子。”   “是么。”苏茉不咸不淡的答了一句,心跳却骤然紧起来。   杨培明吃着三明治不急不缓的说,“他当时说了许多你平时的身体状况,你的血型,高低压,用过哪些药都说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就想,你们关系肯定不一般,要不然宋朝不能那么不放心别人给你开药。你真的不问问他吗?”   苏茉抿了抿嘴,不知该从何启齿。   “他就住在华南小区,就医院旁边那个。”杨培明说。   “华南小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和自己住在一个小区?   杨培明看她反应这么大,奇怪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茉敷衍。   杨培明没有在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字条,字条一角不小心沾到三明治上的沙拉,他擦了擦递给苏茉,“这是地址,去看看他吧。”   苏茉怔怔的接过,“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杨培明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含混不清的说:“我干了这么多年急诊,看过太多生离死别留遗憾的事,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呗。说不定我促成你们的姻缘,回头积了德,老天爷就让我多救回几个病人呢。” ☆、第十章   那张字条像是魔咒,让苏茉拿不起又放不下。宋朝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不应该再和他接触,这样看起来就像是要抢别人男朋友的小三。可是、可是……可是,她想见他!   苏茉无法经受这样的诱惑,她最终还是提着保温饭盒踏进宋朝住的单元楼。苏茉能清楚得听到心脏咚咚的声音,每一个脚步都好像是踏在回忆上。   ——“咸粥反人类!”三年前的苏茉抱着抱枕缩成一团。   “糖在人体内表现为有机酸,会刺激胃酸分泌,胃疼不能吃。”   “不爱吃咸粥……”   宋朝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抗议,把皮蛋瘦肉粥端到她面前,转头把茶几上的水果、薯片、蛋糕、可乐通通扔掉。   “喂、喂,你干嘛!我的薯片!”   “薯片刺激胃。”   “那蛋糕总不会吧?蛋糕给我留下。”   “蛋糕是甜的。”   “那、那柚子别扔啊!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宋朝挑眉,“柚子是咸的?”   “酸的……”   “胃疼不能吃酸的。”宋朝没商量的说,“肠胃炎好了再说。”   “那我饿了吃什么?”   “吃饭。”   “要是吃完饭饿了呢?”   “喝水。”   苏茉奋起反抗,“喝水怎么能顶饿?你虐待我!”   “饮食固定身体就会形成生物钟,你这样乱吃会习惯性时刻分泌胃酸,腐蚀胃粘膜。”   “谁说的?”苏茉以大声向医生显示自己的理直气壮。   宋朝扔完东西,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说了三个字:“我说的。”   苏茉气结,抱枕腾空飞出去,“宋朝!你要不要讲理啊!你这是霸权主义!”——   苏茉的急性肠胃炎在宋朝的监视下,很快康复。不过,对苏茉的那一套医嘱,宋朝自己从来没有遵守过。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苏茉站在宋朝门前,迟迟不敢敲门。   “……行吗?”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动静。   “不需要,你回去休息吧。”是宋朝毫无感情的腔调。   “可是,你一个人……”苏茉侧耳去听,那声音温柔而悦耳,好像是柳嫣。   “女孩子不能这样来一个男人家里,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教你。”   柳嫣弱弱的解释,“你是我的老师,我来照顾你是应该的。”   “医生应该把心思用在医术上。”   门突然敞开,苏茉拎着保温饭盒尴尬的站在两人面前,“我,那个,宋朝你住在这儿吗?我来看一个朋友,看来是走错了。”她逃也似的跑下楼,根本不管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膝盖。   “苏茉!”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一滞,她无法抗拒那个声音,曾无数次在她耳边轻唤自己的声音。苏茉缓缓回过头,宋朝单手撑在门框上,脸色像鬼怪一样青白,柳嫣想上去扶他,被宋朝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看到宋朝那个样子,苏茉像被鬼神控制了一般,再也迈不出一步。宋朝突然扯过苏茉,对柳嫣说了句“再见”,顺手关上了门,隔离了柳嫣委屈而心痛的眼神。   “你……怎么样?她……”苏茉惊魂未定。   “你为什么会来?”宋朝的语气淡得像烟。   “我听说,你病了。”经过刚才那一幕,苏茉还有些心虚。她并不想当第三者。   “手里是什么?”宋朝问。   “黄花鱼骨粥。”   宋朝眉心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牵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说道:“苏茉,你习惯于同时爱两个男人吗?”   一股怒火措不及防的窜上来,苏茉竖起眉毛,“我从没有!”   “你和钟云起的事人尽皆知。”   “那根本是个误会!”   “是吗。得陇望蜀的毛病很多人都有,但不是什么好品质。”宋朝轻描淡写的说。   “你这么想我?”漆黑的眼睛深处写满了失望。   “我刚才说的很清楚。”   苏茉倔强的瞪着他,缓缓张口,慢慢吐出来一个音节:“好。”   伴随着关门的巨响,苏茉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串脚步声和桌上的保温饭盒。   宋朝打开饭盒,洁白的鱼肉在香浓的糯米里散发着鲜香,几丝碎葱零零散散的撒在粥上,香味勾引着食客的味觉。   宋朝仿佛看到了二十四岁的苏茉对他说:“你工作起来没个准点,饭都吃不上,长此以往不得胃病才怪。我听说这个粥对脾胃比较好,以后我做给你吃。外面去买?外面那些粥怎么能吃?都是淀粉做的,多伤胃,哪有这样慢慢熬出来的好吃。”   那时她常常做这道粥,从洗鱼到上桌前后要三个小时。她有空时,总这样不厌其烦的为他做吃食,洗鱼、煎鱼、剔骨、熬汤,在锅台前一站两三个小时,慢慢搅动锅里的糯米,直到软糯粘稠,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然而往事已矣,宋朝的手机上正翻到那条某著名媒体的新闻——《钟云起甘为美女作家当助理,网友热议二人关系》。   苏茉跑下楼,太阳还是之前的太阳,天空也一如既往的蓝。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在三年前就已经都变了。   几个孩子正在楼下玩耍,老人们一边看着自己的小孙子,一边闲话家常。小区物业的保洁拎着水桶和拖把路过,捡垃圾的婆婆在翻找垃圾箱里的瓶子。   苏茉茫然的扫过这些活在各自生活中的人,他们是否也有自己的快乐与不快乐?他们的内心是否也与他们表面上看起来一般平静?   “诶?那个人怎么倒了?”不知道是谁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在说。   苏茉闻声回头,看到刚才翻垃圾的老婆婆倒在地上。附近的人围着远远的在看热闹,不懂事的小孩子对此充满好奇,立刻被自己的长辈叫到身边。   苏茉顾不上看别人的表情,她果断的跑过去蹲到老婆婆的身边,“婆婆,婆婆。”   那是个矮小黝黑,瘦骨嶙峋的老人,此时毫无反应。苏茉立刻将人放平,上推下巴,畅通呼吸道。她跪下侧耳在婆婆的口鼻处,对方还有微弱的呼吸。苏茉没有多想,拿起电话打给宋朝:“有个婆婆晕倒了,就在你家楼下。”   宋朝只答“马上下来”,两人就结束了通话。   苏茉再打电话给急救中心,这时旁边看热闹的阿姨好心的说:“姑娘,你可想想,把她送医院可就赖上你了。”   苏茉怔了一下,看了看婆婆,还是拨通了电话。   宋朝从楼上跑下来,就看到苏茉跪在地上,对自己尚未痊愈的腿上视若无睹。   “起来!”宋朝大步跑过来。他摸上颈动脉,检查体征。老人已经没有了窦性心律,宋朝立刻做心肺复苏。   与宋朝交往的一年,如果说除了失恋的记忆之外,还有什么收货的话,那就是急速丰富了苏茉的医学常识。心肺复苏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而现在宋朝自己也是病人。   “我来,你现在……”   宋朝果断打断她,“打120。”   “打了。”120的急救车可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出现。   “打给杨培明,电话在口袋里。”   苏茉伸手到他的裤袋里,身体不可避免的贴近他,这时候却没有多想任何事情,果断的拿出电话找到杨培明的号码拨出去。   随着每一个标准的心外按压,宋朝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头,好像刚从泳池里出来。   苏茉感觉宋朝不是在抢救地上的婆婆,而是把她的心死命压下去,让她无法呼吸。   杨培明不负所望,在十分钟内就带着医院的急救车和救护人员来了。急救员接手急救,第一时间把恢复心跳的婆婆抬上救护车。   宋朝深呼吸两次缓了缓,对杨培明说:“带她去医院检查膝盖。”这个“她”毋庸置疑指的是苏茉。   苏茉对宋朝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   杨培明揽住苏茉的肩膀,凑近她低声说:“男人不会希望喜欢的女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他无视宋朝,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苏茉的背,“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咱们走吧。”   “可是,他一个人……”   “放心,他是医生,心里有数。”杨培明说,“再不济,回头我再来抢救他好了。”   苏茉被半强制性的一同带到医院,她只是跪了一下,膝盖本来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并没有什么事情。但她不知道宋朝会不会有事,以前就听说有医生连续做了一小时心肺复苏,当天晚上睡下再没有醒来。虽然宋朝只做了十分钟,可是,他的脸色那么差,他会不会……   苏茉辗转了一夜,打算第二天到医院问问杨培明。   翌日,苏茉看过苏母之后来到急诊部,这里日复一日的忙碌。她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杨培明的身影。   苏茉习惯性的去往住院部外的小花园。木制的长椅如昨日一般干净,低矮的灌木似乎早上才修剪过,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散发出植物的清香。   她的心里一团乱麻。昨天杨培明是不是说了宋朝喜欢她?不可能,一定是昨天太紧张听错了。是啊,宋朝已经有柳嫣了,她还抱有这样的幻想。   “赶紧回家休息!”突兀的争吵声,吸引了苏茉的注意力。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茉转过头。在墙角树荫遮蔽的地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刚才说话的杨培明,另一个被树木挡住。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苏茉只隐约听见,“止痛药”、“没事”一类的词。而后就是杨培明高声说:“你吃止痛药是能好好做手术,行,我承认就算你这样上台做得也很漂亮。不过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医生?知不知道止痛药治标不治本?知不知道带病上台是对病人不负责任?”   树后的人又说了什么,杨培明说:“快滚快滚,滚回家去!”   那人就此走了。苏茉瞥见他的背影,动了两步想追上去,却终究是算了。他,是别人的男朋友。 ☆、第十一章   “苏茉!”绕过来树丛和她打招呼的杨培明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愤。   “杨医生。”   “别这么客气,叫名字就行。”杨培明说,“对了,我听说是你发现昨天送来的病人,给她畅通气道的?”   “只做了最简单的事。”   杨培明好奇的问:“你当时就没想过她无依无靠,一旦赖上你怎么办?”   苏茉摇头,“以前有人和我说,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是谁说话这么有哲理?”   “宋朝。”   “就想是这家伙,我跟你讲宋朝念书的时候……”   几天之后,苏母的两个疗程的化疗结束,天气已经渐渐回暖,春回大雁归,一切都开始充满希望。苏家全家都欢天喜地的等着手术,然而就在手术的前一天,苏父急急忙忙的给苏茉打电话。   那时才早上7点多,自从有了特护之后,苏茉就不必早上这么早去医院,只有苏父会在上班前的这个时间去医院看看。   “你妈的毛病有变化。”苏父声音颤动着,仿佛死亡已经站在他面前。   “不是明天就手术吗?怎么了?”苏茉隐隐感觉事情不妙。   “我也说不清……”接着苏父说了几个苏茉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大意就是苏母的病不好,不能手术了。苏父又絮了半天医生给出的几个方案,一会儿说放疗,一会儿说还能手术,一会儿又说不能放疗,说得颠三倒四。苏茉一边听他没有逻辑的叙事,一边小跑去了医院。   当苏茉走进母亲病房时,苏母的脸如死灰一般。苏茉想说几句宽心的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语言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这时,于主任将苏茉叫到办公室,和她详细解释了情况,“你爸妈遇到这事反应不过来,你来了就太好了,我和你详细说说。”   由于明日就要手术,术前于主任再次查体,发现坏事了。两个疗程的化疗并没有让肿瘤变小,反而在短期内迅速扩大并且转移。因为个人体质不同,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是个例。   苏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两手来回交叠。不能手术,就意味着情况严重。那么,换个药物接着化疗呢?还是这种癌症对化疗不敏感,就是无法治愈?如果无法治愈,要怎么和妈妈说,会不会没被癌症杀死,反而被吓死?那就不说,但一定要考虑晚期护理,尽量让她减少痛苦的离开。   苏茉咬了咬下唇,问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于主任说:“你妈妈年纪不算大,可以到省肿瘤医院,或者是西京去搏一搏,做做放疗。”   苏茉点点头,“您觉得哪里比较好?”   “西京的医疗条件更好,省肿瘤是就在咱们这儿。有的病人希望有尽可能好的条件,会去西京。也有病人不愿意离家太远。这还得看病人的意思。”   苏茉离开于主任的办公室,走廊的窗户透进清晨的阳光,阳光明媚和曦,却像是彼世一般虚幻。于主任是说让他们“搏一搏”,这意思就是有很大可能治不好。治不好……苏茉打了个寒颤,她就要没有妈妈了,她离家四年,然后要没有妈妈了。   苏茉使劲拍了拍脸,她不能这么想,能放疗就是还有希望,也许就治好了呢?不能现在就放弃!   苏茉回到病房,在门外就听见苏母的喊声。   “我不治病了!让我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让我死我,我不治了!”   苏茉站在门口,就那么站着,听见房内不住在喊“我不活了”、“我要跳楼”、“拿刀扎死我吧”。   手术的希望破灭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能手术”的含义就等于“马上要死了”。与其让等待死亡的恐惧吞没,不如自己寻死。   苏母已经在绝望中崩溃。   苏茉站在走廊上,不想踏进房间一步。她不知道进去能说什么,或者她什么都说不出。她将要失去母亲,需要宽慰,没有精神再去抚慰一个正在狂躁的人。   苏茉坐在走廊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无声无息的抽咽。一定都是她的错,是她违背了传统的伦理孝道,父母赶她出门,她就转身远走,没有遵循孝道跪下哀求。如果她当时顺从父母的主意,至少能多陪母亲四年。是她错了,全部都是她的错。   “苏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茉埋头,不想理任何人。   那人动作更加轻柔的抚过她的后背,轻声唤她:“苏苏。”   苏茉抬起头,是宋朝。她掏出面巾纸,胡乱擦了两下眼泪。   “我已经知道了。”除了素日的冷静以外,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和缓的温柔,“跟我来。”   苏茉问:“去哪?”   这次宋朝没有冰冷的回应她,而是缓声说:“地上凉,先起来。”   苏茉被宋朝半揽半牵着带到了值班休息室。   宋朝打开一瓶矿泉水倒进一次性的纸杯里,“喝口水。”   苏茉听话的喝了。   “别怕。”他说。   他的声音像是拥有魔力,苏茉摇摇欲坠的心找到了支点,她乖顺的点点头。   “你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听我说。”宋朝坐在苏茉沙发的扶手上,扶着她的肩膀说,“你妈妈的病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现在只要冷静,就还有办法活下去。你现在先放松,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再考虑于主任的意见,去省肿瘤还是西京。”   苏茉闭着眼,听着宋朝缓慢而平和的一字一句。他扶着的不止是她的肩膀,还有她的心,在他的手中渐渐宁静。而后沉入梦乡。   似乎只过了旋踵,苏茉突然惊起,身边没有宋朝,也没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只是她确实身在医生休息室,旁边的茶几上放着矿泉水和一纸碟洗净的草莓,还有一个三明治。三明治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吃了”,背后是韩教授的电话号码。那棱角中藏着锋芒的笔画,分明是宋朝的字迹。   苏茉回到病房,母亲哭累了已经睡着,爸爸歪在沙发上也歇了午觉。特护李大姐看到苏茉,静悄悄的打了招呼。苏茉冲她点点头,走出病房给韩教授打了电话。   电话里韩教授详细向她解释了放疗的作用和副作用,并以自己的阅历说明西京肿瘤医院和省肿瘤医院的利弊。   “别担心,你妈妈的病还没有到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韩教授像长辈一样安慰她,“这个时候家属一定要有信心,这样病人才能有信心。”   下午苏母醒来呆坐在床上,不断向苏父哀求“我要回家”,乞怜不行就暴怒,暴怒不行再接着乞怜。   苏茉几次想说话都没找到机会,苏父受不了,重重叹了口气,甩袖走了,留下苏茉独自面对失控的母亲。   “妈……”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妈……”   “让我回家!”   “你不能这么放弃。”   “我不管!让我回家!”   “妈……”   “你不孝!我都快死了!就要回家,你都不答应!”   “不是……”   “你自己在外面逍遥那么多年,也不回家,也不管妈,现在妈就要回家你还推三阻四,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   “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女生外向,你个白眼狼!”   “……”   “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生你还不如生条狗!”   “……”   三番五次之后,苏茉实在忍不住了,大吼:“闭嘴!”   打水回来、刚走到门外的李大姐被吓了一跳,抱着水壶不敢进去。   苏母一时惊住,就在她要指着苏茉骂“大逆不道”的时候,苏茉声音尖锐的哭喊:“你现在说死多容易!可是你死了,我就没妈了!”   苏茉从小到大都不愿轻易在人前哭泣,从她懂事起,就算再委屈,也要自己躲进被窝偷偷的哭。等念了初中,苏母连偷看的时候都没见过她哭,更别说是这样当着她的面、歇斯底里哭喊着的女儿。   苏母惊呆了。   俄而,她突然大哭,“我害怕呀!我怕呀!”   苏茉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等她情绪稳定,把放疗的事情说了。   只要有希望,谁不愿活着。苏母也是一样。   苏母并不愿意离开家,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西京,而是选择了在本市的省肿瘤医院。韩教授就在那里工作。   苏母准备转院。走之前,苏茉想去对宋朝说句谢谢,今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刚走到住院部门口,迎面就看到钟云起。   “阿姨怎么样?事情我都听说了。”钟云起关切的问。   “准备转院去省肿瘤,不管能不能治好都要试一试。”苏茉想礼貌的微笑一下,扬起嘴角却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她觉得疲惫,身心俱疲。   “你这么累怎么照顾阿姨?明天什么时候去省肿瘤?我过来接你们。”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可以。”   “客气什么,医院一般是下午办理出院,你们也应该是下午转院吧?明天中午我就过来,就这么定了。”钟云起说,“等开始放疗你肯定更累,趁今天下午有空,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正想去和这儿的医生说句谢谢。”苏茉婉拒。   钟云起痛快的说:“那我们一起去,说完再走也来得及。”   面对钟云起的热情,苏茉也再找不出不出拒绝的话,就和他一起去肿瘤科感谢于医生,又去了急诊部。 ☆、第十二章   今天和昨天的急诊部并没有任何不同,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还有满满的病人。   苏茉从头看到尾,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径直走向办公室,宋朝正专心的在电脑前录入。苏茉加快脚步,至少最后一次,让她再对他说一句话,今后他们就真的只能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苏茉离办公室的大门只有五米,她深吸一口气。和他说完这句“谢谢”,他就彻底是别人的男朋友了。苏茉哂笑,他现在不就是吗?错过不是过错,却永远无法挽回。   她迈开步子,突然有护士来喊:“宋医生快来!有病人吐血止不住!”   宋朝推开键盘,快步去了。   苏茉一愣,回神时宋朝已经跑远,无法追回。   她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过了有一会儿,对钟云起说:“我们走吧,你说要去哪?”   “不远,也不用你走路。”钟云起拉人她到停车场,苏茉发现他开了一辆和平时完全不同的车。   “你的布加迪呢?”苏茉问。   “太显眼了,换个低调点的。”钟云起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在门上用手遮了一下,请苏茉坐进去。   苏茉不太认识车标,就连布加迪还是路上指点惊讶的人太多,她才知道的。这辆车的标志,她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是什么车。三条线等分一个圆形,是三菱?   钟云起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地方,那是在一个很深的小巷子里,斑驳的朱漆大门两扇敞开,像是古老历史在邀请她走进。   “这不是国子监吗?”苏茉说。   “对,就是这儿,你来过?”钟云起说。   “很早以前来过。”幽州的古迹保护措施不是太好,很多遗址都是上世纪7、80年代下令保护的,到现在基本都是一片颓唐景象。国子监算是其中维护不错的,柱石虽然老旧,但水渠清澈。尤其是如今五月,绿草如茵,树木繁茂。   两人刚走进去,苏茉就是一怔。   迎面的黄顶红墙绿琉璃瓦牌坊前站着两排人,身着统一的黑白朱子深衣齐齐行礼,行的是拜见孔夫子的交手礼。   苏茉吓了一跳,差点想还礼回去。   “这是什么?”她问钟云起。   “你听。”   道路两旁的“朱子深衣”开口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苏茉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不算是在表白吧?如果钟云起表白怎么办?她还没做好任何准备,她现在能立刻离开吗?要是走的话,会不会太突兀?也许钟云起并不想做什么。   苏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钟云起就愉快的做起向导,“我们往里面走。”   正对着的是一座圆形明堂,上书“辟雍”。四周有丈宽的池塘团团围住,水里种满了荷花,五月的时节,田田荷叶上竟开出大朵大朵粉白的荷花。荷花池由汉白玉栏杆环绕,阳光像是给它涂上了一层珠光。   更奇的是,辟雍前唯一的那条宽阔的通路广场上有编钟琴瑟,彩衣的舞女犹如敦煌石窟上的壁画,舞似飞天。那是只有在复原的壁画文物上才能看到的鲜活场景,苏茉几乎惊呆。他到底想做什么?   四个麻布裋褐、身强力壮的小伙搬来两把紫檀荷花并蒂大椅,在二人身后放下。一旁施施然走出四个姑娘分别端了茶几、茶盘、茶具、净水,她们身后走出一个襦裙曳地的貌美女子在摆放好的茶几旁跪下,安静烹茶。   “这到底是……”苏茉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份自己无法接受,又无法拒绝的大礼。   钟云起拉着她高兴的坐下,“借场地玩会儿,放心,今天没别人,肯定不会来人笑话咱们中二。”   节目从飞天舞演进成战鼓雷雷,全身披甲的武士手舞长铗且舞且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烹茶姑娘端着木盘走来,齐胸襦裙的裙摆随风舞起。她在苏茉面前屈膝福身,将茶碗举至齐眉奉上。   “钟公子,我……”苏茉努力想出拒绝的话。   “你最近太累了,我就是想让你开心一下。”钟云起和曦的说,“我看了你小说前面的稿子,里面的女主角不是说想看一次古乐舞吗?”有很多次,他看到苏茉一脸倦容的从病房里出来,像是耗尽心血,又奋力支撑。今天的场景,他已经计划了很久,希望她可以稍稍放下心事,开开心心的度过一刻短暂的时光。   看着他真诚亲切、毫无心机的面孔,苏茉怎么也说不出“我不能用爱情来报答你”这样的话。   钟云起在国子监摆下了盛大的私人音乐会,却没有要苏茉对感情做出任何承诺,他真的只是为满足她的心愿,给她一个可以休息的下午。   就在这天晚上,她的手机接到了宋朝的电话。   听着“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的来电铃声,苏茉真的觉得这是个意外。已经有女朋友的宋朝,应当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苏茉接起电话,对面是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苏茉心脏一紧,宋朝出事了?   “喂?你好,我是杨培明,请问是苏茉吗?”   “是我,”苏茉问,“宋朝出事了?”   “啊?没有没有,宋朝在手术,我拿他手机给你打个电话。”   “在手术?”苏茉紧张起来。   “不是不是,他在给别人做手术。”杨培明笑了,“他让我把保温饭盒还给你。”   “哦,这样啊。”苏茉并不认为以宋朝的性格,会拜托别人来还一样无足轻重的东西,“只有这件事吗?”   “就这事啊,”杨培明马上说,“你明天早上有空吗?最近急诊特别忙,我只有早上上班前有点时间,你能不能来一下医院?”   “好,你们是早上七点半换班吧?”确认了医院上班的时间和杨培明的电话号码,苏茉在第二天早上如约而至。   苏茉到时,杨培明刚刚到医院门口。两个人一起进了办公室,杨培明把饭盒找出来给她。   “那我就先走了。”苏茉说。   正巧这时,一个婆婆走进来,她身上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藏蓝粗布衣裳,已经洗得发白,有肥皂的干净味道。婆婆手里捧着一个红润的桃子,洗得干干净净,一点桃毛都看不见。   婆婆不好意思的朝杨培明笑了笑。   “婆婆,你来啦,宋朝在手术室,应该快出来了。”杨培明也笑着和她打招呼。   “我不等了,不等了,”婆婆连连摆手,“让宋大夫好好注意身体,我这就走了。”   婆婆把桃子端端正正的放在宋朝的桌子上,颤颤巍巍的走了。苏茉看着她有些眼熟。   “你不认得了?”杨培明问。   “似乎是见过。”苏茉说。   “这就是你上次救的那个婆婆,”杨培明说,“她听说宋朝生着病还救了她,她又没什么能感谢的,就每天早上来给宋朝送水果。”   桌上没有一点疤痕的桃子,应当是婆婆辛辛苦苦捡一天垃圾换来的。尽管一个桃子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苏茉说:“她上次被送来是因为什么毛病?”   “老年病,宋朝自己掏腰包开了药给她。”杨培明说,“她也是可怜,儿女十几年前就走了,老伴前两年也走了,就孤苦伶仃一个人。那些小护士听说她可怜,平时见到也会给她些吃的用的。”   婆婆已经走远了,苏茉还望着相同的方向。独自一人生活这些年,就算衣食丰足,也不会太好过吧?   “哦,对了,你等一下啊,我还有个东西给你,”杨培明看了一眼手表,“我去查完房回来找给你,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杨培明很快走了,苏茉等了没多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上去一身疲惫,绿色的刷手服外随意套着白大褂。   苏茉不由自主站起身,她看着宋朝向自己靠近。苏茉想过去问问他最近好吗,病好了没有。但又迟迟不能动作,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她绝对不能做小三。   没等她过去,宋朝被患者拦住,“医生、医生,就一分钟,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老头子这个片子。”   宋朝不知道和患者家属说了什么,家属拦住他不放,硬要他看片子。   看片子大概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   苏茉默默的看着,心里在想是应该现在就走,还是和他打个招呼?如果他进办公室,要怎样和他开口。和他说是杨培明叫她来拿饭盒?或者就若无其事的问问那位老婆婆的情况,再问问他的身体好吗。   苏茉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朝已经看完片子,向办公室走来。   苏茉手心要握出汗来,身后突然一个声音说道:“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柳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瓷娃娃一样无害的面容近乎恳求的望着她。   对苏茉而言,柳嫣还是个孩子,不论是从年龄,还是从身高上来看,都是如此。不管是柳嫣有意挑衅,还是为了占有喜欢的男人而发出警告,苏茉都愿意和孩子说清楚。而她也看不出柳嫣有挑衅的意思,面前的这个姑娘看起来是那么无害。   柳嫣带她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走廊。这样的场景让苏茉不由想起危机四伏的深夜小巷,在没有人的地方下黑手,似乎再合适不过。   年轻的女医生抱着一摞文件夹,下巴抵在上面,鼓足她所有的勇气,问道:“你喜欢宋老师吗?”   这时候不是应该理直气壮的警告她不要接近自己的男朋友吗?苏茉回答:“我们曾经有感情。”   “那,现在呢?”   苏茉心里有一个答案,但她不想说出来。她选了另一个答案:“现在已经过去了。”   柳嫣试探的问:“那可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宋老师?”   苏茉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这个孩子看起来非常柔弱,宋朝也许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儿吧。   柳嫣下巴拄着文件夹,抬起眼睛窥着她,“你已经有钟云起了,宋老师他……”   “我知道了。”苏茉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第三者,“今天是杨医生叫我有事,以后我不会再见到宋朝了。”   柳嫣松了一口气,低弱却清晰真诚的说:“谢谢你。”   苏茉“嗯”了一声,转身走了,踏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当三年前她立刻的时候,就都回不去了。那天,如果不是正巧他们刚刚吵完架,如果不是正巧见到护士搀扶他,如果不是正巧她那样倔强得不问因由,或许今时今日他们在江宁仍彼此携手。不知这一切是上天的安排,还是戏弄?苏茉的眼角有一滴泪无声滑落,她抬手拭去,义无反顾的走出医院。   转到省肿瘤医院之后,由韩教授作为苏母的主治医生,开始了第一个疗程的放疗。放疗照射的皮肤干燥脱落,出现星星点点的浅褐色斑痕,膀胱坠胀,十分疼痛。钟云起请来的特护李大姐服务周到,对此极有经验,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就算在其他方面无能为力,至少在饮食上总是能正和苏母的胃口。以至于每次苏母看特护的眼神,都比看苏茉和丈夫要和善很多。   苏茉要对钟云起表示感谢,钟公子大手一挥,“咱们还说什么感谢。”   苏茉正想说“那怎么好”,钟公子马上说:“实在要谢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当然,说说看。”   “我请了幽州文化圈儿的一些人,你能不能陪我去镇个场子?”钟云起说得十分客气。   苏茉到目前出了两三本书,并没有什么名气。钟公子虽然说是镇场,但恐怕去给苏茉增加人脉的效果更大一些。只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茉却无法以“你的好意我不能领受”为理由拒绝,只好应约前往。   虽然之前心里已经有数,但到现场时,苏茉还是惊住了。 ☆、第十三章   钟云起找的地方不是什么饭店酒店,而是坐落在景山公园里的一家茶馆。五月的景山郁郁葱葱,山风清凉,茶馆是古香古色的清式建筑,配了整套的明清家具,推开窗户正可以登高远望,俯瞰前朝皇城。   两人到时,茶馆里已经坐了四个人,而钟云起今天也只请了这四个人。其中一个苏茉认识,是堪称当代文学桂冠的作家段天佑。如果一定要拿苏茉和段天佑做个比较,苏茉就是凡间的一点烛火,而段天佑是天上的明月;苏茉是离离原上的荒草,而段天佑是伫立百年的参天大树。   就算是做梦,苏茉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见到段天佑。然而,这不知是惊是喜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我来介绍一下,”钟云起说,“这位是省文化厅的单茂德厅长。这位是省作协主席程淳。这位是咱们的文学泰斗段天佑先生。这位是新锐作家梁思莹小姐。”   苏茉一一打过招呼。她听说过梁思莹,这两年梁思莹有三部小说翻拍成电视剧,而且每一部都大卖,可以说已经是半个编剧了。   “这是陌上,书诸位都看,应该也不陌生了。”钟云起说。   苏茉这才注意到树根茶桌上放着几本她出版过的书。   “这两本我读了读,很能反应我们新时代作家的面貌。”单厅长说,“老程觉得呢?”   “不错,很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很难写出这么有现实主义深度的作品了。”程淳说。   在文化圈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两位领导,说起话来任谁也分辨不出真心假意各占几成。   苏茉很明白这是钟云起在造势,她来这里就是一味听表扬,然后表示谦虚。段天佑对她这种谦虚的态度非常满意,间或指点她几句。梁思莹本人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女性,但与这三个人相比至多算是陪衬,她极为谦和的与苏茉交流了写作经验,主动互换了联系方式。   和钟云起回去的路上,苏茉坐在副驾驶,千言万语也只能汇成一句话,“谢谢。”   “谢什么?这对我也有好处,让他们帮忙宣传宣传,回头你的书大卖,我也有钱赚。”钟云起将她护送到单元楼下。   苏茉刚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看什么?”钟云起问。   “那个婆婆。”   给宋朝送水果的婆婆佝偻着背,拖着一个有她半个人大的麻袋,在专心的翻找垃圾箱里的汽水瓶。   “有什么特别吗?”钟云起问。   苏茉摇摇头,“没什么。”   另一方面,离小说的截稿日期越来越进,苏茉心里非常着急。她为小说设想了十几种结局,没有一种令让人满意。除了每天去医院照顾母亲,苏茉连走路都在想这个。   “闺女!”   一辆车从苏茉面前10cm处以80码的速度飞驰而过,她再向前半步就成了车下亡魂。   苏茉惊魂未定的回过头,“谢谢!咦?”刚才提醒她的人竟然是宋朝救起的婆婆。   “闺女不记得我了啊?”婆婆显然把她惊讶的眼神当成了疑问,“上次在一院见过我的。”   “是,我还记得。”苏茉说,“我听医生说了您的事,您后来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事,没事,”婆婆笑着摆摆手,“穷苦人穷惯了,耐得住病。宋大夫还给我开了好多药,吃了就好了。”婆婆拖着一个□□袋,里面装了半袋子塑料瓶,显然是一天辛劳的结果。婆婆身材矮小,走路不方便,袋子几乎是拖在地上的。   苏茉看那袋子也不轻便,就问:“婆婆,您住在哪儿?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婆婆不好意思的说:“我就住在旁边,不远的,自己能走。”   “没事,我有空,这东西挺大的,我帮你拿。再说要不是您刚才喊一声,我现在肯定在医院了,我送送您是应该的。”苏茉拿过麻袋,一手搀扶着婆婆。   婆婆两只手在身上蹭了蹭,怕腌臜到姑娘干净漂亮的衣服。   路上苏茉得知婆婆姓孟,名叫孟月英,丈夫是一名人民教师,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丈夫单位分的。她自己没有工作,更没有养老保险,儿女早亡,又没有了丈夫的退休金,生活全靠自己捡垃圾维持。   孟婆婆住在华南小区后面的一幢老楼里,楼道狭窄逼仄,墙面上还有小孩子的涂鸦。   婆婆的房子里很干净,在门口整齐罗列了一堆还没有卖出去的废纸壳。屋子只有两间,门厅就是厨房,里面是老两口睡觉的地方,墙上贴着已经褪色的奖状。   “这是我女儿小学四年级的三好学生奖状,”孟婆婆满足的回忆,“这是五年级的,还有六年级的,她小时候学习可好了。”   一张双人床,一张饭桌,一张写字台,一个衣柜,两把椅子,这就是孟婆婆的全部。屋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冰箱。   “以前家里也有电视啊,电扇啊,”孟婆婆说,“我一个人用不上,那些东西又浪费电,就都卖了。本来这张写字台也要卖的,又想着老头子以前总坐这儿看书,我舍不得,就留个念想,兴许他哪天还回来坐坐呢?”   “那夏天怎么办?”苏茉问。幽州的夏天也有三十多度,屋里没有电扇怎么度夏?   “有蒲扇,晚上开着窗就不热了,人老了,耐热。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吃个馒头,吃点咸菜,咸菜都是我自己腌的。”孟婆婆说着打开放在厨房的咸菜坛子,要给苏茉带回去一些。   苏茉再三推拒,孟婆婆一定要她带上,给她装了一罐子。苏茉强不过,就说自己一个人住,吃不了这些,好说歹说是拿了一小把。   苏茉拿着咸菜下楼,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点咸菜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三五块钱的事,但对孟婆婆来说,就是她几天的口粮。一个人有百万家财分你一百块,和一个人只有一口吃的,却把口粮分给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茉自己的境遇也不算好,每天都要写大量的稿子,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如果不是钟云起负担了苏母的医药费,她更是一筹莫展。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为孟婆婆做点什么。   正想着,就见远处一辆奥迪A4驶来。苏茉微怔,立刻背过身闪进旁边的楼口。果然是宋朝从车上下来,他没有注意四周,直接到后备箱拿了一袋大米和一桶油上楼。他看起来一切都好,虽然面无表情,但没有前几次看到的苍白和疲惫。苏茉想上去问一句“病都好了吧?”,不过……   柳嫣怯弱灵动的声音犹在苏茉耳畔:“那可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宋老师?”眼帘缓缓垂下,苏茉到底没有挪动脚步,度着宋朝差不多已经上楼,她才走出躲藏的楼口。   不论如何,她不能做第三者。   苏茉回头看了一眼孟婆婆的楼口,自行往家走去。   天边浮现出灰黄的土色,云一层一层卷来,变成乌沉沉的云母厚重得压在天穹上。苏茉兀自想起那年秋天,她和宋朝约好下班一起去吃饭,按照惯例,苏茉早早来到医院。深秋的傍晚刮起阵阵冷风,苏茉拿出包里的保温杯,打算去医院对面的甜品店买杯热红茶。   苏茉为自己点了奶茶,拜托甜品店的服务生把红茶直接倒进保温杯里,这样宋朝做完手术出来,还能喝到热茶。   她抱着热茶出门,却被突然而至的暴雨拦在了甜品店里。大雨密如丝线,在圆滑的柏油路上打出水泡。路边的法国梧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叶子被雨水坠着大片大片落下来。苏茉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好在宋朝做起手术也没个准点,她就在店里安之若素的等着。等了没有十分钟,电话就响起来。   “你在哪?”宋朝问。   “就到了。”苏茉说。   “带伞了吗?”   苏茉怕他跑出来接自己,顺口说:“带了。”   她怕宋朝久等,抱着保温杯冲进大雨里,没有两分钟雨水就透过风衣浸透了里面的衬衫,幸运的是,刚跑过马路雨就停了。   雨停了?苏茉抬起头,看到上方黑色的大伞,和冷着脸的宋朝。   还不等宋朝质问她,苏茉就不满的说:“你怎么出来了?感冒了怎么办?你们医院那么难请假,发烧了还得打着点滴上班,让不让人活了。”   “你是认为自己异于常人不会感冒吗?”   苏茉像是没听见宋朝和雨一样冷的声音,笑说:“感冒又不是因为淋雨,是淋雨之后体温降低导致免疫力降低,更容易感染病毒。”   “你在和医生解释感冒的致病原因?你自己……”   “喝茶,”苏茉果断打岔,“茶还是热的。”   接过还贴着体温的保温杯,宋朝没有再说,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兜头盖上,“回家。”   时隔三年,苏茉缓步走进小区,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她还记得那天回去自己就发烧了,只是她至今都搞不清,宋朝是如何预料到她会发烧,而一大早出现在门口把她接到医院去的。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拿出手机看到特护的电话,心里就一咯噔。   “苏茉啊,你别急,医生在抢救,你先过来,医生说要有个亲属在场。”特护李大姐在电话里尽量说得不那么严重。李大姐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她经手的病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抢救就过不来了。但这时候不能对家属说得太严重,有的家属急着赶过来,结果病人没过来,家属也在半路出车祸,一家同时办两场丧事。   听话听音,苏茉在急诊室见得多了,李大姐虽然说得和缓,她心里却明白事情不好,赶紧往大马路上去,要马上打车去医院。   雨里车辆来去匆匆,出租车多数已经载客,苏茉在路边等了五分钟,实在等不急,转头就往地铁站跑。换乘了两趟地铁之后,总算到了省肿瘤医院。   宋朝曾和她说过,急诊的抢救成功率没有电视剧中宣传的那么高,大部分时候病人的结局只能是死亡。苏茉在急诊室见过很多次死亡,有时病人刚走到医院门口,倒下就没气了,任凭家属怎样哭闹都是徒劳。   路上,苏茉一直在想,如果妈妈就这样没了,她能逃过良心的谴责活下去吗?是她做的不好,是她不肯顺从父母,是她在家里说断绝关系的时候转头就去了江宁,是她没有尽到做女儿的义务。   住院部一楼,苏茉疯狂的按电梯按钮。七楼、六楼、五楼,停了,苏茉看着楼层半天不动,拔腿就往安全通道跑。   她一口气跑上九楼,顾不上自己几乎要窒息,风一样冲向病房。特护李大姐在门口扶住她,“喘喘气、喘喘气,医生还在里面抢救。”   “是,是怎么……”苏茉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跑这么快,快别站下,我扶你走走顺顺气。”李大姐一边扶她在走廊里慢慢走,一边把事情告诉她。   下午苏母午睡醒来,说屋里空气闷,就让李大姐把窗打开。李大姐去开窗,苏母突然就呼吸急促,李大姐赶忙按了电铃就跑到走廊里大喊“907病房病人呼吸困难!”,医生很快就来了,一直抢救到现在。李大姐在外面等的时候,护士出来告诉要通知家属。   苏茉坐在走廊里,雨水稀释着她的热量,全身冰凉。她喘匀了气,人也渐渐镇定下来。她开始想:妈妈会不会有事?医生应该已经抢救一个多小时了。如果一旦有事,怎么和爸说?如果爸爸下班来的时候,还在抢救,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他镇定? ☆、第十四章   李大姐看苏茉一身湿,问护士要了条毛毯给她披上。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出来了,苏茉立刻站起来,双腿麻痛,她差点摔了一跤。李大姐扶住她,替她问医生:“怎么样了?”   “突发心衰,幸好抢救及时,暂时没什么事了。今晚你们家属注意看护,有事及时喊我们。”医生说。   苏茉这才感觉到手里拿着的毛毯湿凉,应该是沾了衣服上的水汽。   她谢过医生,对李大姐说:“今晚我留下,你去买点吃的吧。”   “大姐明白你的心情,不过现在也没事了,你先回去换件衣服,你看自己一身湿衣服坐了一个小时了,回头该发烧了,怎么照顾你妈?”   苏茉不放心的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我没事,衣服一会儿就该干了。”   “听大姐的话,你现在在这儿也没用,回头你感冒了,更不能来了。”李大姐说,“你一去一回至多个把小时,大姐保证守在这儿一步不离,上厕所都在屋里解决。”   苏茉勉强笑了一下,接受了李大姐的好意。   苏茉回到家就觉得头昏昏的,她给李大姐打过电话,告知不能过去了,自己吃了感冒药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苏茉觉得脸上又热又干,喉咙里烧着一团火。她战胜困倦,努力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苏茉想起床给自己倒杯水,却感觉脚踩在棉花上,歪歪扭扭好容易才站稳。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摸出手机叫了出租车送自己去医院。   半夜的急诊部依旧明亮,候诊区没有了白天的喧闹,却依旧坐着不少人。苏茉摇摇晃晃的往分诊台飘去,打算先要个体温计量量体温。突然有人从她背后冲过来,苏茉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医生、医生!我兄弟这手,你们快看看!”   苏茉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男人手上插着一把刀,一个护士朝她跑来。   “你怎么样?”护士扶起她。   “王胜楠?”苏茉勉强看清眼前的人。   “你发烧了?来这边……诶!醒醒、醒醒!杨培明!”   宋朝下手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晚班接的病人巨大粪石导致急性化脓坏疽性阑尾炎,伴穿孔、肠梗阻、腹腔积脓。观摩的实习医生第一句话就是“好臭啊”,宋朝听到冷冷的扫了一眼。接着整台手术,手术室里都屏息静气,没人再抱怨第二句。   宋朝换下手术服,洗了两遍澡回到办公室,打算把病案整理一下,今天还有一个白班要上。他刚坐下打了几个字,杨培明就进来了。   “忙了一晚上,可够呛吧?”杨培明边翻资料边说,“对了,听说昨天晚上苏茉被送进来了。”   宋朝继续打字,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什么病?”   “不大清楚,小姚接的,”杨培明漫不经心的说,“好像是肺水肿,小姚抢救了半夜,说是人差点过去了,有血性泡沫痰,被急救抬进……”   “嚯”的一声,杨培明抬头就见宋朝衣摆卷风冲出去,他刚才坐的旋转椅兀自在原地打着圈。   急诊病床前,宋朝拿起床尾的病历,翻了三次都没翻开,拿手术刀的手竟在颤抖。床上的人在梦里都皱着眉,头上层层湿汗,睡不安稳。肺水肿会引起严重呼吸困难,她昨晚肯定非常痛苦。   杨培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办公室,拉住路过的王胜楠,“你手机还有电没有?快给我,快点快点。”   “要手机干嘛?”王胜楠问。   杨培明盯着宋朝,笑说:“录下来啊!宋朝手抖,百年一遇!这要是手术台上抖这么一下,病人直接就被戳死了。”   王胜楠朝宋朝的方向看了一样,立刻明白了。她翘脚拍杨培明脑袋, “你又耍宋医生!”   杨培明拽住要去告密的王胜楠,“有点幽默感好不好!”   “你看宋医生急的!”   “他天天一张铁面判官脸,看他急一回多有意思。”   “等宋医生回头找你算账!”   “我马上进手术室,三五个小时肯定见不着。”杨培明作壁上观的看热闹。   宋朝看到病历,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肺炎。看到这,宋朝转头瞪了杨培明一眼,两人隔着不少距离,杨培明还是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病历上写着高原肺水肿的既往病史,宋朝蹙眉。她还是去了墨脱,一定吃了不少苦。   “宋医生,外面吵起来了!”一个小护士跑进来找他。   宋朝跟出去,见分诊台护士正在拦着一位抱着孩子往里闯的成年男子,“家属你先冷静一下。”   “我儿子都烧成这样了,你们还让排队!有没有医德!”男人身材壮硕,手臂肌肉膨胀。   “先生,你冷静一下,这么多患者都在排队,你不能加塞。”护士说。   “什么不能加塞,刚才那个女的抱个小孩儿都进去了!”   “那个孩子已经昏迷了,必须立刻抢救。”   “别说什么昏迷、抢救,你们医院那一套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有关系走后门吗?我儿子高烧38度,有个好歹怎么办?你们医院能负责吗?”男人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推搡着护士。   宋朝走过来抓住他挥舞的胳膊,男人用力挣脱却纹丝不动,只能虚张声势:“你干什么?医生想打人啊!”   “这位先生,麻烦您冷静一下,这时候孩子最重要,让我先看看孩子。”宋朝说。   说到孩子,男人哼了一声,到底老实下来让医生检查儿子。   “给他量过体温了吗?”宋朝问护士。   “没有,这人不让量体温,非要先进去看医生。”护士说。   “先量体温。”宋朝说完转身走了。   “你等等!”男人喊道,“你就这么打发我们?医生了不起了?可以不管病人死活了?”   “如果你认为这种情况下,有不量体温就能给孩子看病的医生,现在就请去找那位医生,不要耽误孩子的病情。”宋朝义正辞严的说。   男人拦在宋朝身前,“你们医生有一个算一个的不讲道理!我都说孩子发烧了,难道我能说谎害自己儿子?”   “温度计给我。”宋朝对护士说。   护士拿了红外线体温计给他,宋朝在孩子耳边测了一下,“37.6℃,发烧多久了?”   “早上刚发烧我就抱来了。”男人赶忙说。   “后面排队。”宋朝说。   男人刚要理论,一个女人拿着养乐多跑过来,“老公,这怎么了?”   “他们不给咱儿子看病。”男人说。   护士不乐意了,“这么多人在这儿,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不给你家孩子看病了?”   “你也会说这么多人看着,你问问大家伙儿,刚才那女的是不是直接抱孩子进去了?”男人这么一说,排队的大爷大妈叔叔阿姨纷纷响应。   “就是的,我们都看见了!”   “你当我们眼睛瞎啊?我们一把年纪一大早起来就在这儿排队,他们倒好么,说句话就进去了。”   “现在这些当医生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竟会搞那些个歪门邪道,正经事一件不干!”   ……   早上刚来上班的柳嫣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赶紧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朝把她挡回去,“你回去上班。”   柳嫣绕过他,说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在候诊区等候!很快就能轮到了。”   “等什么等啊!都有人插队!”不知是谁先带头喊的,患者群起激愤。   “我们不等!别人能走后门,凭什么要我们排队!”   “对!今天都不排队了!就要理论理论!”   ……   男人把孩子交给老婆,带头往里冲,后门的家属患者群起效仿。柳嫣站在最前头,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宋朝怀里。   宋朝扶住她的同时,眼疾手快抓住男人的手腕,看不清他有什么动作,男人就向后退了几步,跌在冲上来的人群中。男人再次上前,宋朝手腕一转,男人又莫名其妙的跌回去了。两次三番都是如此,没有人再敢冲上来。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医生是用了什么手法,有人说是内家功夫,有人说是医院地上有装置,医生按一下病人就被电回去了。虽然嘀嘀咕咕,但所有人都在原地观望,没有人想以身试险。   “排队。”宋朝说完就走,柳嫣紧跟在老师后面。   柳嫣突然觉得不对,转过头的时候,拳头已近在眼前。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打晕在地。   早有机灵的护士叫了保卫科,这时正好赶到,上去制住行凶的男人。男人用力厮打,四五个保全才勉力制伏。   宋朝叫了几声“柳嫣”,她没有丝毫反应。宋朝在地板上给她做了最基本的检查,双手一抱把人抬到轮床上,“快!颅内CT,检查脑出血!”   听到“脑出血”,刚才还和保全厮打的男人没了气焰,嘴上说道:“还不是她站的地方不好,自、自找的怪谁!”   苏茉在吵闹中醒来,第一眼见的就是宋朝和一个护士十分紧张的推着轮床向里跑。匆忙之间,她扫了一眼床上的人,那是柳嫣。宋朝从她面前经过也就三五秒,他全神贯注的盯着轮床上的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手机铃声把苏茉的视线从宋朝身上拉开,她昨晚自己晕倒后,手提皮包被护士放在她的床头。苏茉从包里翻出电话,是钟云起。   “苏苏,你今天有空吗?”听起来钟云起心情很好。   “现在还不确定。”苏茉说。   “你有事?你要去哪?我去接你。”   “我在医院。”   “医院?这么早就去看阿姨?”   “我发烧了,在幽大一院。”   钟云起飞快的说:“你怎么发烧了?在哪个病房?我马上就到!”   还没等苏茉拒绝,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声。   苏茉怀疑钟云起是坐直升飞机来的,在早高峰的时间,他在十分钟之后就出现在苏茉面前,手里还拎着果篮,和装满大号购物袋的矿泉水。   “你拿这么多矿泉水做什么?”苏茉问。   “不知道你能吃什么,”钟云起憨厚的笑,“发烧不是多喝水比较好吗?我就买了水。”   苏茉忍俊不禁,笑得咳嗽起来,“这至少有十瓶吧?撑死我也喝不了这么多。”   宋朝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茉和钟云起有说有笑的这一幕。他早就该放手了,但是握拳的手却无法松开。   王胜楠看到宋朝,顺口问道:“刚才柳医生怎么样?”   “没事。”宋朝说。   “不是脑出血吗?”   “没有。”   王胜楠瞥见柳嫣拿着冰袋在办公室里敷脸,完全没有颅内损伤的样子,心道:宋医生刚才那么紧张推进去,不会是故意吓人的吧?   钟云起就着那身昂贵的Cerruti毫不讲究的坐在病床上,给还在咳嗽的苏茉顺气,“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这家医院呼吸内科的许主任挺有名的,还是让他来看看吧。”说着就要打电话联系人。   苏茉赶紧拦住,“不用,就是发烧,这电话打过去,咳咳,不好说还以为我得肺癌了。”   “什么肺癌!呸、呸!”钟云起煞有介事的啐了两口,“别说这些……诶!”   大地突然震动,整个大楼都晃起来,推车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   “啊!”   “妈呀!”   病人大声尖叫,苏茉本能的抓住床,就在她以为地震了的时候,震动停住了。   钟云起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扶住椅子坐稳,问苏茉:“你怎么样?”   “没事,这是地震了?”苏茉问。   钟云起还没答,就有人喊:“你们看!那边着起来了!”   “是什么炸了?好大的火!”   “那边好像是化工厂啊。”   苏茉听了一耳朵,“化工厂爆炸了?”   “我去看看。”钟云起说。   他正要往窗边去看,就见一个医生疾步进来对护士吩咐:“快!院长刚来电话,把病情轻的病人全部办理出院!叫所有在休息的医生都回来!化工厂炸了!” ☆、第十五章   苏茉办好出院时,已经有伤患陆续被送进来,有的满身是血,有的半身烧得漆黑,那些抱着胳膊、捂着头走进来的更是数不胜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想找宋朝。这念头只是一瞬,苏茉想起她对柳嫣的保证。宋朝为了救人一定会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但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现在他是柳嫣的男朋友。   钟云起以为她看到这么多血淋淋的病人被吓住了,说道:“别害怕,我们这就走了。”   过去,苏茉等宋朝下班,在急诊部见过不少,此时虽然觉得惨不忍睹,却不怎么害怕。她没有解释,只说:“没事,你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是打算带我去哪?”   “你不是说想不到结局吗?本来想带你去找找灵感,现在当然是回家好好休息。”钟云起说。   苏茉上了那辆她不认识车标、怀疑是“三菱”的车。   钟云起开车拐出医院,走了不远就见路边倒着一个男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全身是血,跪在一旁哭。周围的人都匆匆而过,没有人愿意停住脚步。   不等苏茉说话,钟云起一把打过方向盘,一脚刹车踩下去,稳稳的停在路边。   “你别下车,我去看看。”钟云起说。   “我也去。”苏茉紧跟着下车。   男人趴在地上,只能看到脸上有血。小女孩儿的额头被擦破了,哭着喊:“爸爸、爸爸!”   “小妹妹,怎么了?”钟云起在小女孩儿面前蹲下身。   小女孩儿哭得喘不过气,苏茉抱着她顺了顺背,“乖乖,不哭,你叫什么名字?”   “蓝兰。”   “兰兰乖,兰兰最坚强了,”苏茉柔声哄着孩子,“告诉叔叔阿姨怎么了?这样叔叔阿姨才能帮你。”   蓝兰抽噎着说:“大火,特别大,特别烫,爸爸要带我去医院,倒在路上了。”   钟云起对男人喊了几声“大哥”,男人没有反应。钟云起对小女孩儿说:“哥哥带你爸爸去医院好不好?”   蓝兰一个劲儿摇头,“爸爸说不能跟陌生人走。”   苏茉说:“你和爸爸在一起,不算和陌生人走。”   钟云起抱起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刚才压在身下的胳膊被从中间切了一半,一点皮肉连接着小臂,像是树上挂着的风铃。上臂扎了破布条止血,已经看不出布条是什么颜色。   苏茉也看见了,她赶紧挡住蓝兰的视线。她哄着蓝兰上车,让孩子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钟云起不管男人身上的血污,抱上了后座。   “我在后面扶着他,”苏茉说,“不然开车容易滚下去。”   男人身上的伤恐怖到钟云起看了心里都发颤,他想找个理由说服苏茉抱着孩子坐在前面,苏茉先说道:“我看到了,别管那么多了,先去医院要紧。”   她让男人枕到自己的膝盖上,单手扶住他外侧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那只快掉了的手臂。   钟云起对苏茉刮目相看。   他还记得在余杭第一次见到苏茉,一时惊为天人。她并不十分美艳,更比不上他认识的许多明星,但她身上自有一股不同于所有女人的清流,使人见之不忘。而这一次,苏茉所表现出的坚毅,更使钟云起为之敬服。如果钟云起见过悬崖上的孤松,他一定会用来形容此时的苏茉。   车很快到了医院,钟云起从苏茉手里接过男人,不管汽车后座一地的血,抱着就往急诊部跑。   苏茉被男人的血染了半身,她牵着小女孩儿跟着走进去,然而刚迈进急诊部,苏茉就停住了脚步。苏茉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往日洁白的地面上被血浇红,候诊的大厅里挤满了人,病床占据了每一个能停放的空间,只有中间留出一条血红的生命通道。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血,有些人看上去就是一个血人,医生的白大褂染上一层丹红。到处都是□□声、哭喊声、求救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肉块烧焦的气味。   苏茉不知道这是医院,或是地狱。   蓝兰哭哭啼啼的扯着苏茉的衣角,“阿姨、阿姨,这好吓人!”   苏茉蹲下来与她平视,“兰兰不怕,喜欢玩游戏吗?这是在玩鬼屋游戏。”   “真的吗?以前爸爸带我去过鬼屋,可吓人了,不过爸爸说那都是假的。”   “对,”苏茉望着满屋伤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都是假的。”   急诊部随处可见医生忙碌的身影,不分内科、外科,所有人加入急救。钟云起抱进去的男人被抬去抢救,蓝兰见爸爸要被抬走,哭喊着追上去。   苏茉一边哄一边拉住孩子。先前她以为肺炎不过是小病,退烧就完全好了。可是,此时却有些昏昏沉沉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实在哄不住要去追爸爸的蓝兰。   “小妹妹不要哭,医生哥哥是带爸爸去治病了,等爸爸出来的时候就又能陪你玩了。”那声音像黄莺一样。   苏茉抬起头,正看见柳嫣。   蓝兰哇哇大哭,“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乖乖,一会儿就能见到爸爸了。”柳嫣半蹲着身子哄她。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爸爸!”蓝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蓝兰拼命点头。   “女士,我们去手术室外等您的丈夫好吗?”柳嫣站直身子的时候就愣住了,她刚才没有注意到带着孩子的人是苏茉,还以为这半身血的女人也是灾民。柳嫣这时问道:“你们这是……?”   “在路上遇到的。”苏茉说。   柳嫣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说:“那我们去手术室那边等吧。”她带了苏茉到手术等候区就走了,临走前多看了一眼苏茉的脸色。她来上班的时候就听说苏茉肺炎住院了。不过,此时,柳嫣并没有对苏茉多做关照,而是接着救别的伤员去了。   苏茉觉得头昏昏的,很想睡,咳嗽却越来越厉害。   蓝兰懵懂的问:“阿姨,你怎么了?”   “没事,咳咳,”苏茉强打起精神,“阿姨感冒了,兰兰别靠过来,会传染。”   蓝兰听她这么说却凑上来,苏茉忙不竭的要躲。蓝兰说:“阿姨别动,妈妈说感冒的时候亲亲就会好了,我每次感冒妈妈都是这样做的。”   苏茉尽力让开一点。她担心孩子的妈妈也遇难了,再提妈妈让兰兰难过。苏茉转开话题说:“兰兰在哪上学啊?”   “在中心小学,秋天就是二年级的大姐姐了。”   “这么厉害啊!兰兰做了大姐姐一定会照顾一年级的弟弟妹妹,是不是?”   “是!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说我们是大人了。”   “兰兰在学校一定很懂事,学习很好吧?”苏茉尽量和孩子聊聊学校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但与此同时,她感觉身体越来越重,意识却越来越轻。   “苏苏!”这时钟云起送完蓝先生跑过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带着孩子,我想睡一会儿……”苏茉这么说着,身体缓缓倒向一旁。   钟云起大惊失色,一边是晕倒的苏茉,一边是六、七岁的孩子,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办法。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问道:“哪位是病人家属?”   “医生!快来救人!”   宋朝看见钟云起的同时,看到了染血的苏茉。他来不及和钟云起说话,匆匆检查伤情,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苏茉身上的血不是她的。宋朝说:“送呼吸内科。”   “她今天早上已经退烧了,怎么会这样?”钟云起问。   “这是肺炎。”言外之意,不是退烧就算痊愈的。   钟云起管不了那么多,抱起苏茉就往呼吸内科跑。他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回头问道:“呼吸内科在几楼?”   宋朝揣在口袋里的手攥成拳头,青筋暴起,仍旧平静的说:“三楼。”   苏茉只是肺炎没有痊愈,到呼吸内科做了简单的处理,病情就控制住了。但钟云起非常不放心,愣是在发生重大事故的时候,托人找关系,给苏茉办理了住院。   钟云起趁苏茉休息出去洗了那辆一直被她认为是“三菱”的奔驰,换了他过去开的布加迪去买基本的生活用品给苏茉住院用。   化工厂爆炸使医院挤满了伤患,不间断的抢救持续了两天一夜,宋朝只在两台手术之间休息过两个小时。医院让抢救一线的医生回去睡一觉再来,宋朝这时候终于可以休息了,但他还有一件心事。   宋朝来到呼吸内科的住院部,苏茉住在单人病房,这自然是钟云起的手笔。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医院的单人病房有时是有钱也住不上,更何况在伤患这么多的特殊时期。不过,现在看来钟云起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这个时间月亮都快睡了,苏茉并不知道有人推门进来。   床上的人深沉的酣睡,宋朝用看诊的电筒在黑暗的房间里看了看病历。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各项指标都很好,照这个趋势应该再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宋朝拿过椅子,在床前坐下。他很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苏茉了,上次与她相对已经久到他想不起来了。   他还记得,那年苏茉感冒发烧,却告诉他是在加班,晚上不来等他下班了。   想到这儿,宋朝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苏苏时常低估他的智商。以往她加班都会提前告诉他预计的下班时间,然后再决定两人晚上要不要见面。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他两个电话、三五条短信就套出这姑娘发烧独自在家的事实。他还记得当时苏茉反驳:“你让我没出轨就快接电话,我怎么能不接?!接了电话当然就露馅了,这和我的智商没有关系,好不好?再说我是好心,怕你担心又来看我,再被传染。我这么好心,你竟然说我笨!”   坐在病床旁的宋朝笑了笑,他再没有机会说她笨了吧?她已经是钟云起的女朋友了。 ☆、第十六章   昨晚不知不觉竟坐在苏茉的病房里睡着了,宋朝看了一眼表,时间还早。苏茉仍旧无知无觉的睡着。   宋朝悄悄走出病房,正巧有一个人迎面走来。   “医生!”那人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好巧、好巧!说起来以前上次我在苏苏楼下见过你,还是你告诉我,她不能用脑过度。”   “你好,钟先生。”宋朝礼貌的与他握手。   钟云起说:“你和苏苏以前认识吧?看你帮了她这么多次。”   “认识。”宋朝言简意赅的回答。   “我想也是这样,苏苏多亏了认识你,不然总是她一个人来医院,多让人不放心。”   宋朝眼神冷峻到对面的人无法忽视。   钟云起问道:“你和她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曾经不是。”   “我猜也是这样,”钟云起疏朗的笑,“谢谢你没有珍惜她。”他就这样向宋朝告辞,拎着五花八门的早餐走进病房。   那一刻宋朝想砸碎“谢谢”这两个字,然而他只是淡然的转身离去。   苏茉早上醒来就见钟云起在摆弄满满一桌子的早餐。   “吵醒你了?”钟云起笑问。   “没有。”苏茉说,“你买这么多要做什么?”   “吃啊!”钟云起理所当然的说。   苏茉笑了,“我是说,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没和你吃过早餐,所有每一样都买了,对了,你昨天不是怕兰兰他们没人买晚饭吗?所以我早上把他们的那份也带上了,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已经送去了。”钟云起摸了摸粥碗,“你起来的正好,还是热的。”   面对钟公子的殷勤,苏茉非常为难,却以笑遮掩,“钟公子,你这样任劳任怨,我可无以为报了。”   “不用报,陪我吃饭就行!”   苏茉起来洗漱过后,和钟云起在医院的床桌上吃早饭。钟云起无端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   “对。”   “温柔的吧,怎么问这个?”   “想知道你喜欢的人会不会和你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   “我写过的男主角也不止一个性格。”   “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像陆高阳那样冷峻霸气的男人。”   “你看过《翰林轶事》?”苏茉惊奇的问。   “你写的我都看过。”钟云起叼着包子说,“你为什么不喜欢那样的?”   “谁会喜欢对方天天板着张冷脸,连话都不会好好说,这日子怎么过。”   钟云起十分认同的点头,放心的又叼了一个小笼包吞下去。看来是不用担心旧爱复燃了。   钟云起的话勾起了苏茉的回忆,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墨脱的旅馆发起高烧,宋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紧张的在她床前守了好几个日夜,他那样温柔的对她说:“苏苏,别怕,我在你身边。”   苏茉还记得,那年她发烧,故意没有告诉他,但宋朝还是找来了。她当时高烧有些糊涂,问宋朝自己会不会住院,还坚决表示不要住在医院,一个人住院好可怜。宋朝说:“你不会是一个人,我每天都在医院,随叫随到。”后来她吃了药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到宋朝在说:“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在你身边。”   化工厂爆炸事件之后两天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一则新闻——《钟云起偕绯闻女友抢救伤员》,并附上钟云起抱伤员狂奔的照片,还有满是血的座驾。网络上对钟云起一片盛赞,称他堪为富二代的楷模。还有人说钟云起有眼光,举例说某明星生病住院娇滴滴的矫情,根本不会像他女朋友那样想着去救人,还照顾受伤的患儿。   苏茉看到新闻只有默然。幸好她看见这则新闻的时候,钟云起不在病房,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钟公子。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你什么时候和钟云起勾搭上的!”任婕在电话里大声喊。   苏茉有气无力的问:“你看新闻了?”   “除了幽州化工厂大火,这就是头条,你说姐姐我看到没有?”   “我没想和他勾搭上。”   “他爸伸伸小指头几个亿,你不想和他勾搭上?”   苏茉皱眉,“我是那种人?”   “想哪去了,钟云起是黄金单身汉,哪有女人不想和他勾搭?”   苏茉挑眉问道:“我是那种人?”   “行行行,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任婕说,“和你说个事儿,过段时间我就负责华北那一片了,会时常去幽州出差。”   “你家就在幽州,怎么叫来出差。”   “在幽州的只有我那负心的爹和后妈,我家放在江宁好好的,你别给我乱搬。”任婕说,“哦,对了对了,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   “宋朝是为了你去幽州的。”   苏茉心底一震,却玩笑着说:“为了我?你脑补的?”   “爱信不信!我是听上次那个小护士说的。”任婕自己也有所怀疑,“不过,还真有可能是八卦,宋朝那性格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自己调工作的原因,估计连去幽州都不会说。”   任婕又和她闲聊了几句,要挂电话的时候关照她好好养病。   苏茉佯嗔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是药科毕业的,只有一句‘好好养病’?”   任婕不以为意,“有宋朝在,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有事的,我操什么闲心。”   三年前,苏茉也会这么想,可是,现在,她不会再这样幻想了。从她晕倒在急诊部到现在,宋朝从没有来看过她。宋朝心里早就没有她了,他现在是柳嫣的男朋友。   几日后,苏茉出院。她不敢直接去看正处在免疫力低下时期的母亲。她打电话给李大姐,得知苏母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苏茉心里还装着一件事,她趁这段时间休息,买了菜和一些日用品,去了一趟孟婆婆家。   苏茉估摸着下午孟婆婆在家的时间去敲了门。孟婆婆看到她很高兴,看到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却说:“婆婆不缺这个,你走的时候都拿回去。”   苏茉笑说:“我就是来您这儿蹭饭的,不带些礼这饭可不好意思蹭了。”孟婆婆的屋子就巴掌大,说话的时候,她就看到屋里的饭桌上摆了饭菜和两副碗筷。饭菜还装在没有打开的餐盒里,估计是有人前脚刚到。   “婆婆这儿有客人在?那我下次再来。”苏茉说。   她放了东西就要走,孟婆婆拉住她,“兴许你也认识,上次见你和杨大夫说话,宋大夫和杨大夫是同事。”   苏茉十分尴尬却避之不及,宋朝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药分开装好了,一次吃一份儿。”他似有若无的看了苏茉一眼,“医院有事,我先走了。”   “饭还没吃……”孟婆婆还来不及留,宋朝已经走了。   苏茉就像不认识宋朝一样在原地看着,不仅是因为答应了柳嫣。还因为她知道,她与宋朝再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就不要做无谓的接触,那只会增加自己的思念和痛苦。   “闺女,你和宋大夫是对象吧?”孟婆婆突然这么问。   苏茉一惊,“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活了一把年纪还能看出点东西,宋大夫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看他的也不一样。”孟婆婆以过来人的语气笑着说。   苏茉笑笑,“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眼眸深处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哀伤。   “看你们这样子可不像,”孟婆婆说,“要是喜欢,闺女家也可以主动一点,宋大夫虽然话不多,可心眼儿好,现在这么靠得住的小伙子可不多了。”   “宋大夫已经有女朋友了。”苏茉随便扯了两句家常敷衍过去,陪孟婆婆吃了饭就走了。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苏茉散步回到华南小区,见自家单元楼的拐角处似乎有几个人影。   小区的路灯白惨惨的,有个人恰好站在路灯下,苏茉看着有些眼熟。脑海中电光石火的一闪,这人不是她膝盖受伤出院那天闹事的油光大厨吗?她听王胜楠说,他后来纠集了一大帮人来医院闹事,非说是医院渎职害死他大哥。医院为了息事宁人,陪了他一笔钱。   这人出现在这儿是要干什么?   那边一群壮汉围着一个人,四周地上还趴着几个,被围在中间的人站在黑暗中,只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身形。   宋朝?   宋朝怎么得罪他们的?就算那天他拦了油光男,也不至于要找这么多人围殴他吧?这么多壮汉打一个人是要杀人吗!   苏茉想要报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医生打架斗殴,这要被媒体知道不一定会传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传到最后就是“无良医生残害病人,家属申诉无门只得报复”。   就这时,油光男手中闪过一点不一样的亮光,明晃晃的折射了灯光。   刀!   苏茉又惊又急,急中生智,放声大喊:“警察!就是那里!那里有人聚众打架!”她把手机开到最大声,放出行军的脚步声。   那边不知道谁胆怯得喊了一声,“警察!”   一群人就这么一哄而散。   宋朝从黑暗中走出来,神色淡然,身上却有些狼狈。他左脸颊青了一块,头发乱成鸟窝,手臂上还有两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苏茉跑上去,“你怎么样?”她翻来覆去的看宋朝的两只手。   她娇柔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掌,宋朝心里一悸。他曾说“手比命重要,手坏了就不能做外科了”,苏茉显然都记得。   他凝望着苏茉,“没事。”   黑色的长发被夜风丝丝撩动,苏茉问:“你家里有药箱没有?我去给你买点药擦擦吧?”   宋朝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苏茉不解的问。   “从来不备药箱的人问我有没有药箱。”宋朝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   苏茉微怔,忘了躲开他的手。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当时她屋里的药箱还是宋朝给买的,还写了各种药品的使用说明贴在药箱内侧,千叮万嘱药箱之外的药都要他同意才可以用。那时的宋朝也和现在一样,总是习惯这样顺手摸摸她的头。   宋朝的声音在她头顶:“刚才的脚步声是哪来的?”   “那是《地狱进行曲》,前面有一段行军的脚步声。”苏茉掩饰过眼中的神色才抬起头,“我怕报警影响你声誉,医生打架斗殴传出去太不好了,就吓唬吓唬他们。”   宋朝没有说话。   苏茉问道:“他们为什么为难你?” ☆、第十七章   “我为医院说话,证明病人是因为家属疏忽才死的,医院少给了他们几万。”宋朝淡淡的说。   苏茉小声嘀咕,“少赔了又不给你。”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宋朝楼下,苏茉突然惊觉自己忘记了和柳嫣的约定,匆匆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苏茉。”宋朝叫住她。   “什么?”苏茉转身。   “好好过。”   夜色下两人隔了三米,宋朝淡然的深情中除了认真,看不出其他情绪。苏茉既然有了钟云起,那么除了盼望她过得好,自己再做不了什么。   鼻子一酸,眼泪就要下来。苏茉忍了忍,微笑,说:“好。”这个字说出来,像是与过去的感情诀别。当年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分手,现在已这种方式说出来,心中仍旧酸涩不已。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果然是骗我!”   苏茉来不及看是谁说话,宋朝已经挡在她面前。苏茉定睛看清的时候,刀锋已近在眼前。没有电视剧里徒手握刀的定格画面,宋朝抓住对方的手腕,飞起一脚直踢手肘,折叠刀应声落地。宋朝向旁一踢,折叠刀转了几圈滚落到绿化带里不见了。   是刚才逃走的那个油光大厨。   为了钱不惜杀人吗?   “医院差你多少钱?”苏茉掷地有声的问道。   油光男丢了刀正要跟宋朝拼命,听到这句话停下手闷声闷气的大声说:“一万!”   苏茉一怔,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万块拼命,转念又想,对于庄户人家这一万块足够一家人过一年了,看的重也可以理解。   她说:“这一万块我给你。”   “我不要老娘们儿的钱!”油光男说,“我就要讨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苏茉问。   “我要害死我哥的人偿命!”   “你哥是谁害死的?”苏茉又问。   “医院!”   “医院里的谁?哪个医生?哪个护士?”   “我、我……我不知道!”   苏茉说:“你哥来医院的时候,医生让他去做检查,你哥拒绝了,医生还让他再考虑一下。但是你们没有做检查,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这要怪谁?”   “可……人是在医院,死了就该医院负责!在医院躺那么长时间,怎么人没气了才发现!”   “你大嫂在旁边守了一下午都没有发现,不在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发现?还是你认为医生护士都修道成仙,离了十万八千里也能知道有人需要抢救?”   “我、我……啊!!!闭嘴!”油光男恼羞成怒,老拳直冲苏茉挥来!   宋朝正准备拦他,苏茉突然喊道:“放他过来!他没脸要女人的钱是不是有脸揍女人!”   油光男那记老拳愤恨的砸在地上,满手是血,嚎啕大哭!   苏茉和宋朝对视了一眼,油光男回过神来的时候,宋朝已经从家里拎了药箱出来,用矿泉水给他冲洗伤口,仔细消毒上药包扎。宋朝把消毒水、纱布一类装到袋子里给他,“回去按时换药,别沾水。”   油光男看看袋子,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之前被他划伤的宋朝的手臂,嘴唇翕动,半晌才说出话,“谢谢、谢谢……”   油光男渐行渐远,宋朝板着脸训苏茉:“你胆子太大了!”   “但我的判断是对的!”苏茉昂着头说。   宋朝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严厉的眸光深处有一份无奈和为难。他最终一字未说,反身上楼。   苏茉一个人站在空寂的小区里,白惨惨的路灯照出影子陪着她。苏茉苦笑自哂,一个人往家走去。   阴影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戴着贝雷帽,身材高挑,大叫一声:“苏茉!”   苏茉吓得连退几步,将将认出眼前的人,“任婕?”   “怎么样?看到我惊不惊喜?”任婕摘掉贝雷帽得意的说,中性打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帅气。   “惊。”不等任婕反驳,苏茉问,“你怎么找来的?”   “你忘了上次我问你住哪,就前几天你住院的时候。”   “哦,对,想起来了,你来工作?要留这多长时间?”   “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苏茉看她只背了个迷彩包,问道:“就带了这点行李?”   “行李箱放旅馆了,我特意来个你个惊喜。”任婕借身高优势轻松的环身抱住她。   苏茉带她去自己家里睡一晚,路上说起刚才遇到的事情。   任婕说:“幸好是宋朝,换别人等你来解围,早就躺地上、可以送医院了。说起来宋朝也够厉害的了,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武馆,啧啧,你是没见到那个架势。”   “像你这样去学散打的女生屈指可数。”   “那怎么了?女人也要学防身术,不然遇到像我那个负心的死老爹那样的,反抗都没办法。”任婕接着说,“后来我去他们医院办事,发现宋朝是医生都惊呆了,找个这样的医生多有安全感。你说你们心里都有对方,就复合呗?就当是吵了一架,小情侣吵吵架多正常。”   “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一两句说不清楚。”   “现在找宋朝这么高的男朋友太难了,都说180的男人都被160的妹子拐跑了,留下我们170的互相嫌弃。宋朝快有190了吧?”   “189。”   “他多重?”   “85公斤左右吧。”   任婕吃惊的说:“分手这么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可见是真爱啊,在一起多好。”   “这样就要在一起?”苏茉瞥了她一眼,“我还记得我初恋的手机号呢。”   任婕挑衅,“背一个来听听。”   “13……”苏茉想了想,“13……”又使劲想了想,“13……”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苏茉租住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家具就是房东留下的床、衣柜和桌子,唯一的一把椅子是苏茉自己去买的。   任婕来得晚,这时候也饿了,就去翻冰箱。冰箱里不仅空空如也,而且连电源都没插。   “你这怎么没吃的啊?你天天吃外卖?”任婕问。   “自己做,做多少吃多少,开冰箱浪费电。”苏茉说。   任婕拐着她的脖子,“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抠门啊?”   苏茉想起来也叹气,“不是我抠门,我妈这次住院虽然医药费钟云起都给出了,但吃吃喝喝都得要钱,我不自己省着点,哪有钱给她买东西。”   “吃饭能要几个钱?你不至于吧?你不是接了好几个专栏吗?”   “她做化疗吃不下东西,一天换好多想法,看病友吃水果要吃,买了水果回来又想喝鸡汤,买了鸡汤又要喝粥,买了粥又要别人吃的营养品。人生病嘛,就是这样的,只能每样都买,哪怕她每样吃一口呢。”   任婕替她委屈,火气就上来了,“那你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啊!”   “没有,哪委屈了,又不是饿着了,这不每天都有的吃吗。”   任婕指着垃圾箱说:“这里面就一个挂面袋子,还有两个油菜根,你家里还有一点盐,你跟我讲今天吃什么了?”   苏茉还在想把这话圆过去,任婕拽着她就往外走。   苏茉挣扎的拿了门钥匙,“诶?你干什么?”   “走!跟我吃饭去!”   “我晚上和朋友吃了。”   “不信!肯定是在医院吃点剩饭!”   “我真吃了。”   “再吃一顿!”   “我真的吃过了。”   “我没吃!饿死老娘了!”   苏茉被任婕押着,强行又吃了一顿夜宵。吃完饭两人溜溜达达的回来,折腾了一天,一回来任婕就毫不客气的大字躺在床上。   “你累了先睡吧,浴室里有毛巾。”苏茉在桌前坐下,“我把小说写完。”   “这么晚还要写?”   “刚想到结局,都拖稿这么久了,今晚写完结局,修改几遍,争取下星期交稿。”苏茉打开电脑开始码字。   任婕还不想睡,趴在床上问她:“这次是写什么内容?”   “女主进藏去找不告而别的男友,发现男友是gay。男友之前受不了舆论压力找她做女朋友,但他还是深爱自己的同性恋人,所以回了西藏。”   任婕愤慨,“这种男人还去找他干什么!”   “女主想在死前再见他一面。”苏茉趁说话的时间修改前文。   “女主得的什么病?”   苏茉还没回答,任婕接着说:“真不明白Gay有什么可丢脸的!害别的妹子才丢脸!”她边说边换衣服,“我交女朋友从来不觉得丢脸。”   苏茉转头看了一眼她坦荡的胸,“你穿束胸衣了?真准备做T?”   “对男人彻底失望了,看到男的就想起我那个恶心的混蛋老爹!正好有个妹子追我,我对她也有好感,打算回江宁就和她试试。”任婕脱掉束胸衣,坦然露出至少有C杯的胸部。   “Les都是天生的,你可别害人家。”苏茉说。   “我可是认真的,就算交往了发现自己不是les,也会好好对她,好好和她说清楚,再好好分手,绝对不会做负心汉的事!”任婕笃定的说,只差指天誓日,“你那个女主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捉奸在床,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负心汉?”   苏茉淡然的看了看她,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任婕摸了摸自己的脸,晚饭的饭粒在脸上?她奇怪的问:“怎么了?”   “不告诉你。”   任婕愣了愣,“你找死啊!”扑上去和她闹成一团。   疯够了,任婕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那时候你一声不吭去了西藏,谁都没告诉,宋朝找你都找疯了,打电话给我,我也不知道你哪去了,急得骂他混蛋,一定是他对不起你,把你给弄丢了。宋朝一声不吭听我骂,估计当时他也挺难受的。”   苏茉默默的打字。   任婕接着说:“我当时也让你急死了,电话打不通,怎么都找不到人。”   “回来你就骂过我了。”苏茉当时把所有亲朋好友的电话号码都拉入黑名单,直到在拉萨出院回到余杭。   “我听中心医院的护士说,那时候宋朝拼命工作,都……”任婕不忍心把护士说的话向苏茉复述一遍,“我都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宋朝本来就是个工作狂。”任婕想了想,又说:“宋朝是真的很爱你。”   “也许吧。”苏茉淡淡的说。   “得了吧,就今天那事儿,他要不是每时每刻都盯着你,能反应那么快去帮你挡刀?”   “没挡,就是踢掉了。”苏茉说,“换成是别人他也会这么做的。”   “切,你就嘴硬吧,心里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你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你爱上钟云起了?”   “没有。”   任婕不屑的说:“钟云起不就是要帮你出本书吗?你不写小说会死吗?”   “会。”苏茉说,“钟云起帮了我很多,我妈的医药费都是他出的,现在已经不能简单的说不与他往来,就可以真的撇清楚了。我们都不是小学生了,不喜欢谁一句‘绝交’就解决问题,就是坐隔壁桌都可以整学期不说话。”   任婕抱着枕头沉默了片刻,问她:“钟云起对你好吗?”   苏茉摸着良心说:“对我很用心。”   “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   “我不知道。”   “你想不想和宋朝复合?”   “不可能了。”   任婕跟她干着急,“就问你想不想!”   苏茉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偏过身子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犹疑。 ☆、第十八章   任婕在临床监察员这行已经做了几年了,这次出差来幽州要拜访的正巧是宋朝工作的幽州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就在华南小区旁边。   早上苏茉和她一起出门去吃早饭。空气中充满了清晨的凉意,初夏时节万物勃发,小区里的柳树随风晃着枝条。   “那不是宋朝吗?”任婕话刚说出口,脸色就变了,“那女的是谁?”   苏茉看了看,轻描淡写的说:“宋朝带的实习医生,叫柳嫣。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话语中那一丝怅然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任婕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话,大步就朝宋朝走去。   苏茉赶紧拉住她,“你干什么?”   任婕愤愤的甩开她的手,“不干什么,老朋友见面怎么不得打个招呼。”   苏茉眼看拉不住她,说道:“我和宋朝早就分手了,人家是他女朋友。”   任婕自己也知道,苏茉和宋朝都分手三年了,宋朝要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只是她义愤不已。别人不知道苏茉的心意,可她非常清楚。   从拉萨回来之后,苏茉独自搬到余杭居住,就仿佛从不曾认识一个叫宋朝的人。任婕问她和宋朝发生了什么,她只有一句“不合适,分手了”,从此再没提过宋朝。这让任婕想起独居过世的妈妈,从她念初中父母离婚后,妈妈从来不提那个负心的死男人,但总在夜里一个人偷偷的看那个死男人过去写给她的情书。有一天任婕实在忍不住好奇去问妈妈,妈妈只说:“我就看看。”那样清淡的语气,就和苏茉那时一模一样。   任婕没由来的火大,大嗓门吼她:“苏茉,你就这么算了!这一大早上的她怎么从宋朝屋里出来?那就是过夜了!”   宋朝好像听到了声音,往这边看了看。   苏茉心里一凉。她当然知道他们是过夜了,柳嫣睡了她的男人,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宋朝是人家的男朋友。   她手下没有迟疑的拽任婕,“你不是一会儿去医院还有事吗?咱们快去吃饭吧。”她拽着任婕走,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宋朝手里拿着摊开的文件夹,和柳嫣边走边说。柳嫣笑得柔美而娇艳,和每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小女生一样,她全身都洋溢着爱情的甜蜜。   这一切看在苏茉眼中,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去撕了柳嫣!但,她不能。她不能抢别人的男朋友,就算嫉妒像将要喷发的火山,她也不能做第三者!   苏茉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和任婕吃的这顿早饭味同嚼蜡。期间任婕和她说话,她都尽量应对如常,倒是任婕在一个劲儿捅碟子里的包子。   “你不吃就放那,捅它干什么?”苏茉说。包子都快被捅成包子馅儿了。   “替你纠结!喜欢就去抢回来!”   “我不纠结。”   “你不纠结?”任婕说着就炸了,“你不纠结,我问你和钟云起怎么认识的,你说今天天气是挺好的?问你阿姨病好了,你还回余杭吗,你告诉我晚上不去逛街?这都哪跟哪?”   苏茉说:“我不是想抢回来,分都分了。”   “喜欢他,你不抢回来,你想怎么办?”   “我这不叫喜欢,叫遗憾,过段时间就忘了。”   “你三年都没忘,这就能忘了?”   “这不一样,他没女朋友的时候,多少还存有幻想,现在他有女朋友了,我最多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这属于占有欲,过段时间就忘了。”   任婕看得出,苏茉这就是在偷换概念。她说:“行行行,我等你忘了。”   苏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真的不在意。替换文件比删除文件更彻底,也许等她有男朋友了,就不在意了吧。   几天之后,苏茉终于将小说截稿,修改三次,交给了钟云起麾下的滴石文化公司。   苏母一天一天好起来,介入治疗的结果很好,转移的肿块被消灭,苏母的病又一次进入手术日程。   任婕和苏茉约好这天她忙完,一起去看苏母,就约在幽大一院门口。   任婕谈完工作从一院出来恰好是医生下班时间,她拎着包潇潇洒洒的往外走,一偏头看见宋朝被堵在诊室门口。   “我妹子肚子疼的不行,人都没力气走路了,求你给看看吧!”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是个穿工装的男人,“护士说什么不够直接进来的标准,一定得挂号,我们怎么等得及,我妹子从早上就开始吐,吐到现在,吐出来的都是绿水,疼得直打滚!”   宋朝正要跟他走,任婕窜出来半路拦住。她向这个工装打扮的男人说:“我也是这儿的医生,你家妹子是上腹痛,还是下腹痛?”   “上……下腹痛。”   “是钝痛,还是绞痛?”   “这……这我怎么知道!”   “那有没有发烧?低烧?高烧?”   “这……高烧!”   “多少度?”   “啊……38度!”   “38度不算太严重,你去分诊台挂个号,等着吧。”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38度不算严重,38度就是高烧,你这个人懂不懂?”   任婕没搭理他,转头对宋朝说:“你可别太好心了,现在号贩子太多。你跟他出去一看,八成是个贪嘴吃撑了的,既耽误你下班时间,又耽误别的病人治疗。”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工装男不乐意了,“我妹妹有个好歹你负得起责任吗!”   任婕说道:“那你带我们去看看,要真是吐绿水,疼的打滚了,不管什么病,医药费我全出。要不是,咱们就在外面好好理论理论,对了,先告诉你,姑奶奶散打五段!”   那男人翕翕了半天说不出话,啐了一口,怏怏走了。   任婕转身对宋朝说:“怎么样?这么见面有没有惊喜?”   “你现在负责这边?”宋朝问。   “对,和你们医院有合作。”任婕说,“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宋大医生不会还要加班吧?赏脸吃个饭怎么样?”   宋朝看了看表,“行,我去换衣服。”   他转身进去,任婕拿出手机准备通知苏茉。但苏茉那个脾气,她知道,绝对不可能明知道宋朝有女朋友,还凑上来,要是知道和宋朝一起吃饭,八成先落跑。任婕想了想又把手机揣回兜里,还是等一起出去见到苏茉再说,见了面就没地方跑了。   宋朝很快换了衣服出来,两个人聊着工作琐事,一同出门。任婕边和他说话,心里边盘算一会儿怎么能帮苏茉牵桥搭线。   “宋医生!”护士追出来,“柳医生又晕倒了!”   “我去看看。”宋朝说道。   任婕心想:满医院这么多医生就你一个能看的?到底是女朋友,宋朝可真紧张,这样不知道苏茉还有没有机会把宋朝抢回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任婕跟着说:“我也去。”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   宋朝进去的时候,柳嫣靠在办公室的椅子里,旁边坐着一个戴听诊器的女医生。   “小姚,还是之前的问题吗?”宋朝问。   “对。”女医生站起来,“没上次严重,她今晚的班我替了,让她回去休息。”   “还是我替。”宋朝说。   “上次就是你,这次轮也该轮到我了。”   “别争了,我替,你快回家。”   “那行,”小姚收起听诊器,“正好我家那位还等我去看电影呢,先走了。”   看着小姚走了,任婕故意问道:“你女朋友?”   宋朝还没答,柳嫣歪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宋老师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好一点就回去。”宋朝又对任婕说,“今天不行了,改日再一起吃饭。”   “行,”任婕像好兄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这两天我还得来你们医院,好好照顾你小女朋友吧。”   她挥挥手,潇洒的就走了。   那妹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在任婕看来,整个一个病西施,还是无病□□的那种,根本不像急诊室医生,难怪别的医生替班都是说“轮也该轮到”这种不情不愿的话。这种女人就是绿茶婊嘛!真想不通苏苏怎么会输给绿茶婊!   任婕走出医院,见苏茉正在大门口等她。任婕没有提刚才的事。   两个人去吃了便饭,往省肿瘤医院探望苏母。   任婕礼貌的买了果篮,到病房又煞有介事的看了苏母用药的单子,说:“这些都是现在比较成熟的药,阿姨放心吧。”   任婕与苏茉是发小,关系一直特别好。她这样说,苏母自然一万个放心。任婕逗苏母说了半刻的话,就和苏茉一同告辞了。   任婕在半路回了旅馆,苏茉下地铁独自回家。刚出地铁站,她就看到一个熟人。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先苏茉一步打招呼,“苏茉阿姨!”   是兰兰。   蓝夫人扶着丈夫,拎着行李,蓝先生脸色很差,步履虚浮。   “这就出院了?”苏茉问。蓝先生的断肢最终因为感染没有接上,恢复总要一段时间,不可能这么快。   蓝夫人来答谢他们救人的时候,曾经见过苏茉一次。她看到苏茉眼光明显闪了一下,接下来苦着脸说道:“爆炸的赔款还没定下来,家里之前买了房子,不剩什么积蓄了,孩子还得上学,实在住不起医院。医生说回去多注意点,每天回来换药也行,人穷就只能这样了。”   苏茉感同身受的宽慰了几句。   蓝夫人像是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   蓝兰人虽小,却知道家里的难处。她也眉头紧锁,临走的时候低低的说:“阿姨再见。”   苏茉不是不明白蓝夫人的意思。人人都以为钟云起是她的男朋友,有这种富二代男朋友替他们家付个医药费根本不是难事。蓝夫人就是看苏茉救人心善,说不定再心善一次,就帮他们家解决了医药费呢?   可钟云起真不是她男朋友,就算是,也没有拿男朋友的钱来做善事的道理。更何况这“善事”还是被救济的人当面要的。   苏茉自己也不宽裕,就算有钟云起帮苏母解决了治疗的费用,她留在幽州也是需要钱的。再说苏母这一病,经常会要这样那样的补品,也许上午想起吃娃娃菜,下午就想吃鲍鱼。但就算是卖出天价的东西,苏茉送到她面前,她转脸就说不想吃了。一天不折腾七八次不算完,很多东西吃不了,天气越来越热,放两天就坏了,就只好扔了。但人生病就是这样的,苏茉只能努力赚钱,由着她折腾。   除了午夜电台写主持串场词,苏茉还给几家相熟的杂志社写稿,又接了一家杂志的专栏。就算是这样,为了苏母能吃点想吃的东西,她给自己做饭也不敢买太贵的菜,都是趁超市快打烊时,买打折处理的。   任婕看她这么辛苦,曾问过她:“你真的就把小说白给钟云起了?”   苏茉说:“不然怎么办?我妈的医药费在钟云起看来是九牛一毛,在我家却是一笔大数目,我不这样做,拿什么报答人家?” ☆、第十九章   同时写几份稿子是辛苦,但苏茉也不能不去看母亲。   这日苏茉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苏母在絮叨:“我不做手术了,这手术我肯定不做,为什么要做手术?”   正逢周六,苏父也在医院。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坐在一旁削苹果。   “你不想做手术?”苏茉大吃一惊,“为什么不想做手术?医生认为不能做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会是病情又恶化了吧?天啊,该怎么办?她一定要坚强!如果她慌了,家里更没有办法了。对了,也许可以去西京,那的医生可能还有别的办法。   苏母说:“不是,前几天你王阿姨给了个偏方,说不少得癌症的都被治好了。我琢磨手术太伤元气,韩大夫还说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我想吃中药也一样。”   苏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口憋着一口气,说道:“我看看那个偏方。”   苏母把放在枕头下面钱包夹层里的纸包拿出来,掀开一层又一层,里面才是写着偏方的纸条。   苏茉象征性的看了看,顺手收进自己口袋,说道:“别人用偏方都是病没得治了,你现在还能手术,还能活好些年,吃偏方干什么?”   “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医生有病没病都让你手术,为的就是他们好赚钱。”苏母说起医生就像说起仇人,“有多少人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人死了,他们还照样拿钱,心都黑透了。”   苏茉不知道一个正常人的智商,怎么能想出这种话来?她耐下性子说:“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手术大部分都是器材、血浆这些东西的工本费,医生拿不了几个钱。再说手术本来就有风险。没有一个医生是希望病人死的,他们都已经尽力了。”   “你这孩子想的太简单,现在哪有不贪钱的医生。”苏母恨铁不成钢,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太蠢了,“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病人家破人亡,没见哪个医生被抓起来的。”   苏茉见和母亲说不通,转过来问苏父:“爸,你怎么想?这手术还是要做。”   “我和你妈想的一样,手术能不做就不做,花钱还遭罪,”苏父唉声叹气,“你不知道你妈遭了多少罪。”   她不知道妈妈遭了多少罪?那是谁腿伤打着绷带每天来来去去?是谁天不亮就去买刁钻的早餐?是谁天天在床边守着端屎端尿?如果没有钟云起请来的李大姐,这些难道是苏父在做吗?   苏茉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说道:“不行!这事我做主,必须做手术!”   苏母立刻就不乐意了,“你个孩子怎么能做大人的主?怎么这么少教?”   为你好,叫做少教?苏茉想不通这逻辑,又不能和苏母吵。她扔下一句,“你们想想吧。”扭头走了。   然而,她知道这不算完,每次没以“你们说得对,是我错了”做结尾的对话,接下来都是一顿铺天盖地的教训。   果不其然,苏父追出来教训她,“你这孩子太没规矩了!对你妈什么态度!你给我站住!我和你说话呢!”   苏茉理都没理,扬长而去。   出了病房,苏茉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去了韩教授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应声。   “你找韩教授吗?”路过的护士问。   “对。”苏茉礼貌的笑笑。   “她这时候有手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你下午再来吧?”   “没事,我就在这儿等会儿。”   来肿瘤医院的病人家属,通常心情都比较急躁,找医生都是为了救自己家人的命。护士没有再劝,去忙自己的了。   苏茉虽然心急,也知道手术不是一时半会能完的,索性拿出本子构思起电台主持串场词。这一写就是大半日,等韩教授回来的时候,已经写了十几页。   “小苏,听说你在这儿等我一天了,进来坐。”韩教授摘下口罩。   “打扰您了。”苏茉寒暄了几句,和韩教授进了办公室。医生时间宝贵,苏茉开门见山,“我妈妈不想做手术,您看您能不能帮我劝劝,或者有什么好办法,我好去劝劝,老人比较固执,我今天说了没说通。”   “你妈妈为什么不想做手术?她指标不错,照这个趋势,应该很快就能达到手术指标了。”韩医生说。   苏茉把前因后果简要说了,自然略过吵架冲突的事情。她说道:“我妈现在很信偏方,她今天是说不做手术,明天可能就闹着要出院。”   韩教授说:“那张偏方能给我看看吗?”   苏茉拿出来给她。   韩教授认真的抄了一遍还给苏茉,然后说道:“这个方子,我找学中医的老朋友看看。如果真的好,我也可以给你妈妈介绍在这方面比较有名的中医。不过,我的意见是,肿瘤最好切除。现在有不少吃偏方耽误病情的例子,你回去可以好好跟你妈妈说说,亲身母女没有什么说不开的话,生气不是办法。”   “让您见笑了。”苏茉说。   韩教授慈和的微笑,“我和你妈妈是一辈人,人年纪大了难免固执些,好好说就行了。”   苏茉从韩教授处告辞,她想了一路,回到家暂时放下手头的稿子,开始查关于治疗癌症偏方的资料。晚上整理打印出厚厚一叠A4纸,准备第二天抱到医院。   谁知翌日一早,苏茉洗漱过后正准备出门,电话响了。看着手机,苏茉想不出所以然。   打来电话的是宋朝,但宋朝是从不会做无意义事的人。现在的苏茉对他而言毋庸置疑是“无意义”的。难道宋朝起了新兴致,想找个小三儿玩玩?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时间啊。   犹豫片刻,苏茉还是接了。   “你马上来医院。”宋朝的语调没有一点急迫的意思。   “我今天有事。”苏茉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半小时内我要看到你出现在医院。”宋朝不容置疑的说,“来了到急诊找我。”然后就挂了电话。   苏茉把资料塞进文件夹,考虑了一下,还是先去了幽大一院,左右去坐地铁也要路过。   她到的时候,宋朝早查房刚刚结束,见到她只有一句话,“跟我来。”   “去哪?”苏茉问。   宋朝没有停下脚步,“你外婆是不是死于癌症?”   “对,肝癌。”   “你是不是有个姨妈叫徐家秀?”   苏茉有些狐疑,“对,怎么了?”   “她之前来医院检查,今天早上拿到的结果。”宋朝说,“初步诊断怀疑胃部有肿瘤。”   “确认是我姨妈吗?我能不能去看看?”   宋朝带她到住院部,在病房外给她指了姨妈的病床。   苏茉远远看了一眼,见表哥在旁边陪着姨妈。她没有过去,说道:“这事现在不能和我家里说,谢谢你告诉我。”   “你跟我来。”宋朝说。   “还有什么事?”   “你的母系家族有可能带有致癌基因,”宋朝说,“你来做基因检测。”   苏茉没有跟上去,“每个人都会死,提前知道自己的死因并没有意义。”   “对我有意义。”宋朝说。   对他有意义?这是关心她吗?是不是她会意错了?宋朝或许只是想要致癌基因的研究样本;或许只是出于对生命的悲悯,不想她年纪轻轻就死于癌症。   “过来。”宋朝并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愿,也不容她质疑。直接带她去取样、化验,没有多余的废话。在她走之前,宋朝只说了一句,“结果出来通知你。”   苏茉嘴唇翕动,她想和他说很多话,但一句合适的都找不出。她想问问他为什么叫自己来?是不是在关心她?是不是还对她有感情,才留心她的亲戚?   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些话,她问不出口。   恰逢此时,柳嫣来找宋朝,“老师,七床的结果出来了。”   宋朝接过化验单,低头看了看。   柳嫣像是没看见苏茉,对宋朝说:“今天中午喝尚记的养生粥,好不好?就是上次你说好吃那家。”   “随意。”宋朝还在看化验单。   “老师,今晚我去你……”柳嫣的声音渐渐变小,双颊浮现出可疑的绯红。   苏茉有些尴尬,没有告辞就快步离开。   苏茉到省肿瘤医院时,苏父正坐在病房里陪老婆。他看到女儿,开口就要教训。   “先听我说。”苏茉拿出昨天那张偏方,“除去红枣以外,这个药方里有三味药,铁树叶、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半枝莲、白花蛇舌草都有小毒,长期服用对肝脏、肾脏有毒副作用,外周血象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可以随便去书店买本草药学的书来查。”   她在床上摆出几页纸,“这是我查到的被偏方害死的人的病例。这些人用的偏方都号称是无毒无害纯天然,但大多数都含有激素。激素可以使人感到疼痛感明显减轻,而且体重也会有所增加,所以病人会认为有治疗效果。”   苏母听到这么说,心里也打鼓,但仍然坚持,“你王阿姨都说是治好了,拍片都看不出肿瘤了。”   “是她亲眼看到的吗?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孔子还说:‘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更何况你连看都没看到。”苏茉说,“临床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癌症晚期患者的死因,是由于使用不科学或伪科学的治疗药物,很多患者使用过偏方后多脏器衰竭,有些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   “这也太夸大其词了。”苏母不满的说,仿佛苏茉是在造谣生事。   苏茉只当没看见,接着说:“而且,中医讲究辩证施治,就算两个人得的都是感冒,也要望闻问切再开药,没有随便给张药方就说包治百病的道理,更何况是癌症这么大的病。难道肺炎、胃炎、肝炎,医生都给你开一样的药你敢吃吗?炎症都不能这样简单处理,你怎么就敢不问原因,肺癌、胃癌、肝癌都用同一张药方?”   “这……”苏母和苏父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我说完了,我还有工作,你们自己考虑吧。”苏茉留下资料,拎包走人。   如果这样还不能说服父母,她也别无他法。   苏茉往家里走的路上,不由想起早上看到柳嫣的那一幕。自己没听完的那句话应该是“今晚我去你家”吧?那天早上,她和任婕不就遇到柳嫣和宋朝一同从小区里走出来吗?一整晚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这还用说吗?   酸涩的嫉妒在苏茉的心头翻滚,很快就占据了她全部心房,压迫她的肺脏,使她无法呼吸。苏茉狠狠的把嫉妒压下去,紧咬银牙,吞下喉痛的哽咽。   苏茉认为,忘不掉一个人只是因为没有遇到更好的下一个。可是,对她而言,最好的那个已经错过,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接起电话,“喂?阿婕。”   “苏苏,你在哪呢?中午一起吃饭,有空没?”任婕问。   “我从省肿瘤往家走,你下午没工作了?”   “什么工作都得吃饭啊,我现在还在幽大一院,估计你到的时候,姐正好忙完。医院门口有一家素菜馆,我在那等你。”   “好,我到了给你电话。”   苏茉到的时候,任婕已经在素菜馆里等着了,然而和她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苏茉微怔,怀疑这是场鸿门宴。 ☆、第二十章   “苏苏!这边!”任婕热情的向她招手,坐在任婕对面的人显然也看到了她。   苏茉硬着头皮走过去,对宋朝点了点头,在任婕旁边坐下。宋朝一贯没有废话,苏茉也不知道这时候能说些什么。她实在太像是来抢别人男朋友的小三儿了。   好在任婕机灵,在这时说道:“在江宁还出来聚餐,咱们也是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刚才在医院里遇到个男的,宋朝竟然拦我!”   “什么男的?”苏茉问。   任婕从头说起:“刚才急诊部来了个女人,在家里和老公吵架喝了半瓶洁厕灵,在那一边哭一边吐,好在腹腔没有灼伤,医生就让她喝牛奶催吐,留院观察。你说喝洁厕灵要是被浓酸灼伤多严重!她老公倒好,说了句‘就是作’,转身就走了,就交了一天的住院费,给老婆扔了一百块钱就不管了!我当时就想打死他!宋朝竟然拦我!”   苏茉听完心情复杂。她很理解任婕的心情,女人把一生托付给一个男人,却被这样弃如敝履,这样的男人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可惜。可是,管了闲事去打人,就不好说了。   苏茉说:“总不该在医院打人。”   “我没想在医院里打他,肯定是把他拖出去打!”任婕义愤填膺的说。   苏茉既无奈又好笑,“拖出去打也不对,一旦那个男的还有同伴怎么办?你不是要吃亏了?就算没有,你打了他,他回头就能对老婆好吗?要是知道了你打他的原因,恐怕回头只会对老婆变本加厉。”   “你们俩还真想一起去了,”任婕朝宋朝扬扬头,“他也是这个意思,就是白白把那个男人放了,太不爽了!这样的男人就应该千刀万剐!”   “宋老师。”   黄莺般婉转的声音使苏茉心悸之余,不自觉的回过头。   那一瞬间,她好像被捉奸在床。   她答应过柳嫣不再接近宋朝,柳嫣已经和宋朝发生过关系,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她却公然在这里和宋朝吃饭,简直就像要翘人墙角的绿茶婊。   “宋老师,你也在这儿吃饭啊?”柳嫣和两个宋朝带的实习医生一同走过来,她幽怨的扫了一眼苏茉,就好像丈夫在外面纳妾却不敢怒不敢言的怯懦主母。   宋朝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茉忙说:“你们坐这儿吃吧,正好我们俩也吃饱了。”她拉了拉任婕。   “菜还没上来呢!”任婕这么说时,苏茉已经蹿出去了。   初夏的阳光这样好,苏茉翠色的衣裙如柳叶一样闪闪发亮。从后面追上来的任婕突然顿住了脚步,那一刻,她恍惚看到苏茉如一片柳叶在空中无依飘零。   “苏苏……”任婕追上来,弯腰打量她的脸,原本只是想安慰她,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在任婕的印象中,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苏茉哭过了,和父母吵架离家时没有,从墨脱回来被她骂时没有,独自在余杭衣食无济时没有。她还曾和苏茉说过,“据统计女人一生哭泣时间超过1.2万小时,平均每周要哭2个多小时,你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子,怎么从来不会哭呢?”   任婕想不到苏茉心中的那些千回百转,但她知道这眼泪一定是因为宋朝。三年前两人分开的时候,苏茉只说了一句“不合适,分手了”,别说是哭天抢地,就是提都没再提宋朝一句。   苏茉并非不爱,只是错过的东西再也追不回来。就算她心底十分明白自己仍旧爱着宋朝,但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她不能抢,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能。不论心中有多少苦涩,除了硬生生的吞下去,没有别的办法。哪怕是噎死,她也要吞下去。   “想哭就哭吧。”任婕说。   苏茉拿出面巾纸,三两下把眼泪擦掉,“没什么好哭的,我们三年前就分手了。”   任婕替她伤心,“苏苏,你别这样……”   “我没怎么样,”苏茉坚定的说,“没分手还可以劈腿,别说已经分手三年了,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宋朝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认定要娶一个姑娘,是不会和她上床的。到这里,我就已经和他没有关系,该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任婕搂着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说道:“有机会让我见见钟云起。”   “你见他做什么?”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如果是的话,你和他在一起也挺不错的。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以后离婚了,还能拿到不少钱。”   苏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几日后,任婕处理完这边的工作,飞回江宁。苏茉的生活仍旧是码字、去医院和码字,唯一令她欣慰的是,苏母同意做手术,不去吃什么偏方了。那天苏茉去医院说服教育父母之后,韩教授也请了一位有名的老中医来给苏母讲中药的道理。   苏母要进行手术的前两日,苏茉接到宋朝的电话。   “检查结果出来了,你明早八点来医院。”宋朝说。检查结果自然指的是基因检测的结果。   苏茉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说道:“不用特意给我,找个合适的时间,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八点,我等你。”宋朝这么说完就被叫去急诊,苏茉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找到。   她给宋朝发了短信,告知明早有事不能八点到,下午会去拿检查结果,请他放在办公室。   第二天下午,苏茉去了幽大一院,进急诊部前,还在外面张望了一二,确认没看到宋朝的身影才走进去。   “苏苏,好久不见!”杨培明见到她高高兴兴的打招呼。   苏茉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称呼在杨培明那里是什么时候升级的。   杨培明看出了她的想法,亲亲热热的说:“宋朝不都是这么叫你?”   那是三年前了。苏茉虽然这么想,还是很客气的对他笑笑,算是默认了他的叫法。   “你在办公室等会儿,我去给你喊宋朝。”杨培明说着就付出行动。   “不用了,”苏茉急忙说,“我只是来拿检查结果。”   “这个必须得等。”杨培明好像戴了面具一样,突然就变得一本正经。他这么郑重其事反而让人觉得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苏茉配合的笑笑,“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不是添乱,这事儿还是挺重要的,你拿到手也得有个医生给你说说不是?再说,我也不知道宋朝把化验单放哪了。”杨培明没说两句话就被喊走了,临去时还说:“你在办公室等着啊,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半路跑了。”   苏茉笑笑,“不会。”   急诊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实习医生,见到她瞅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干活。苏茉在靠边的椅子上坐下,等了半刻,没等到宋朝,倒是柳嫣进来了。   她看到苏茉,怔了一下,很快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你来找宋老师吗?”   她这样慌张,更像是一个柔弱怯懦、只能被小三儿欺凌的原配。有那么一瞬,苏茉觉得自己令人恶心,为什么要和别人的男朋友纠缠不清?她说:“我来拿检查结果,杨医生让我等一会儿。”   “哦,”柳嫣微笑起来,“是什么检查?我帮你找找。”   “基因检测,说是昨天就出结果了,我现在才有时间来拿。”   “这个应该在检验科,”柳嫣回忆了一下,“不过是杨医生让你来拿的,说不定在他办公桌上,我帮你找找看。”   柳嫣翻了翻杨培明桌上的文件,并没有这么一张化验单。倒是右手边还有上下三个抽屉,这个她就不大好翻了。   柳嫣说:“看来还得等杨医生回来,不知道他放哪了。”   柳嫣显然误会了她的话,不过苏茉觉得这个误会也很好,就没有解释。   “不用麻烦了,我等会儿就好了。”苏茉和她客气了几句,柳嫣就去忙了。   苏茉又坐了一会儿,宋朝来了。   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化验单和一叠A4纸,开门见山的说道:“相对遗传风险3.54,这个值非常高。”   “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得癌症?”苏茉问。   “对,你以后必须半年做一次体检。”宋朝说,“生活必须规律,要有计划的进行锻炼,不能过度疲劳。你现在还喝酒吗?”   “偶尔。”   “咖啡呢?”   “时常。”   “浓茶?”   “有时。”   “都戒了。”宋朝把那叠A4纸放到她面前,“以后作息照这个执行。”   苏茉翻看了一下,上面从作息时间到饮食禁忌,再到锻炼事宜,事无巨细。这样的关心,若说是医生对病人,实在有些牵强。苏茉并非不感动,但同时她也觉得恶心。   “宋朝,你已经和柳嫣在一起了,就请不要关心别的女人。”苏茉晃了晃手里的那一摞纸,“这已经超过医生对病人的关心范畴了,就算没有超过,我是你的前女友,你也要知道避嫌。”   “我没有和谁在一起。”宋朝说。   “你都和她……没有和她在一起?”苏茉非常恶心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但内心却有一个角落升腾出一种叫做“愉悦”的感受。   “我和她怎么了?”宋朝冷声问道。   “那天早上,我都看到了。”苏茉的声音比他更冷。   她这样说,宋朝开始想是哪天早上。似乎只有一天早上,他看见了苏茉,那天早上柳嫣一大早堵他的门,请他帮忙看论文。   他说:“苏茉,就算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医生,你是我的病人,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我的私生活。”   苏茉哂笑,“我知道了。”她拿起报告转身就走,那叠A4纸扔在了桌上。   “站住。”宋朝说,“拿走。”   苏茉冷哼一声。   宋朝微哂,“需要我通知钟云起来拿吗?”   苏茉反身抽走。   啪!白纸边缘和桌面猛然亲密接触,裹挟着持有者的怒气带起一阵风,吹乱了桌上的文件。   杨培明看着苏茉离去的背影,进来拍了拍宋朝的肩膀,“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那是癌症,你不安慰她,还把人给气跑了。”   “我没义务给不听医嘱的病人解释。”宋朝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还连夜写了那么一大摞给她?”杨培明说,“我说宋朝(潮)……”   宋朝横了他一眼。   杨培明认输一般举起手,又说:“我说,你喜欢就去追回来,管她和谁在一起呢?就算钟云起他爸是土豪又怎么样?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那肿瘤是切了就能好的吗?复发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她这种家族遗传的。到时候钟云起就是拿金山银山都救不回来。她要是真的得这病,到那天你还不得后悔死?”   宋朝没有说话。   杨培明又说:“还有柳嫣那个小姑娘,你不喜欢人家趁早说清楚。你就没看出柳嫣把苏茉当情敌,苏茉把柳嫣当你女朋友?”   “说什么?”宋朝问他。   杨培明被问得莫名其妙,“说你不喜欢她啊。”   “她和我表白了?”   “没有。”   “那我说什么?”   “说……”杨培明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似乎不能说“尽管你什么都没有表示,但我知道你爱我爱的深沉,只是我对你毫无感情”,这也太自作多情了。杨培明说:“你就表现的明显一点,比如中午不用她买饭,论文不给她改了。”   “她中午只给我一个人买饭?”   “不是……”柳嫣每次给宋朝买饭都捎带上全急诊室医生的。每个人都知道旁人只是捎带,只有宋朝是正主。但偏偏这种公开的秘密别人都能拿来开玩笑,就宋朝不能说。一旦挑明了,柳嫣来一句“我对你没那种意思”,事情就尴尬了。   “我带她能不给她改论文?”   “好像不能……”杨培明一拍大腿,“你去追苏茉,柳嫣她不自然就明白了!”   “钟云起会好好照顾她。”宋朝云淡风轻的说。   话说一圈又说回来了,杨培明急得拍桌子,“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跟你说,苏茉就这么气着走了,你写的那些东西她肯定一眼都不会看,别说照着做了。到时候你就后悔去吧!” ☆、第二十一章   中午12:30,苏茉把刚刚改好的文章发到杂志社的电子邮箱,正准备去做午饭,手机突然响了。   “苏苏,样书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拿去给你看。”钟云起兴高采烈的说,仿佛出书的是他本人。   “不用这么麻烦,我去你们公司看就行了。”苏茉说。   “不麻烦,你下午有时间吗?约个地方看样书,顺便吃个饭。”   “我妈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下午要去省肿瘤,晚饭……”   苏茉还没说完,钟云起说道:“那正好,我好久没去看阿姨,下午医院见,就这么说定了。”   电话重归寂静,苏茉看着手机只有无言。现在的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她还没答应,就都这么定了?   苏茉想着晚上不如就在病房里陪苏母吃饭,就算钟云起要一起留下,也避免了暧昧。   当苏茉到省肿瘤医院的时候,钟云起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苏母午睡刚醒,在和钟云起说话,被他逗得咯咯笑。   “……我看做手术对,您要是喜欢中医,回头我再请个中医给您看看,据说西京的石问开老先生在这方面很有名,到时候我给您联系联系。”钟云起殷勤的说。   苏母听钟云起说什么都顺耳,连说了两个“好”,还说:“茉茉要有你一半贴心,我就知足了。”   “我是苏茉的朋友,就是您半个儿子,您现在也能知足了。”钟云起笑说。   苏茉在门口听了两句,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进去。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钟云起听到熟悉的铃声,看向门外。苏茉冲他笑笑,心里有些尴尬。她接起电话,对面是宋朝的声音,“今晚有空吗?”   “今晚要陪我妈吃饭,我妈明天下午就要手术了。”苏茉说。   病房里钟云起还在陪苏母说话,苏母听到铃声,问了一句,“这孩子来了怎么不进来?”   钟云起陪笑:“她接个电话,一会儿就来。”   电话里,宋朝问道:“钟云起也在?”   不知道宋朝长了什么耳朵,竟然能听到苏母和钟云起的对话。苏茉说:“对,和我在省肿瘤。”   “好,改日。”宋朝淡淡的说,就这样挂断了。   宋朝应该是误会她和钟云起的关系了吧?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有了柳嫣,而自己还是单身,就算真的和钟云起交往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不知道是为什么,苏茉心里有些忐忑。真的让他误会了吗?   她心情复杂的走进病房。   苏母问她:“什么事啊?”   “一个朋友约我吃饭。”苏茉说。   苏母埋怨她:“小钟来了,你该陪小钟吃个饭才对,朋友什么时候不能约。”   苏茉模棱两可的答了声“嗯”。   到了晚饭时间,苏母打着让他们培养感情的主意,不要两个人陪,让他们自己出去吃饭。苏茉借口她明天要手术想留下来陪她,苏母却说:“我和小李一起吃自在,你们俩在我这儿,我一想明天要手术还紧张。”   钟云起宽慰道:“阿姨别紧张,我打听过了,给您做手术的韩教授,还有几个助手、护士都特别有经验。您就进手术室睡一觉,出来什么都好了。”   苏母听钟云起这么肯定,心里踏实不少,把女儿赶去和钟云起吃晚饭。   苏茉和钟云起去了就近的法式餐厅。   席间钟云起拿出样书,封面是苏茉自己选的。洁白的底色上是深山里小村镇的黑白照片,上面写了书名《隐匿的莲花》,书名旁是她的名字——陌上。   苏茉翻开书简单看了看装订和排版,都做得很精致。纸张非常有质感,书脊处以素纱先包边才上封皮。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对待过苏茉的书,以她的认知,上一个书本制作如此用心的作家是万俟,在作家富豪排行榜上已经停留了十个年头。别说是之前钟云起介绍给她认识、最近改编作品热播、赚了满钵满斗的梁思莹,就是当今文坛泰斗的段天佑出版的书,都不见得能做到这样精致。   “这个做得太好了,”苏茉说,“这样能赚回成本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钟云起说,“我特意找段天佑看过样稿,他说这本书不管是文学价值,还是市场价值都不错,还给写了序。哦,对了,对了,你看到前面没?两篇序言,除了段天佑,还有梁思莹的,后面的跋是万俟写的。”   “万俟?那个写《无定河边》的万俟?”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钟公子,这……”以她的名声,别说请不来段天佑和万俟,就是梁思莹也不可能是她能请得动的。这三个人肯为她的书出力,全部都是钟云起的功劳。这样大的感动和惊喜,苏茉不知道该如何对钟云起表示感谢。   “这本书你一分钱稿费都没要,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自己赚钱吗?书做得好,名气响,以后公司也好打开市场。”钟云起把这么大的一份功劳轻描淡写的带过去。   苏茉知道远不是这样,钟云起能找到万俟给她写跋,那么找几个名作家出版几本书算什么?   晚上回到家,苏茉沉在床上,思绪万千。钟云起如此用心,使苏茉有一种负罪感。她很清楚钟公子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喜欢她,而她注定无以为报。在这样的情形下,以道德感为基础,她就应当果断拒绝,但她没有。她可以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说“钟云起做这些事之前都没告诉过我”、“人情来往本来就是如此”、“如果书赚了钱,我也分文不要”。但借口终归是借口,实际上她为了母亲能治病,收了钟云起的医药费,她为了现实需要,抛弃了道德准则。   当晚,在简陋的出租房里,苏茉辗转反侧。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想起和钟云起的种种,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恬不知耻的绿茶婊。既要了人家的钱,还想装清高立牌坊。   “喵~喵~”   苏茉翻出手机,是宋朝的短信。苏茉有时候当真觉得他阴魂不散,自己不去招惹他,他总来招惹自己做什么?让她时时刻刻都像是个在偷情的小三。   苏茉看了一眼短信——   “星期三白班,星期四白班晚班,星期五晚班,星期六加班,星期日据说休息。白班早6:30上班,晚班18:30上班。你什么时间有空?”   苏茉瞟了下时间,今天是星期二。宋朝的意思是,他有事必须这周找自己?宋朝会有什么事?难道是为了上次在饭店被柳嫣撞到的事,要自己帮忙去解释清楚?   苏茉回过去:“有什么事?”   过了快一个小时,宋朝才回短信:“检查结果的事。”   “谢谢宋医生关心,不过,托您的福,目前还没有患肿瘤的迹象。”苏茉明显语气不善。   宋朝没有回复。   苏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发这种莫名其妙的脾气,她本来可以好好说“会照做的”,或者直接问问他上次在医院还有什么其他事,没有必要这样冷嘲热讽。   然而覆水难收。   苏茉睡不着就爬起来,继续写她的深夜节目串场词。苏茉写串场词的节目叫做“昙花之晨”,她很喜欢这个名字。昙花夜开夜落,不会见到早晨。   码字的时候,苏茉会开手机的收音机,收听“昙花之晨”。女主播声线知性柔美,抑扬顿挫的念着她的稿子。这是一个以心理疏导为主的午夜节目,女主播自称受过正规的心理学教育,很会安慰那些生活不如意的来电听众,有时也会在热线电话里和观众开开玩笑。   “……这位朋友说很喜欢我的节目,首先要谢谢你,接下来回答你的问题。”女主播优雅的声音如此舒缓,“你问我节目里念的那些文字是即兴想的,还是我事先写好的。实际上,我没有提笔成文的能力,所以这些串场词都是在定下当晚的主题之后,我写出来的,在大家听到之前,已经修改了很多遍。不知道我这样回答有没有让你失望?”   她写的?苏茉看着自己屏幕上的文字。她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世事如此,女主播需要一个才女的名声,苏茉需要电台给她稿费,至于串场词到底是谁写的,没有人会去在意。   次日下午,苏茉送苏母进手术室,之后就和苏父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中途她出去给苏父买了晚饭,苏父说:“你妈这样,我哪有心情吃晚饭。”   “多少吃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苏茉这样说,心里却希望少等一会儿。在她的认知中,手术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手术的情况越复杂,这就说明病人的情况有些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白天到黑夜,再到……天色黑下来之后,苏茉就不太有时间观念,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时间。   终于,韩教授从里面走出来。苏茉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韩教授没有像寻常的大牌医生那样让助手出来说明,而是自己亲自来做这件事情。   苏父看到韩教授走出来的那一刻,腿一软没站起来,瘫坐在椅子上。苏茉向韩教授询问了情况,听到手术成功后,她仔细记下了术后的注意事项。告别了韩教授,她扶起苏父,两人去病房看了还在麻醉中的妈妈。术后的第二天是星期五,苏父请了一天假要陪苏母,苏茉说服他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再来。她送父亲上了回家的车,自己去病房等苏母麻醉醒来。   一切都井井有条,苏茉坐在病房的沙发里没有丝毫睡意。   李大姐说:“你睡一会儿,徐阿姨醒了,我叫你。”   苏茉摇了摇头,“我不困,大姐你先睡吧,我顶不住叫你。”   李大姐照顾过很多癌症病人,知道病人手术后,家人都担心。她没有勉强苏茉,自己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睡了。   苏茉一点睡意都没有,过去她也时常会失眠,有时明明很困,脑子里却在天马行空。这三年来,她睡不着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宋朝,那些或快乐,或悲伤的点滴。她越想越睡不着,往往是一夜无眠。这三年来她看得日出,比之前二十五年看得都多。   苏茉就这样在病房里坐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苏母醒来,虽然上了止痛泵,还是疼得哼哼唧唧。苏茉陪她说话,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分散注意力,一直说到天光大亮,苏父从家里赶来替班。   苏茉在医院陪了苏母两晚,晚上苏母睡不着,她就打起精神陪着。白天苏母睡了,她再忙着写那些电台和杂志社的稿子。   一直熬到周日早上,苏茉回到住处,她在居民楼下看到一个熟悉却不想接触的人。 ☆、第二十二章   看脸色,宋朝和她一样一夜没睡,应该是下了夜班就直接过来了。   “你又不回家睡觉。”苏茉说出这句话,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在江宁的时候,赶上周末,宋朝总是下了夜班直接就来找苏茉。那时的苏茉也是这样一句话,按照以前,苏茉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快去我屋里睡吧。”往往宋朝在她的卧室躺下,苏茉也准备出门了,宋朝问她去做什么。苏茉说:“买菜,不然你醒了吃什么?”   苏茉愣在了回忆中,她下意识的说:“快去我屋里……”   然而,她没办法把话说完。宋朝已经有柳嫣了。她说:“去我屋里说吧。”   宋朝点头,随她上去。   在江宁,苏茉总是会在他进门的时候,倒上一杯暖胃的红茶,然而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苏茉能拿出来招待他的也只有白水。   她把水杯递给宋朝,问道:“是有什么事?”   “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宋朝一贯的面无表情。   “没有。”   宋朝说:“拜托你一件事情,行吗?”   苏茉微怔,宋朝会拜托别人事情?宋朝这是和她商量?宋朝会和人商量?宋朝什么时候学会“商量”这种技能的?   苏茉傻傻的点点头,“行。”   “以后把你每天的行程作息告诉我,”宋朝说,“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只对此给出医疗意见,你同意吗?”   苏茉听完就皱起眉。他已经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令人误会的事情?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干涉私人生活,但这不是已经超出了医生应该干预的范畴了吗?   “我认为这没有必要,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苏茉这时候已经后悔让他上来了。一般来说去咖啡屋谈事情会比较好,刚才顺口一接,就这么邀请他来家里了。   “到得癌症那一天,你才觉得有必要吗?”宋朝的语气咄咄逼人。   “这世界上得癌症的人那么多,你恐怕操心不过来。”苏茉打开门,做出送客的架势。   宋朝没再说话,只能告辞。   关门谢客的苏茉,把自己扔到床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到底在想什么?既然已经有女朋友,为什么还来关心她?   苏茉哂笑了一下。大概是男人的劣根□□,即使已经有了一个女人,还要对其他女人献殷勤,以显示自己的魅力。   次日下午,苏茉突然接到电台的电话,要她马上去电台一趟。   “很抱歉,我现在在幽州。之前谈供稿的时候,就已经告知过了。”苏茉说。   “我们知道,不过……”对方话没说完,手机里的声音突然换了一个。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比苏茉一贯听到的更为高亢,“你必须过来!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即使是苏茉刚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么说话的编辑。她说道:“如果写的不好,我可以改。”   “改什么改!晚上就要播了!”   “现在发到我的电子邮箱,写上您的要求,我可以马上改,不会耽误贵台晚上的节目。”   “你改得好吗!什么烂稿子,影响的我人气,我饶不了你!”咆哮声突然中断,对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挂掉电话。   被人趾高气昂,劈头盖脸的教训,苏茉除了气愤,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这人莫名其妙的打电话,莫名其妙的骂自己,又莫名其妙的挂了电话。   过了十分钟,电话又打过来,是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比起高亢的那位,这人礼貌许多。对方说道:“很抱歉,是这样的,我们主播今天心情不太好,这个稿子又要得急,你看我现在发过去,半小时内能改好吗?”   果然是那位主播小姐。苏茉想。看来这位主播小姐和同事相处得不太好呢,就这么被同事卖了。   “可以,请发过来吧。”苏茉简要的说。毕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她从来没有妄想过权力以外的正义。   苏茉打开电子邮箱,邮件还没有发过来。过了五分钟,她刷新一次,还是没有。又过了十分钟,邮箱依旧空空如也。   她打电话过去,对方只说很快就发过去。不过,这句“很快”一快就是半个小时。   对面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这次是那个高亢的女主播,“不是说半个小时吗?干什么呢!怎么还没发过来?不知道这边等着用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闲吗?”   “你们并没有给我发邮件,刚才我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了。”苏茉说。   “什么没发!你别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发了!想偷懒又想赚钱,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我看你干脆和猪一样躺在烂泥里等吃等喝好了!烂泥扶不上墙!”   苏茉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对方是来找事的。她说道:“如果贵台已经发过邮件,那么现在这封邮件在贵台邮箱‘已发送’一栏中应该有显示,请截图给我确认已经发送,这样你才有资格继续骂我,我也会为邮箱的瘫痪向贵台道歉。”   对面的女人愣了一下,电话又一次被毫无症状的挂断。   过了一会儿,电台再次打电话来,是那个礼貌的工作人员。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们主播找不见稿子了,现在找见了,我们这就发过来。”   苏茉再次查收邮件,确认收到之后,照要求更改在半小时内发了回去。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她又打电话确认了一遍。对方对改稿的速度和质量都很满意。   数日后,苏茉的小说《隐匿的莲花》正式出版,钟云起邀她小聚庆祝,一起的还有钟云起麾下“滴石文化”的几位相关编辑和出版人员。   席间觥筹交错,电台一向与苏茉联络的制作在这时打来电话,名为就前几日的事向苏茉道歉。制作话里话外的大意是:主播是台长的女儿,请她忍耐一下。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拿了电台的钱,大小姐骂你就请忍了吧,节外生枝对你也没有好处。   “好,我了解了,请您不用为难。”苏茉礼节性的客气了几句之后,挂断电话。   钟云起见苏茉表情客气到不快的程度,关切的问道:“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没什么,之前帮忙写串场词的电台有点麻烦。”苏茉说,“你刚才说昨天新书发售怎么样?”   “还挺不错的,”钟云起又问,“你给哪个节目写的?我也听听。”   “余杭广播电台的一个午夜节目,叫‘昙花之晨’。”   钟云起认真的把这个名字记下,又和她说起新书的事。   事实上,钟云起事先为《隐匿的莲花》大力宣传,苏茉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不计成本,像宣传楼盘一样宣传新书。《隐匿的莲花》的广告铺天盖地,视频网站上有,杂志报刊上还有。段天佑、万俟、梁思莹等人在微博都对《隐匿的莲花》进行了推荐,让网友感到不解的是,省文化厅厅长单茂德这种官方人物,竟然和梁思莹这样的新锐作家推荐同一本书。官方的人最瞧不起梁思莹这种捞钱的新锐作家,称他们的作品是文学糟粕,这两种人能看法一致简直是奇闻。   钟云起努力的结果是,苏茉一夜蹿红。她去省肿瘤医院的时候,常能听到护士在议论。   “你看了那个《隐匿的莲花》没有?超好看!”   “我听丸子说了,她说特别好看,可我哪有时间看啊,又没电子版。”   “抽时间看嘛!那里面那个gay超贱的,不过最后还好,他去墨脱把女主……”   “我要考试啊!打算考完再看,你别剧透了!”   “我跟你说,里面男主喜欢的那个男人有个特别搞笑的怪癖……”   “讨厌讨厌!都说别剧透了!”   不过,偶尔苏茉会听到让她退避三舍的议论——   “你知不知道?《隐匿的莲花》那个作者,就是那个陌上,是之前钟云起的绯闻女友!”   “真的?!这书现在这么火该不会都是靠钟云起的包装吧?”   “应该不是吧,不都说挺好看的吗?”   “也有可能是买人刷的评论呢,现在这种事那么多,销量更好办了,钟云起自己都买了不就行了?”   “我看不像,小刘和隔壁科的小田都说好看。哎,对了!这个陌上她妈妈在我们这儿住院!”   “是哪个病房的?咱们科的吗?”   “就在咱们科,806室的那个徐老太太。”   不论是赞誉还是污蔑,都意味着苏茉一夜成名了。   她也曾暗中期待过这一天,声名鹊起,所有的付出得到回报。但她从未认真以为自己会有这样一日。这个惊喜太过庞大,大到让她惶恐。她恐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盛誉。   段天佑对这本书极力夸赞,称之为‘新时代文学的翘楚’。万俟甚至说这是他从业以来见过的最好的作品。这样的赞誉,被众人没有丝毫迟疑的放置在她的身上,苏茉只觉得自己站在山巅的巨石上,巨石随时都会滚落山崖。   但她已经站上来,就不能动摇,只有做得更好才可以,不然也不过是供人赏玩的烟火。不过,想站到比“山巅巨石”更高的位置上,大概只有上天了。想到这儿,苏茉不由笑了笑。   鉴于小说的大卖,苏茉想请钟云起吃饭,聊表感谢。她算了算手头的钱,虽然不宽裕,还是约在上次谈样书的法式餐厅。毕竟是为了表示感谢,自己吃两个星期泡面应该能应付过去。   服务员严谨殷勤,桌面上一丝不苟的欧式餐具,照餐桌礼仪摆了水杯、红酒杯、白酒杯,大叉、甜品叉、甜品匙等等。   “应该是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写的好,不论怎样宣传也不可能卖出这样的销量,你知道卖了多少吗?”钟云起说,“一个月,156万册!现在不光陌上的名字家喻户晓,连‘滴石’都在业内小有名气了,要是下本书也能这么火,‘滴石’就算活了。”   “如果没有你跑前跑后打开市场,肯定没有这样的成绩。”苏茉不认为这本书的成功应该归功于自己,实际上,她只是写了这本书,钟云起才是促成成功的全部要素。   “咱们俩别说这么客气的话,对了,这个给你。”钟云起给了她一张纸。   苏茉拿到手里发现是一张100万的支票,她被数目吓住了。   “当初说好我分文不要,而且以现在的版税,我拿不到这么多钱。”她说。   当时说好照15%给你,确实是这个数目。这些钱是从你的版税里把阿姨的住院费、化疗、放疗、手术、特护都刨除,包括新书的宣传费都除去了,剩下的这些,是你应得的。”钟云起玩笑,“要是你连这都不拿着,我可要不好意思了,我可是把零头那15块都扣下了。”   不得不说,100万对于经济并不宽裕的苏茉来说,是个天大的诱惑。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换掉用了五年已经卡顿的笔记本电脑,可以每周吃一次她喜欢的炸鸡,可以在想吃包子的时候不为了省两块钱只买两个   但她还是不能收。苏茉说:“当初我说过,不管书卖的好坏,我都分文不取,已经让你承担了新书卖不出去的风险,现在赚了钱,我绝对不能要。”   “你要这么说,我只能把这钱变成餐费,天天往你那送一日三餐了。”钟云起分外真诚的说,“要不我就当几年外卖小哥辛苦辛苦?”   “这些钱我真的不能收。”   “那我就真的给你当外卖小哥。”钟云起一脸严肃,异常诚恳,“这钱你还是拿着,这样就不需要再给电台写串场词,可以好好构思下一部小说。就当是我预约下一本小说的费用。”   苏茉再三推拒。   钟云起试探的问:“你是不是下一本书不想给我出了?”   “不是那么回事。”   钟云起说:“这钱你真得拿着,就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阿姨,你也得拿着。说句晦气的话,癌症不复发的实在太少了。”   比起现实,尊严太过微不足道。妈妈还在住院,吃喝保养都要钱,就算是出院了,还要养很长时间。   苏茉沉默着接受了这笔钱。   当天钟云起没有再说太多,甚至没有一定要送她回家。他看得出这笔钱伤了苏茉的自尊,但他必须把这笔钱给她,不能再看她过那种低三下四节衣缩食的日子了。   几日后,钟云起约苏茉到“滴石”讨论新小说的构架。编辑小组开会分析了现在的小说市场,希望她能趁这股热潮尽快写出下一本小说,但质量绝对不能相差太多,在文学造诣上甚至要超过《隐匿的莲花》。   钟云起的那笔钱,给了苏茉更好的创作条件,使她可以专心构思下一部小说。 ☆、第二十三章   钟云起给她的那笔稿费,苏茉分成几部分。其中的一半是要存起来,留作苏母癌症复发的应急。剩下一半除了用来换新电脑,就是维持日常的生活所需。看着虽然是不少钱,但这些钱一是要维持到下一部小说出版,二是大部分都要给苏母买营养品,摊算下来就没多少了。   换了新的笔记本电脑之后,心情也轻了几分。即使仍然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打字时似乎也愉快了不少。   桌前,苏茉刚落下最后一个字符,手机响起了铃声。   午夜电台的制作人打来,极其客气的要向她当面致歉。   “致歉?为什么事?”苏茉不明所以。   “上次是我们的主播态度不太好,我们节目组进行了深刻反省,认为还是向您当面致歉比较妥当,不知道您有没有这个时间?”   制作人客气到苏茉有些不习惯,她心中狐疑,仍旧笑说:“您不提我都不大记得了,我看当面致歉就算了,毕竟我在幽州也不太方便。”   没想到制作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们现在就在幽州!”   “在幽州?”苏茉以为他们是来出差,道歉的话就是顺便一说。细问之下,发现竟然是特意来的。苏茉家无权无势,电台这样献殷勤就像是明目张胆的鸿门宴。   苏茉不得不一再婉拒。   制作人伏低做小,“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登门致歉也可以,或者你选一个地方。”   苏茉实在摸不清头脑。   在制作人再三恳求下,她还是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特意选择了一家人多热闹的普通餐厅,就算是鸿门宴,到时候也可以落跑。   让苏茉没想到的是,和制作人同来的还有该节目的女主播温蓉——在电话里骂她“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位女士。   制作人带着女主播郑重的向她道歉,道歉的礼物是苏茉这一个月来写的串场词集成册,看得出是特意去订做的,上面特意署名作者陌上。苏茉收下书,大方的接受了道歉,但心中十分疑惑。就算是她声名鹊起,电台作为官方也没必要这样殷勤。   临走时,制作人说:“您大人有大量,现在像您这么有度量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您绝对是宰相之才!”   如此虚浮的夸奖,苏茉虽然清楚是社交的惯用伎俩,听起来还是有些别扭。她客气的自谦了几句,又应对了一会儿夸大其词的夸赞,终于听到了制作人不远万里跑过来的真正原因——   “钟公子很有艺术鉴赏力,对我们的节目有很大帮助,还请您回去多向钟公子美言几句。”   苏茉脑子转了几转,问道:“听说钟公子最近有投资电台的愿望?”   她这话只是试探,但制作人却像是酒逢知己一般喜悦,“上次钟公子来我们电台也露出了这个意思,就是对一些细节上还有疑问,我们这次来也是有则改之。”   钟云起要投资余杭电台,在钱面前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伏低做小。何况只是不疼不痒的和他的意中人道个歉?   苏茉回去的时候,回忆起制作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温蓉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位女主播坐在一边就像是不会说话的玩偶,自然,玩偶看苏茉的眼神不可能会那么复杂,有羡慕,有不甘,有嫉妒,有愤慨。   苏茉笑笑。如果追求者可以转让,她很乐意将钟云起转让给温蓉。这位台长的大小姐,也许并不知道与钟云起联系在一起是一件怎样的麻烦事。   苏茉一夜成名,虽然有人说她才华横溢,难掩其辉,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她是靠着钟云起才出名的。网上不知有多少人议论她先前和钟云起救人、闹绯闻,都是为了《隐匿的莲花》造势。她无从辩解,只能接受,甚至她心中都认为这确实是钟云起的功劳,没有钟云起,她绝对没有今天。但与此同时,她只能做的更好,只有她每一次比上一次做得更好,人们才会渐渐承认真正属于陌上的名声与才华。   晚上,苏茉随手翻了翻制作人送的合集册子,里面掉出一张纯金的樟树叶书签。册子不过是包装,这片金书签才是真正的礼物。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合上书册,接起电话。   “快下来、快下来!”任婕在电话里大呼小叫。   “下哪去?我下面是三楼的天花板。”   “下楼!”   “你出差来幽州了?”   “你下来就对了!”   苏茉拿了手机和钥匙下楼,见任婕站在路灯下,手里捧着一大束卡萨布兰卡。   “节日快乐!”任婕双手递给她。   苏茉仔细想了想,七月没有一个称得上是节日的日子,“七一”勉强算一个,但不她归过。苏茉问:“这是什么节日?”   “七夕啊!”任婕说。   苏茉忍俊不禁,“七夕是农历的七月初七,在八月呢。”   “我知道,我是怕到时候来不了幽州,提前给你过了!”任婕把花塞给她,“怎么样?我有心吧?你最喜欢的花,这么晚可难找开门的花店了。”   苏茉接过花,忽然想起自己二十五岁那年的生日。那天宋朝说好七点下班,来赴约的时候已经十点了,还不忘去买她喜欢的花。晚上医院旁边的花店只剩下五朵卡萨布兰卡,配了满天星和粉玫瑰,扎成赏心悦目的花束。苏茉看到那束花的时候愣了一下,不像是惊喜,倒像是被人找了晦气。宋朝问她怎么了。她说:“卡萨布兰卡和玫瑰一样,朵数不一样,花语也不一样。”   宋朝问:“五朵是什么意思?”   “五朵的意思是,死亡。”   宋朝也愣了。医学这个领域吧,搞基础的都信科学,搞流病的都信统计,搞临床的都信命。他当时就要把花扔掉。   苏茉赶紧抢过来,“没事没事,我逗你呢,卡萨布兰卡的花语是,永不磨灭的爱情。”   ——“想什么呢?”任婕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在想卡萨布兰卡的花语。”   “我知道啊,是永不磨灭的爱情。”任婕拍胸脯,“姐够意思吧?以后没男朋友送花,姐送你!送到你有男朋友为止!”   苏茉鼻子有些酸,她展开笑颜,说道:“今晚在我这儿睡吧,我也有东西给你。”   苏茉回到屋里翻出一本《隐匿的莲花》。   任婕说道:“这个我知道,我有不少同事看。”   苏茉翻开扉页,问道:“要签什么?”   “签什么?什么签什么?”任婕猛然反应过来,“这本书是你写的?!真是你写的?真的?是不是很快就能翻拍成电影电视剧了?”   “不会翻拍的,”苏茉笑问,“你要写什么?”   “就写‘升官发财,大富大贵’。”   苏茉在扉页上写下:   “赠任婕:   愿:满门朱紫   钟鸣鼎食   陌上”   任婕拿着左看右看,“‘满门朱紫,钟鸣鼎食’,这什么意思?”   “就是‘升官发财,大富大贵’。”   任婕啧啧做声,“有点意思。”她把书仔仔细细的收到包里,说道:“这么多年,你也算熬出头了。最近和钟云起怎么样?”   “这能怎么样?”苏茉笑她问得莫名其妙,“你呢?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了?”   “对啊,我来之前她还特意叮嘱我不许看幽州的美女,我说:‘论美女得数江南,在我心里没有女孩儿比得上你。’”   苏茉止不住笑,“你现在换个性别就是花花公子!”   “‘公子’就行,我可不花,再说这和性别无关。”任婕不无得意的说,“你什么时候回江宁?我好介绍你们认识。”   “大概不会回去了。”苏茉说。   “为什么?”   苏茉只是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任婕似乎明白,又有点不明白。她小心翼翼的问:“是因为宋朝吗?”   三年,苏茉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江宁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段与宋朝相连的回忆,这些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她心脏的纤维。此时此刻,也许宋朝就在隔壁的医院值班,然而,他们的人生却再不可能有重合的轨迹,与他相伴相守的已是旁人。   苏茉勾起淡淡的微笑,像是想用这笑掩盖住回忆。只是笑容如此淡薄,盖不住沉甸甸的记忆。她说:“西湖很美,有机会你们来余杭玩,也是一样的。”   次日一早,任婕去工作,苏茉往省肿瘤医院探望苏母。   苏母术后指标良好,只是伤口一直不易愈合。毕竟不是年轻人,组织修复能力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韩教授为以防万一,还是给苏母做了详细检查,排除了全身性疾病的可能性。   “你妈妈的伤口很干净,没有感染,还是需要多补充营养,有益于促进伤口愈合。”韩医生说。   可是,苏母术后一直嚷疼,不爱吃饭。李大姐护理经验丰富,想了好多办法,都不奏效。韩医生检查之后,认为很可能是心理作用,还是需要家人多陪伴,多开导。苏茉这几天都全天陪在病房,苏母吃饭是好一点。但苏茉最近事忙,白天都消耗在医院,就意味着晚上回去要熬夜赶稿——她还有几家杂志社的约稿没有交。   苏茉陪母亲吃过晚饭,急着回家,心里还在盘算着今晚要写到几点才能准时交稿。她刚到家不久,就接到任婕的电话。   “你在家吗?”任婕问。   “在啊。”   “开门。”   苏茉打开门,门外什么人都没有,她正想任婕是不是在逗她玩,就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任婕单手扛着一个30寸的迷彩旅行箱上来,苏茉不知道是应该先惊讶旅行箱的尺寸,还是先惊讶任婕单手抗上来的力气。   苏茉想上去扶一把,任婕赶紧说:“别、别,你抬不动,别压着你。”   任婕把它拖进屋里,这箱子任婕拿还不算太大,放到苏茉身边,却有她半身高。   苏茉说:“你拿这么大的箱子干嘛?”   “装衣服。”   苏茉上下打量,想不出她这样常年性别模糊的人,会在衣服上这么认真。   任婕打开箱子给她看,里面有一堆试用药品、调查资料,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话,几套明显不是任婕身材能穿的衣服。   “这是什么?给别人买的?”苏茉拎出衣服,包装都没打开。   “嗯,给蕊蕊的。” 蕊蕊是任婕的那位小女朋友。   任婕去洗了一下,擦了擦脸上的汗。盛夏时节,经过这样的运动还是很有些热的。   除了这些,箱子里还有几身任婕自己的衣服和一双高跟鞋,风格和她现在身上穿的完全不一样,是标准的职业女性装扮。   “你每天上班一身?下班一身?”苏茉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上次在素菜馆看到任婕时她就穿了OL小西装,只不过原本很有女人味的修身西裤,在她身上尽显帅T本色。   “24小时都穿西装衬衫难受死了。”任婕抖抖身上的中袖T恤,“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搬来你这儿了?”   苏茉和她是打小的交情,任婕住这里天经地义。不过,苏茉还是配合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任婕神神秘秘的说:“今儿在医院遇到宋朝,他让我过来的。”   “宋朝?”   “他说让我管管你这混乱的生活习惯。”   苏茉皱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看宋朝是真心关心你的。”   “在有女朋友的时候?”苏茉对此感到不齿。   “没结婚就不算,”任婕爽利的说,“再说就是除去宋朝这一说,你也该好好放松放松,阿姨都做完手术了。”   “我身不由己,手术之后还要化疗,我妈你也知道,白天得陪她,很多事都只能晚上做。”   “我去劝劝阿姨,”任婕说,“这样拖着你,非得把你拖垮了。”   苏茉笑道:“哪至于,我都习惯晚睡早起了。”   “得了吧你,我可听宋朝说了,之前你整晚整晚失眠,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他这么说的?”   “呃……原话虽然不是这样,但也差不多啦!”任婕说,“你总这么累可不行,再说……!”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示意任婕稍等,接起电话,“喂?钟公子,有何贵干?”   “明天下午你有空吗?我约了几个人在景山茶馆。”   “约了谁?”   “就是上次你见的那几位,这次还有万俟。”   “万俟?”苏茉听到这个名字没有犹豫的问道,“约在什么时间?”   “下午两点。”   “我一定准时到。”   “我去接你,明天你要去看阿姨吗?”   “对,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苏茉和他约好见面时间,挂断电话时,见任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呢?”苏茉问。   “我看怎么和富二代聊天。”任婕说,“明天要见个人?”   “嗯,万俟。”   “万俟是谁?”任婕问。   对小说没有兴趣的人,大约是很难记住那些作家的名字的。苏茉和她解释了万俟其人,任婕表示“这个叼”。   苏茉真心崇拜万俟。万俟的作品表现出一种深刻的洞察力,他对经史子集随手拈来,更难得的是,他可以以舌璨莲花、隽思妙语的方式表达出来,常常令人捧腹又发人深省。据说他本人有魏晋之风,更类江湖游侠,性情放旷不羁。   听过太多关于万俟的传闻,对于明天能见到本人,苏茉充满了期待。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下午钟云起准时来省肿瘤医院接苏茉,苏茉刚上车就拿出上次电台制作人送她的册子。   “里面有一张这个。”苏茉拿出金叶子,“我想大概是想通过我向你表示亲近。”   “拿着,他们道歉了就好。”钟云起对“道歉”以外的事情并不关心。   听话里的意思,这件事明显是钟云起故意插手。苏茉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并没有把被温蓉辱骂的事情和他说过。   “那么嚣张的大小姐,很容易打听。对这种人,有钱就能摆平,”钟云起怕她有负担,又说,“我就让人去找他们谈广告的事,顺便提了提,没费什么事。”   这笔广告应当价格不菲,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余杭飞到幽州来道歉。苏茉这样想,还没有开口,钟云起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说道:“广告总是要打的,其他事都是顺手。”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苏茉说。   “不用,不用,咱们之间用不着说这个。”   车开到景山下,茶馆里是上次见过的段天佑、梁思莹、单茂德,这次多了万俟。彼此介绍过之后,围炉坐定。   梁思莹先给各位领导前辈添了茶,奉承过段天佑和单茂德,又转向万俟,“这么热的天儿见到万俟老师,我都感觉凉快了不少。”   段天佑笑说:“看来万俟还有降温的功能。”   梁思莹说:“万俟老师被称作‘文化昆仑’,昆仑山上可不是凉快么。”   这么冷的笑话,难得几位客人都笑了。   万俟说:“照这意思,我可是在昆仑山顶,没几天就该冻成干尸了,到时候拿去博物馆还能做件展品,也算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了。”说完哈哈大笑。   万俟虽然看着像开玩笑的意思,这话听起来却是变着向的说梁思莹奉承。   苏茉不是很在意,她在外摸爬滚打这些年,梁思莹这种人她也见得多了。梁思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要是还不会阿谀奉承,单靠才华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   钟云起对梁思莹的行为颇有微辞,不过面上也不显,就是把话题引回苏茉身上,“这本书能这么快出版,多亏了单厅长。”   “诶,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我还要谢谢小钟为我们省的文化工作添砖加瓦。”单茂德说起话官腔十足。   梁思莹听了这话就跟着奉承起单茂德,一边又说钟云起不止是青年才俊,更是名流清贵。   “我就是个出书的,陌上这个写书的才是真正做贡献的人。”钟云起看向苏茉,眼中的那份爱护,任谁都看得出来。   “我就是个写书的,没有出书的钟公子和各位前辈提携,大概就我家电脑知道我是个写书的。”苏茉玩笑。   众人笑了一场。   单茂德肯赏光前来,自然是钟云起在背后做了许多非常“实际”的工作,这时候单厅长也很给面子的赞了苏茉几句“谦虚”。   有了单厅长开的这个好头,接下来的气氛都很好。几人聊了当今文坛和古今作品,称得上是相谈甚欢。   散席的时候,钟云起作为东道主目送几位上宾走了,就要送苏茉回家。苏茉说要到附近买东西,钟云起也没勉强,就此告别。   自从知道孟婆婆的事,苏茉隔一两个星期总会去看看。最近因为苏母的事,她一直被拖在医院,今天难得有空,苏茉买了些日用品打算去看看。   苏茉买好东西过来,见孟婆婆这儿的肥皂、手纸、米面全都是新买的,什么都不缺。心想这段时间宋朝应该是时常有来探望。   “宋大夫每次来都拿好多东西,我不要,他硬说是为了来我这儿蹭饭才买的。”孟婆婆埋怨,“可他哪次来都买好菜,还没吃就被医院叫回去了。我看他平时肯定也是这样,年轻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身体好,不想到老了都是病。”   孟婆婆这番话要说的是别人,苏茉还有话好接,但说道宋朝,她就只能随便附和两句。仿佛她多说一句,就会成为人人厌弃的小三儿。   宋朝他从以前开始就是工作狂的架势,现在大概也没什么差别吧。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会受不了的,他上次生病脸色那么难看……苏茉使劲甩开脑子里的想法。宋朝现在不论怎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苏茉走到家楼下,正好看见任婕。   “苏苏!”任婕也看到了她,大幅得摆了摆手。   “忙完了?”苏茉问。   “嗯,”任婕一股脑的说道,“今天在他们医院遇到个大手术,那人摔到钢筋上了,从右后腰进去,左侧前胸穿出,吓人吧?一大早送来的,现在还没出手术室呢。”   “这种手术应该很多科室都要参与吧?”   “对啊,宋朝也进去帮忙了,我今天还没见着他。”   苏茉无名的忧心,“早上几点开始做的手术啊?”   “这个不是很清楚,”任婕想了想,“听说是工地刚开工不久,不是说新条例六点就让开工吗?大概是六点多吧。”   苏茉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不自觉的看向往幽大一院的方向。   “担心宋朝?”任婕一眼道破。   苏茉果断的说:“没有。”   任婕促狭的一笑,“我有个资料落在他们医院了,你陪我回去拿吧。”   苏茉知道她的意思,避重就轻的说:“我还得回家赶稿,你自己去吧。”   “我自己走夜路害怕。”   苏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散打五段,你害怕?”   任婕面不红耳不赤,理直气壮的说:“我害怕!”   幽州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楼上的大红字牌已经在夜幕中亮了起来,黑漆漆的夜里,红色的霓虹灯格外醒目。   苏茉想起宋朝最喜欢这种颜色,黑色的底子上配上正红的颜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的医院就是这样。   到了医院,任婕让她在急诊部里等会儿,自己一溜烟不见了。   苏茉一个人坐在急诊部的角落里。夜晚的急诊室也没有丝毫放松,分诊台的护士仍然忙着分配病患,患者来去穿梭,多数面无表情。   苏茉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医生拎着一份外卖进去。   分诊台的小护士瞅着女医生议论——   “这可是够殷勤的,她这一天都出去七八次了,也不知道是来当医生的,还是来给人暖床的。”   “可别说的这么难听,她要自荐枕席,宋医生还不要呢。”   “这可不好说,女追男隔层纱。”   “什么呀,那天我都看见了,就在楼梯过道,宋医生明明白白和她说自己没这个意思,还说希望她能用心在学业上。”   “你怎么看见的?快说!是不是趴墙角了?”   “胡说什么,我去送药,正好路过,那边门没关严。”   “还是趴墙角了,嘻嘻。”   “不跟你说了!”   “别啊,你说宋医生也够辛苦的,今天早上送来那个病人,从七点钟送进去到现在,都换了三个三线,两个二线了,就他一个三线从早上站到现在,也不知道盯不盯得住。”   “早上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看表了,是6:53,现在都7:50了,谁叫年轻的三线里就他一个呢。”   “也难怪柳嫣那么殷勤,像宋医生这样专业又好,又有前途,长得还帅的上哪找去,而且能在手术室坚持这么长时间,体力肯定特别好。我要是像她那么漂亮,我也去追了。”   “体力好?你都想什么呢?盯着帅哥就想有的没的。”   “嘻嘻,结婚体力好很重要好不好?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苏茉听到这些话,心里“咯噔”一下。她们说“女追男隔层纱”是什么意思?柳嫣还没和宋朝在一起?她不是宋朝的女朋友?   苏茉摇摇头。不可能,宋朝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如果柳嫣不是他的女朋友,他绝对不可能借职务之便随意把女人拐上床。至少这一点上,她是可以确认的。那么,是他们吵架了?还是宋朝希望柳嫣可以低调一点?毕竟师生关系在单位里闹出绯闻影响不太好。嗯,大概是这样吧。   急诊部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白炽灯的光亮。   任婕急匆匆的跑出来。   “你忙完了?”苏茉问。   任婕说:“宋朝下手术了,应该马上出来,咱们正好顺路,一起等等吧。”   “走吧,人家女朋友刚送饭进去。”   “你心里有他就抢回来,管他有没有女朋友,反正没结婚!”   “都这么想不是要乱套了。”苏茉拽她往外走,“你那‘东西’拿了吧?”   任婕一拍脑袋,“我突然想起来,还忘了个东西!”   苏茉看她睁眼说瞎话,掐了一手,“你忘什么了?是把脑袋忘了吧?”   任婕一边躲她一边说:“你别到关键时候就怂啊!你就不想看看他好不好?连续站十三个小时不吃不喝,还注意力高度集中,你总得留下来关心一下吧?”   “宋朝那个人还用……”苏茉正跟任婕理论,就见宋朝换了便服走出来。他面无表情,步子看起来很稳,却难掩疲惫,眼中布满血丝。   宋朝转头看到苏茉,问道:“你病了?”   苏茉说:“没有,来陪阿婕拿东西。”   “你吃饭了吗?”宋朝问。   “吃了。”   “回家早点休息。”宋朝说完就走。   苏茉正跟任婕眼神激战。   宋朝转头对她们说:“走。”   任婕拽着苏茉赶紧跟上,替她向宋朝问道:“你吃饭了吗?”   “没有。”宋朝说。   “你这身体能行吗?”任婕揶揄道,“是不是等着胃出血住院,好让我们苏苏没早没晚给你陪床?”   苏茉非常尴尬,“你别胡说。”   宋朝仿佛没听见苏茉的话,淡然的说:“不会。”   “哦,对了,我昨天听从领导指示已经搬到苏苏那了,晚上十一点和她准时睡觉,一分都没有拖,领导还有什么指示?”任婕嬉皮笑脸的问。   “宋老师!”正说着,柳嫣捧着外卖追上来,“老师,我买了粥,你拿回去吃吧。”   “我不饿。”宋朝说。   “老师,你早饭就没吃,这样对身体不……”   任婕突然□□来,对柳嫣说:“谢谢,正好我晚饭没吃饱,这粥看起来挺好吃的,多少钱我给你?”   “不、不用了。”柳嫣急切的看了一眼宋朝,似乎还有话要说。   任婕一副幼儿园老师的口吻,对柳嫣说道:“宋老师挺累的了,要不你先回去上班,有什么事明天再找老师说,好不好?”   柳嫣脸一红,讷讷难言。   任婕大方的揽着宋朝走了,简直像把兄弟一样自然。她另一只手拽着苏茉。至于那碗粥,出了大门就被任婕随手扔进了垃圾箱。 ☆、第二十五章   和宋朝走了一路,苏茉都非常尴尬。就算她放不下那段感情,也不想去做撬墙脚的小三儿。   好容易熬到和宋朝分开,回到家里,任婕义正辞严的教育苏茉,“你说你,连个小三都搞不定!还要姐姐我出马!”   “那个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我搞定他才是小三儿。”苏茉强调,“阿婕,你的好意我都知道,但真的算了吧。”   “你明明喜欢他!当初分开就是一场误会!干嘛不争取一下!”任婕气呼呼的说。   “当初会误会,就证明我对他心意不坚。”   “他对你旧情难忘就行了,你管那么多!”   “他一面和柳嫣谈恋爱,一面嘱咐你关照我,这不就是脚踏两只船吗?这样的男人要他干嘛?”   “哪有不花心的男人?男人就得管,得看住才行!首先……”任婕认真严肃的滔滔不绝,就差拿个黑板给她写《男友教育课程》的板书了。   苏茉对她生不起气,打混说道:“好好,我知道了,稿子还没写完呢,你快去睡吧。”   “宋朝都说了不许你熬夜!”话刚说出口,任婕有些奇怪,“虽然以前宋朝也唠叨,可也没有这么盯着你啊。”   苏茉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张基因检测报告的事。她对任婕笑了笑,继续打字。   任婕恍然大悟,“他是不是想把你追回来啊?”   苏茉心里一悸,只笑笑。   任婕自顾自的说下去,“你看今天他和你走,都不理柳嫣,说不定两人闹矛盾,已经准备分手了呢?我说,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得抓住啊!”   苏茉不敢这么想。因为如果失望了,就会变成绝望。而且她也不想和朝秦暮楚的人在一起,就算她还喜欢他也不行。   她说:“你这都是脑补,睡醒了就是新的一天,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次日任婕早起去忙业务,苏茉背着笔记本电脑赶着去陪苏母吃早饭。只要苏母休息,她就抱着笔记本在旁边马不停蹄的赶稿。苏母嫌键盘声吵,苏茉就去走廊里写,苏母就说她没心思陪亲妈,天天就知道看电脑。   苏茉也不是就喜欢看电脑。只是在余杭那三年让她觉得,不抓紧写就会饿死,一定要一刻不停的写。更何况钟云起对她有恩,现在她更不能让他失望。但苏母这么说,苏茉就把电脑放下了,等妈妈睡觉时再写。   可苏母每每睡醒看到她在打字就会说:“你这键盘咔嗒咔嗒直响,我都没睡好。”   “这是答应人家的稿子,我得赶紧写。”苏茉说,“要不然我下午回家去写,晚上你吃饭的时候再来。”省肿瘤医院虽然离苏茉住的地方不大近,但苏母一定要求,她一天跑个四、五趟也可以。   苏母不高兴了,“就说翅膀硬了,眼里都没亲妈,我还能活几天?你就非写不可,不能晚上回家自己悄悄写去?”   “我不抓紧写,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交医药费啊?”苏茉试图讲道理,“后期还得化疗巩固,这都需要钱啊。”   苏母听到要给她交医药费,也觉得有道理,但嘴上还是说:“你现在就想着让我化疗,怎么一点都不盼着我好。”   “肿瘤切除没有化疗巩固怎么行,这不是盼不盼着你好的问题。”   “我这么大个病才刚好一点,好容易这两天刀口不太疼了,你就化疗化疗的,这不是成心咒我吗?”   苏茉和她说不清楚,借口出版公司有事,背包走了。   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坐车回家。刚走进小区,就见一个窈窈窕窕的姑娘等在那里。   “苏小姐!”   苏茉看到柳嫣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有何贵干,驻足问道:“有什么事?”   柳嫣怯怯的说:“你之前答应我……”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接近宋朝,不论是因为客观还是主观原因,我确实食言了。”苏茉真心感到抱歉,“我很抱歉,所以你希望我做什么?”   “不,不是,我来不是要说这个!”柳嫣急着解释,瘪瘪嘴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你可不可以对宋老师好一点?我知道你已经有钟云起了,你可不可以和钟云起分手,好好照顾宋老师?”   苏茉听了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一时没理出思绪。她姑且说道:“我想这应该是他女朋友做的事情。”   “可是、可是,你总在他身边他接受不了别人!”   有那么一瞬间,一道狂喜从心中划过。但理智还在她的大脑里,苏茉还是说道:“我和他分手是三年前的事,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柳嫣蹙着眉头,如西子捧心,“我偷看了宋老师的笔记,他总在里面提到你……他……他心里一直有你。”   苏茉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她尽力控制自己,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一般说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认为他心里还有我,你应该是误会了。”   “那……那……”柳嫣不知道什么原因,急得说不出话。   苏茉不急不躁的等她说出真正想说的话,谁知道柳嫣“扑通”一下跪下了。苏茉吓了一跳!   路过的人也都好奇的打量,一个女人在大路上跪另一个女人是什么戏码?   柳嫣像被逼急了一样大声说:“你真的不要在和宋老师藕断丝连了!他需要别人照顾,只要有你在,他永远都接受不了别人。”   路人纷纷侧目,这分明就是原配被逼得没招跪小三儿啊。   苏茉这时候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就势蹲下,对她说:“首先,媒体怎么说,我管不了。钟云起确实是我的朋友,但不是我男朋友。其次,宋朝是成年人,他不需要别人照顾。再次,宋朝能不能接受别人,要由他自己判断,我无法干涉,他现在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最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能接受别人,你应该去问他,跪我一点用都没有。”   “你不知道,这次宋老师的体检报告……”   “柳嫣!”   两个女人都看到了宋朝,后者大步走过来。他不经意的把苏茉挡在身后,对柳嫣说:“起来。”   柳嫣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原配,乖乖站起来。   宋朝问她:“今天下班的时候,病程写完了吗?”   “我……”   “明早我要检查。”   柳嫣低下头,“老师再见。”   苏茉不等这两人说完,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走出没多远,宋朝从后面追上来。   苏茉快步往家走,想甩掉后面跟着的家伙。可她步子没宋朝大,走路也没宋朝快。   苏茉忍不住火气往上蹿,对他吼道:“离我远点!我不想当第三者!”   宋朝皱皱眉,没有说话,继续跟着她。   走到单元楼下,苏茉吼他:“这时候你不去追女朋友,跟着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宋朝看到柳嫣跪在那,就知道苏茉被挤兑了。他跟上来是想告诉她,他和柳嫣没事。尽管苏茉已经有钟云起了,但他就是鬼使神差的想过来和她解释。   但苏茉显然不想听,“你不走想干什么?想跟我上楼入室抢劫,先奸后杀啊?!”   宋朝突然说:“我想追求你。”   宋朝思维跳跃到令苏茉震惊。她双眸圆睁,一时忘了反应。气倒是下去不少,但情绪少了,理智就回来了。她说:“你前几天才和她上床,你说你想追求我?脚踏两只船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   “我没有。”宋朝说。   “你没有?”苏茉觉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当我瞎啊?”   “我没做过。”宋朝淡然而坚定。   苏茉“呵呵”一笑,“好。你说没做过就没做过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说完转身就上楼了。   回到家坐在床上,她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在某个醉酒的梦里误入了桃花源,山明水秀,遗世独立,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苏茉拍了拍脸,把自己拉回现实。宋朝为什么突然会说要追她?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理直气壮吗?他和柳嫣没有关系?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暂时放下思绪,接起电话,“喂?你好。”   “苏苏,你明天千万不要出门!”电话那头是钟云起。   “出什么事了?”苏茉问。   “余杭电台的那个温蓉,向媒体说你和我……有些事情。”钟云起愧疚的说,“我担心你明天出门被记者围了。”   以温蓉当时看她的眼神,苏茉几乎能想得出她对媒体说了什么。她对这一切感到恶心,温蓉秉承着“我不好也不让你好”的原则造谣生事,而柳嫣则贯彻了“我不舒服也不让你好”的原则不择手段。   钟云起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担心事情会闹成上次那样,说道:“你放心,媒体那些人没什么不好应付的,有奶就是娘。”   “没什么,我这几天关机不出门就行了。”苏茉随口一问,“你怎么知道是她披露的?”   “我连这点事都查不清楚,怎么配得上你叫我一声‘钟公子’?”钟云起立刻又得意了,“总之你明天别出门,过了明天,我一准将事情摆平!”   “多谢钟公子了。”苏茉笑说,完全不怀疑他将事情摆平的能力。   反而是钟云起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从来没骗过我。”   听了这话,钟云起激情、爱情、豪情都满了,拍胸脯保证:“你就等着看结果吧!”   挂了电话,苏茉在想的是:温蓉对媒体说得有些不堪,大概是很不堪吧。主流媒体可能会有所遮掩,一些小报恐怕连她和钟云起坦诚相见,在床上玩各种花样都写得出吧?说不定还有她在床上讨好钟云起这种子虚乌有的细节。   这个世界最恶心的地方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仅有辞还无法辩驳。   晚上任婕回来时,苏茉正在看自己的花边新闻。内容和她想得差不多,只不过对“很不堪”的部分进行了词句上的遮掩,或者说是暗示。   “你看什么呢?“任婕放下包问道,“陌上和钟云起进入酒店后不久,隔壁房客即要求换房,原因是钟的房间传出声音对孩子影响极为不好……雾草!这忒麻闲得蛋疼吧!哪条狗写的,老娘非把他蛋打下来!”   苏茉关了网页,悠悠的说:“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要说你还能怎么办?”   “撕烂他的嘴!这人神经病吧!靠臆想写新闻!有病就别跑出来乱叫!”任婕指着电脑骂,看架势随时准备把电脑当成假想敌砸了。   苏茉一边护住电脑,一边说:“别气了,你没看这就是个小网站吗?指望着胡说八道赚点击呢,上面一水花边新闻,看个热闹就算了。”那些大网站上不会写得这么暧昧,只会说爆料者称她和钟云起几日几时进入酒店,次日早上分别离开。   “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我看到的时候就在想温蓉真他娘的不要脸自己不知道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换个主角就套在我身上要是打人不犯法我都想把她装到猪笼扔进河里拖出来腰斩再抽几百鞭子扔进搅拌机里做成饲料喂狗。”   任婕吃惊的张大了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就听苏茉悠悠的说:“可我这么想也没用啊,她想怎么说还不是看她高兴。”   任婕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苏茉后面一句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听清。说起话来磕磕巴巴,“那个,那什么,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做了炒饭,冰箱里还剩点,你要饿了就热热吃了吧。”   “啊、啊,好。”任婕颤颤巍巍的去冰箱里拿炒饭吃。 ☆、第二十六章   在第二天早上,苏茉的新闻正要被大肆炒作的时候,另一条更劲爆的新闻占了头版头条——《女主播与多名女粉丝发生关系,不雅照流出》。   新闻刚刚爆料,一名博主就PO出微博,表示自己是余杭电台的工作人员,新闻中的女主播确实在他们电台,时常能看见有粉丝等女主播。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朋友,但经常有在街上做些上下其手的事情,有一次他还撞见两人手伸进对方衣服里。   苏茉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也惊呆了,因为不光有新闻还有配图。钟云起说交给他解决的时候,苏茉以为是正常的辟谣,没想到他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仔细想想,温蓉的名气怎么可能比得上钟云起?媒体怎么可能选择报导名气逊色的人?临时换了头条,应该还是钟公子在背后做了手脚。   花边新闻没活过48小时。   但苏茉敏锐的发现,钟云起只是转移了大众的注意力,并没有为她洗脱任何污名。在众人眼里,她还是一个为了钱财和富二代上床的女人。   苏茉叹了口气。钟云起肯把她捞出来就已经是帮忙了,她不能要求更多,何况谁还没点私心呢?就是故意用舆论把她绑上船,也可以理解吧。尽管听起来并不高尚。   花边新闻过去没两天,“滴石”给她发来了读者来信。E-mail里是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文本,编辑事先经过筛选,送到她面前的都是对作品表示热爱的内容,其中还有几封看得出是来自老读者,热情洋溢的对她过去写过的人物和《隐匿的莲花》做了比较。   苏茉对编辑如此用心表示了感谢,责编诙谐的说:“给东家干活儿尽心尽力。”   “滴石”的东家无疑就是钟云起,不过这种小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钟公子亲自授意的吧?   苏茉笑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就看起了读者来信。   她正看着,大门突然被大力关上。任婕兴冲冲的进来,“苏苏、苏苏,我跟你说!”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茉问。   “哪早?天都黑了!”   苏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了一整个下午。   任婕说:“网上有篇关于你的文章转疯了!”   “又骂我什么?”   “什么骂你,夸你!微博上一个大V写的!”任婕抢过电脑翻给她看。   原作者其实不能算大V,粉丝就十几万,微博名叫“一个节操”,是个娱乐记者,上面大部分内容都是娱乐圈的相关报导,也有对时事的关注,语言还算中肯。   任婕说的那篇文章题为《名作家救母反受污蔑》。讲述陌上母亲罹患癌症住院,陌上为筹医药费努力赚钱,却被某主持人强行霸占劳动成果,更受其无礼污蔑。文章中力求真实,PO主充分发挥娱乐记者的职业特长,不仅有省肿瘤医院的照片,还有对电台工作人员和医院护士的采访抄录,表示陌上每天都会来陪妈妈吃饭,有时候能明显看出她脸色不好,是很多天都没休息好了。文末PO主提出质疑,现在的社会为什么只求八卦,而将真善美都忽略掉了?我们到底都怎么了?   微博下有许多网友评论,有人说:“别的我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钟云起抬抬小手指头都够给她妈治病了。”还有人分析:“陌上这就是不白之冤,真要是和钟云起有点什么,哪需要去受这份儿委屈,和男朋友撒撒娇什么都有了。”   与PO主的其他微博相比,这条转发量奇高,甚至有很多大V和官方认证机构都转发了,其中不乏现在正当红的明显。有女星转发说:“我们一直提倡正能量,正能量应该包括不冤枉一个好人。” 不少官方媒体更是对陌上忍辱救母的行为表示赞扬,称其为“当代王祥”,只差没说她“卧冰求鲤”、“尝粪忧心”。   也有人提出质疑,认为这是钟云起在给女友洗地。但另一条微博很快进入人们的视线,博主称自己与文中的女主持同一个单位,女主持是个毫不讲理的大小姐,对他们工作人员的态度非常差。陌上之前有给女主持的写串场词,那段时间节目收听率都不错,但女主持拒不承认主持词是陌上代写的,还曾为了串场词的事辱骂过陌上,陌上忍一直气吞声。微博下配了女主持在节目中说主持词是自己亲笔写的录音,还有博主抹去姓名的电台工作牌。   很快就有人猜测这名女主持的身份,但因为温蓉名气不大,倒没什么人认为是她做的。   苏茉看过全程,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她是被彻底洗白了。她转念又想: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怎么就能怀疑钟云起故意不给自己洗清污名呢?她摇了摇头,决定有机会一定要私下里感谢钟云起。   她正想着,被任婕一把抱了个满怀。   被熊抱住的苏茉还没反应过来,任婕认真严肃、痛心疾首的说:“你受苦了!”   苏茉被她抱得要窒息,“你这是在说陌上英勇救母孝感动天?”   “你正经点!”任婕狠狠的拍了下她的背。   苏茉疼得叫出声,又忍不住笑,“这就是造声势,没有几句实话。”   “一个节操”在文中称,陌上为了省钱给母亲治病饭都吃不上,每天就吃一个馒头一点咸菜,有好几次都饿晕过去,就这样还坚持给电台写稿赚钱。还说陌上每次去医院看望母亲不舍得坐车,为了省一两块路费,都是走好几个小时走过去的。还说女主持曾逼她下跪道歉,扇了好几个耳光才肯罢休。   “我不知道你啊!”任婕照她背上拍了一巴掌,“现在有钱了都不舍得吃贵的,阿姨刚病那几天你能吃什么好东西?”   “走路去医院这个事儿可真没有!”苏茉确实没有走过好几站去医院,只是她膝盖摔坏了的那段时间,确实没舍得打过车。   任婕狐疑的问:“她也没打过你?”   “哪能啊,总共就见过一次,骂我倒是听了几句,不过我也没吃亏。”苏茉笑说,“再说了,这两天咱们都睡一个床,你见我身上有被打的地方吗?”   任婕细想也是这样,过来扒苏茉衣服。   苏茉抱胸反抗,“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疤!”   “你一个T扒我衣服,就不怕你小女朋友吃醋?”   “我姐们儿被欺负,哪管这么多!”任婕继续扒。   苏茉唯恐贞操不保,奋力挣扎,“没伤、没伤!”   “真的?”任婕十分怀疑。   “真的!”苏茉竖起三根指头赌咒发誓。   “你被欺负了,可不能不吭声。”任婕要她保证。   “绝对不会!”   “喵~喵~”   苏茉挣脱任婕的魔爪去看手机。她拿着手机看了半天,又仔细想了半天才回复。   “什么事啊?”任婕问。   “梁思莹约我吃饭。”   “梁思莹是谁?”   “就是那个写《无相忘》的女作家,后来改编成电视剧的那个。”   “哦,这个我知道,蕊蕊和我说过。”任婕平平淡淡的说完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你认识梁思莹?”   “算是认识。”   “蕊蕊可喜欢她了!”任婕腆着脸凑上来,“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行是行,不过,又没有书,我拿什么给她签啊?”   任婕想了想,“你们约了什么时候?”   “大后天。”   “那我明天去买!”   任婕兴致勃勃的决定去买书,苏茉心中却有个疑问。梁思莹虽然偶尔会和她联系,但大多数都是不疼不痒的问候,从来没有单独约她出去吃过饭。这大概是有什么事要托她办,可她又能干什么?   苏茉本想拒绝这个饭局,但任婕这样兴高采烈,她也就打算去了,不过是一顿饭。   梁思莹约的地方不俗,是幽州有名的杏花阁。杏花阁出名有两个原因,一是有自酿的杏花酒,一是有下酒的好菜。   梁思莹订了二楼的包厢,包厢布置清雅,窗外正对着酒店中庭的花圃。   苏茉准时赴约,到了杏花阁却发现梁思莹不止约了她一个人,在坐的还有万俟。苏茉脑中飞速转过,她知道万俟肯在景山茶馆见她因为是钟云起。然而这就是说,梁思莹约她出来不是真的想约她,而是想借着她身后钟云起的名声约万俟出来?毕竟和苏茉关系再好,钟云起也不可能为梁思莹做什么,但和万俟搞好关系,对梁思莹日后的发展就大有帮助了。   梁思莹亲切大方的请她入席,对万俟说道:“要不是钟公子,我见陌上一次都不容易,这次可是万俟老师的面子。”   苏茉不大喜欢梁思莹这种颠倒黑白的说法,不过,她也明白,梁思莹毫无背景,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油滑是混不到如今的位置,赚不到如今的钱的。苏茉无意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她礼貌的对万俟寒暄数句,就坐在了梁思莹旁边。   杏花酒以白瓷酒壶呈上来,一瓶一瓶在桌上摆了半圈,少数也有十几瓶。   苏茉听说过万俟好酒,只是不知道好到这种程度。杏花酒度数再低,这么喝下去轻则酒后乱性,就是去医院住上三五天也不稀奇。   梁思莹像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先给万俟和苏茉的酒盅满上,自己就要先干为敬。   苏茉侧手挡了酒杯,说道:“我不大会喝酒,不过,有万俟老师和梁老师在,这酒我是一定要喝的。我听说万俟老师好酒,但是酒伤肝,我看还是等菜先上来,让老师吃一点再喝不迟。”   如此温柔小意的关心,梁思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应和“陌上体贴”等话。苏茉趁这个时候,拿出任婕拜托她的书,又着实褒扬了几句,让梁思莹帮忙签了。苏茉没有预料到万俟会在这里,只让梁思莹签名很有对前辈不尊重的意思。苏茉说道:“自从上次我和朋友说见过万俟老师,好多朋友拜托我拿书给老师签名,思莹也真是的,叫了老师来也不告诉我,回头我非得被埋怨死不可。”   梁思莹很给面子的应下,“这可都是我不好,一会儿我自罚三杯。”   万俟十分豪爽,“不就是签名,下次你来,有多少本给你签多少本。”   苏茉像是怕万俟改主意一样,赶紧说:“老师可是一言九鼎,现在我就是担心书太多,到时候得雇个工人帮我搬来。”   梁思莹这次请客本来就是为了讨好万俟,苏茉这话一出,三人都笑起来。   菜很快上齐,糟辣脆皮鱼、秘制糖藕片、一品炒螃蟹、蒜蓉粉蒸贝一共十二道菜,道道都是下酒的好菜。   苏茉吃了片藕,陪了第一杯酒,梁思莹很快给二人满上。糖和贝类都可以减轻饮酒时的肝脏负担,苏茉就挑着这两道菜下手。她对自己的酒量稍微有些自信,但以传闻来看一定不是万俟的对手,至少得保证自己不能喝醉。   梁思莹自罚了三杯酒,又替万俟满上,“老师的书我看过好多遍,书皮就卷边了,每次看感觉都不一样,简直字字珠玑。”   苏茉在一旁吃菜赔笑,听梁思莹奉承万俟,间或接上两句话。梁思莹今天请她来赴宴也就是这个作用。   说话间,桌上已经有了三个空酒壶。   苏茉借口“补妆”,出去问服务生要了一杯水喝。她常年素颜,只有应酬时,稍稍画些淡妆。她今天十分庆幸自己有这个习惯,不然连“补妆”这样文雅的借口都找不出。   她回到席上,空酒壶变成了五个。梁思莹的词儿显然还有一箩筐没有说完,她一面给万俟斟酒,一面探讨万俟代表作的深刻内涵,不止一次表达出了要将万俟的作品奉为圭臬的意思。   万俟大部分时候只是豪爽的笑,对她的酒和奉承照单全收,却不表达任何看法。   就这么从中午喝到下午,苏茉虽然不是主力,这时候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她神智还清楚,拿酒杯的手已经有些晃了,毕竟52°的白酒不是520ml的矿泉水。   苏茉借口还得去医院陪母亲,先行离开。左右大家都知道陌上母亲罹患癌症的事,也没有强留。万俟很客气的起身要送送她,“有空再聚,我那有本好书……”说着话,他身体不自觉的往前倾,几乎就要摔倒。   苏茉赶紧上前去扶,却溅了一身血。 ☆、第二十七章   万俟大口大口的吐血,梁思莹和苏茉都吓住了,赶紧叫救护车送去医院。万幸这里离幽大一院不远。   万俟被推进急诊手术室,梁思莹对她说:“我这还有事儿,你知道有些应酬想推也推不掉,万俟老师醒了你通知我一声吧。”   见事儿就躲是大多数人的本能,苏茉也不强求,顺口应下。梁思莹没有客气,提着包就走了。   此时苏茉非常庆幸当时钟云起硬要她收下支票,不然万俟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能拿什么垫付医药费。   万俟父母早亡,亦没有兄弟姐妹,年过而立尚未成家。他一直独居在西京附近的县城上,这次受到钟云起的邀请才来幽州客居游览。苏茉考虑到这种情况,先给钟云起打了电话。   “这事儿还是得找熟人来。”钟云起说。   苏茉有所疑问:“听说万俟是孤儿。”   “他有个哥们儿,关系特别铁,当初我就是通过这个人请到的万俟。”钟云起说,“万俟大事小事都和他商量,我现在去通知一下,发生了这种事,总要有一个能做决定的人。”   苏茉作为现在唯一能担待的人,等在手术室外。她半身是血,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手术等候区的家属不约而同的对她指指点点,大半猜测着女孩儿一定是刚做了惊世骇俗的事,更有甚者,说她一定是刚切了老公的生殖器,新闻上常有这事儿。。   苏茉这时候酒劲儿上来,顾不上别人在说什么,努力提着精神保持清醒。万俟手术出来,没有个能管事的人不行。坐着坐着,她也忍不住有些迷糊。   等候区里,每一台手术的医生出来,都立刻有家属围上去。   “……其他的事让姚医生和你们交待一下。”   苏茉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这么说,下一刻那个人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焦急而忧虑,“你哪受伤了?”   “宋朝?”苏茉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酒醒了一半,“我没事,是朋友喝酒吐血了,我送他来的。”   苏茉张开嘴就是一股酒气。宋朝蹙眉,“你喝酒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绝对有喝酒的权利,但见到宋朝,苏茉不知为何会觉得自己有点理亏。她说:“喝了一点。”   “跟我走。”   “我还得等人,再说你……”   “下一台手术开始之前,我还有一小时。”宋朝把她拎走。   被毫不留情的塞在急诊值班室的苏茉,一路上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有没有腹痛?”宋朝问。   “还好。”   “欺瞒医生是徒劳的。”   “有点……”   “恶心吗?”   “没有。”   “之前有过病史吗?”   “多久之前?”   三年前的事情宋朝都很清楚,不需要她回答。宋朝说:“三年之内。”   苏茉有些胆怯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这大夏天,宋朝的眼神能冻住北海公园的湖水。他说:“躺一会儿,等我回来。”   大约过了一刻,宋朝拎着一包东西进来。   “把苹果汁喝了,过一会儿还难受就叫我,我不在就叫杨培明。”宋朝语速很快,“袋子里有衣服,你换上。手术不会这么快结束,你在这儿睡醒了再去。”他说完就准备去病房看刚下手术的病人。   “宋朝。”苏茉叫住他。   “还有事?”   苏茉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喝过酒的脑子还转不过来。她说:“谢谢。”   “嗯。”   宋朝走后,苏茉翻开袋子,她的心情只能用“这不是真的”来形容。袋子里有一套明显是在医院超市买的、勉强能当外衣穿的睡衣睡裤,还有一套完全符合她三围的内衣,然而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宋朝自己内衣的尺码,他是怎么知道的?   苏茉抱着这样的想法,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时,万俟还没有被推出手术室。她回到等候室,回忆起三年前的事。   刚到墨脱时,她放肆过一回。买了当地的米酒,在旅馆里锁上门,一醉方休,天昏地暗。那时她心里有很多苦,她不知道能对谁说。她离开幽州,父母就一整年没找过她。她甚至心存侥幸,保留着在幽州的手机号码,可是,在江宁的那一年,父母一次都没打过。后来她遇到了宋朝,她以为日后她和宋朝组成的家庭一定会和睦幸福,她会耐心的倾听孩子的愿望,不会去用父母那自以为是的权威。可是,宋朝就那样轻而易举的背叛了她。   苏茉想不起那是多少天,她喝了吐,吐了喝,后来索性拿酒当漱口水。也就是她这么不管不顾,才导致免疫力下降,感冒发展成肺水肿住进医院。这是一件她始料未及的事,在拉萨住院花了很多钱,以至于她刚到余杭时日子过得很苦,真如外界传言那样一天只吃一顿饭,只要不饿死就好。那段日子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后来工作渐渐步入正轨,生活就好了很多。   苏茉注视着等候室大理石地板的缝隙,不论是在拉萨住院插管,打吊针打成马蜂窝,还是在余杭三餐不济,食不果腹,她都记得非常清楚。但终归是过去了。   苏茉又等了三个小时,万俟才被从手术室推出来。   主刀医生来对她说:“肝硬化,上消化道出血,现在血已经止住了,要留院观察。”   医生指点了她交住院费的位置,苏茉拿着单子去了。   万俟被送进ICU病房,身上插着管子,由护士密切观察。   苏茉正准备穿着那套冒充外衣的睡衣睡裤回家时,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叫住她,“宋老师说您要是不着急,让我叫你等他一会儿,他快下班了。”   苏茉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眼熟,她多看了一眼他的胸牌。林方,原来是上次在电梯里帮助过他们的那个实习医生。   苏茉不想再和宋朝扯上关系,“我还有事,麻烦你转告他,有事改日再说好吗?”   “那个……”林方非常为难,“能不能请你等一下?就等一下,老师很快就换衣服出来了!你、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看看,老师一定马上就出来了!”   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如果是虚与委蛇,苏茉说不定就走了。但面对这种老实人,她却不忍心为难,只说:“那好吧。”算是答应在急诊部外面等会儿。   林方却一定要请她去办公室,其急迫恳切很有“不这么做,他就会万劫不复”的意思。   苏茉看他急得要跳脚,只好答应,心中不免莞尔,宋朝到底是个多可怕的老师?   柳嫣正在办公室写病例,似乎没看见苏茉进来。全急诊部没有人不知道柳嫣喜欢宋朝,林方也没有特意和柳嫣说“这是宋老师的朋友,来打个招呼”,他给苏茉倒了水就忙自己的去了。   “苏苏来了?”杨培明进来,随手把听诊器往旁边一放,直接就坐到宋朝的办公桌上,“宋朝这台是小手术,很快就下了。”他碰了碰苏茉手边的纸杯,“怎么是杯温水?这么热的天,谁倒的?”   林方老实的说:“我倒的。宋老师说刚喝了酒,一定要倒温水。”   杨培明打趣,“这宋朝还有这么婆妈的一天,没想到没想到。”   苏茉淡淡的笑了笑,仿佛与自己无关。   “我那有茶,喝点解酒。”杨培明说,“柳嫣,你去拿我抽屉里的茶倒两杯。”   “好。”柳嫣答应。杨培明也算是她的老师,弟子服其劳是很应该的。   柳嫣放下手边的活儿,倒了两杯茶,一手端一杯。她刚端过来脚下一滑,人向前扑,两杯热水都泼到了苏茉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柳嫣爬起来赶紧道歉,“我刚才突然有点头晕,没走稳,对不起!烫到没有?”   “烫到哪了?泼到身上没有?”杨培明问。   “没事,都泼手上了。”苏茉右手红肿一片。   杨培明对柳嫣说:“看什么看啊,快拿冰袋。”   柳嫣晕晕乎乎还在磨蹭,林方抓了两个冰袋跑过来。杨培明扯了自己的白大褂包住冰袋给苏茉冷敷降温,对苏茉说:“饮水机的水没有100°,你这应该没什么事,别怕啊。”   宋朝正巧踩着这句话进来,问道:“怎么了?”   “热水泼苏茉手上了。”杨培明说。   宋朝拿开苏茉手背上的冰袋看了看,右手一伸。林方立刻觉悟,去准备老师要的东西,端来不锈钢托盘放到一边。   宋朝自己拿着冰袋给苏茉冷敷了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一句话都没说。杨培明被闷了三分钟就忍不了,转头查房去了。   林方早就准备好了一应物品,冰凉的不锈钢托盘放在桌上。宋朝按部就班的从里面拿起棉签、药膏、纱布、剪刀,包扎起苏茉烫伤的手。   “不严重,明天来换药。”这是宋朝三十分钟里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等我,换件衣服就下班。”   走出医院,天色已经黑透,华灯闪耀着幽州的夜晚。   回去的路上,苏茉问宋朝:“柳嫣身体不好吗?”   “原发性低血压,小时候得过重病。”   “这些会写在简历上?”显然不会。苏茉这么问其实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如果不是她的男朋友应该不会这么事无巨细的知道。   “她是舒萌的表妹。之前和你一起困在电梯里的女医生,记得吗?”   “记得。”   “长发的是舒萌。”   苏茉揣测,“舒医生拜托你照顾她?”   “嗯,柳嫣家里认为她身体不好,不同意她当医生,她过了实习期就走。”宋朝问,“还想知道什么?”   “还想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决定追我?”苏茉昂起头,如一只骄傲的天鹅。   他?他没有女朋友。实际上,宋朝自己也说不出他决定追她的原因,就是在看到柳嫣变相欺负她的那一刻,突然想能再名正言顺的护住她。   苏茉笑了笑,又说:“得陇望蜀这个习惯不好。”给了他一个潇洒挥手的背影。   他没有解释,就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在有女朋友的时候出轨勾搭别的女人,当然不会有合理的解释。苏茉颇为讽刺的笑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脚踏两条船的人? ☆、第二十八章   苏茉回家换下那身勉强能当外衣的睡衣,塞进洗衣机里。这套衣服洗干净,她不打算再穿了,如果有机会最好能把买衣服的钱还给宋朝。她这样想。   苏茉打开电脑,却没什么心情码字。万俟大口大口的吐血,像水龙头一样流了她一身的情景,还近在眼前。   她倏尔想起那天柳嫣跪在她面前,似乎提到了宋朝的体检报告。宋朝的体检报告怎么了?柳嫣话说了一半就被突然而至的宋朝打断,现在想起来倒有些在意。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苏茉甩开脑中的想法。宋朝现在不是她的男朋友,这不该她关心。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接起电话,是钟云起。   “你们已经到了?”苏茉有些吃惊。从西京到幽州坐飞机要两个小时,钟云起通知到人总要收拾准备一下,买好机票,作为朋友明天到都算早的。慕立人这么急着来,只能说明他和万俟关系真的很好。   苏茉说道:“我马上就去医院。”   苏茉一路小跑没有五分钟就到了医院,钟云起已经在那等着了。   “久等了。”苏茉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和万俟年龄相仿的男人。   “我刚停好车。”钟云起介绍,“这是万俟的朋友,慕立人。立人,这是陌上。”   苏茉和慕立人握手,“幸会。万俟老师在普外ICU,这个时间可能不能探视了。要不要去找医生问问具体情?”   慕立人显然非常着急,他不停的搓着手,听到苏茉这么说立刻点头。   三个人到医院向值班医生询问了万俟的情况,慕立人把一个信封交给苏茉。   “这是……?”苏茉问。她也不是完全猜不出,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来的匆忙,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费用,你先拿着。”慕立人要塞给她。   这是要还她垫付的医药费。苏茉说:“万俟老师送来直接就进手术室了,住院费、手术费都还没交呢。”   慕立人显然没想到,他怔了怔,“那我去把钱交了。”   苏茉趁这个时候溜了。钟云起跟着她一起溜,笑说:“你已经把钱都交了是吧?”   “就交了手术费和今天ICU的病房钱,这还要谢谢你。”   “那是你的劳动所得,不用谢我。”钟云起潇潇洒洒的说。   苏茉回家时已经不早了,她洗洗涮涮就睡下了。刚刚睡熟,手机就响了。身旁的任婕在睡梦里听见电话响,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头。   苏茉迷迷糊糊的接起来,竟然是杨培明。   “这么晚有什么事?”她问。   “宋朝在手术室里晕倒了,正在抢救!你快过来!”   一瞬间,苏茉整个身子都凉了,手脚发麻无法动弹。电话里,杨培明催促的声音前忽远忽近,她心里越来越着急,可越着急越动弹不得,接着天地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双眼圆睁,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任婕还在旁边睡着,手机好好的放在书桌上,并没有被接起的痕迹。她恍惚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苏茉翻身起来,拿起手机。上面没有任何刚才的通话记录。她松了一口气。真的是做梦了。   翌日,苏茉去医院换药,正遇到王胜楠。王胜楠上来就把她拉到一边,说道:“你看那个女的,就是她,在这儿住院,每天都来看宋医生。”   苏茉想不懂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个,还是顺着视线看过去。   王胜楠指的女人穿了一身宽大的病号服,双峰挺起,脸盘丰腴却不显胖,反而有些肉嘟嘟的可爱,一双大眼睛如杏仁一样四处打量,年龄不过二十上下。   “挺可爱的,身材好像也不错。”苏茉像路人一样客观的说。   “就是这样才危险,柳嫣最近可着急了,”王胜楠说,“这女的可喜欢宋医生了,天天来,现在连宋医生的上班时间都摸清楚了,专挑宋医生值班的时候过来。”   苏茉好奇,多嘴一问:“她在留观那边住院?”   “开始是急诊接的,后来就转去那边住院部了。”王胜楠说,“这么盘儿靓条儿顺的小姑娘,宋医生说不定就动心了,柳嫣最近每次看到她都跟看到贼一样。”   苏茉笑说:“难道猫要偷腥,还能拿链子栓起来?栓是栓不住的,随他去吧。”   “你可真想得开,要是我啊,非让他跪下来给我……”   “王胜楠是谁?让那个小贱人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边喊一边冲进来,几个护士拦都拦不住。   “你找我有什么事?”王胜楠上前问。   浓艳的女人拍拍王胜楠的脸,掐着她的下巴说:“你知不知道当小三儿有多贱?花我男朋友的钱,开我男朋友的车,我看你也是有正经工作的,怎么不要脸呢?”   围观的患者、家属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少“现在的小护士真不要脸”的声音溜进耳朵里。   王胜楠一把打开她的手,“你男朋友是谁?”   “王昆!”浓艳女人特别骄傲的说,嘴唇的大红色正配一身正红的新衣。她也就二十五、六岁,却把自己打扮成三四十岁熟女的样子。   王胜楠忍不住笑起来,围观的人都不明白当小三被抓有什么好笑的,更有人说“现在当小三儿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王胜楠问她:“你说我开你男朋友的车,你男朋友开什么车?”   “奔驰!”“大红嘴唇”得意洋洋的说。   王胜楠哈哈大笑,半天才憋住,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开过他的奔驰,不过那辆车是他给我买的。我也确实花他的钱,不过那些钱是他给我的,他每个月都会给我钱。”   大红唇的女人听到这话,像被点燃的爆竹,张牙舞爪的向王胜楠扑过来,“你不要脸!我打死你个小娼妇!”   王胜楠狼狈的连连后退,“你要打我,也得先看看谁是小三!”   “这还用说!他都把你的电话存成‘宝贝’了,你还有脸问谁是小三!”   王胜楠呵呵一笑,“你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女人狠狠的啐了一口,就要上来撕她,“你个不要脸的破鞋!知不知道破坏别人感情天打五雷轰!你不就是贪他的钱,别当了□□还想立牌坊!”   “既然你这么说,我现在当着你的面给他打电话,看看谁是小三!”王胜楠避开女人,开免提拨通电话。   “大红嘴唇”虽然奇怪她的理直气壮,但心里非常坚定自己才是原配,盘着手、拿眼底觑着王胜楠,看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电话接通,那边是个中年男人极尽宠爱的声音:“宝贝,有什么事?是不是钱不够花了?我在外地,要不要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更加笃定这小护士就是小三儿,不然好好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会被一个老男人叫“宝贝”?   “够花,我被人当小三儿打了。”王胜楠瞥了一眼“大红嘴唇”。   中年男人勃然大怒,“谁胆子这么大?!快告诉我,我叫人收拾他!”立刻又担心的问:“你伤到哪了没有?”   王胜楠嘟着嘴,特别不高兴的说:“还不都是你做的好事,她说我是第三者,开你的车,花你的钱不要脸,都打到我们医院来了。等等,我问问她叫什么名儿。”她抬头向红唇女人问道:“你叫什么?”   红唇女心里打鼓,难道他在外面又养了一个人?但嘴上一点都不输阵仗,“白莲!”   王胜楠嘀咕一句,“人和名字完全不像么。”又对电话里的男人说道:“你听见了吧?叫白莲,你认不认识?”   “哦,是你李叔叔介绍的,”男人语气很软,“宝贝,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回头我给你李叔叔打电话,你别生气,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啊?这边有你爱吃的椒盐麻花。”   “我妈死得早,你在外面想和别的女人发生点什么,我也管不着,可你能不能不让我丢脸丢到医院来?我还怎么上班?”王胜楠说着都有哭腔了。   “宝贝、宝贝,爸爸错了,爸爸回去给你买好吃的,买新包、买新衣服,好不好?别哭、别哭!”   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红唇女人瞠目结舌,“对、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你、你看,你看这都是误会!”   王胜楠对她说:“我不管这是不是误会,这里是医院,没有病就请离开。要是有病,精神科在门诊三楼,请你自己过去。”   红唇女讪讪的被请了出去,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杨培明过来的时候,看到王胜楠眼角还有泪痕,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胜楠和他小声嘀咕,苏茉不好在旁就先让开了,只听见王胜楠说:“刚才有个女人来捉小三儿,我还当是你有外遇了呢。”   刚才王胜楠指的那个脸盘丰腴的姑娘,正在医生办公室外探头探脑。宋朝在办公室里看到就出来了,那姑娘刚想开口对宋朝说话,就见宋朝向另一边走过去。   宋朝对苏茉说:“过来,换药。”   “宋医生!”穿病号服的圆脸姑娘叫住他。   “有事?”宋朝问。   “那个,你不记得我了?”圆脸姑娘说。   “你有什么问题?”宋朝又问。   “没什么,我就是……”   “哪里不舒服?”   “没,我就是想……”   “小陈。”宋朝叫来一个护士,“带她回病房,看看她有哪里不舒服。”他交待完,带苏茉进了治疗室。   换药的时候,苏茉问:“刚才那姑娘怎么认识你?”   “陈晓,这的护士。”宋朝说。   “我问的不是护士,是那个穿病号服的姑娘。”   “她进医院我接的,之后就转到普外了。”   “她是什么毛病?”   “这是病人隐私。”   病人的病情是不可以随意透露的,这是医生的职业道德。苏茉明白,就没有多问。   “周日我休息,去植物园吗?”宋朝面无表情的邀请。   这一问,把苏茉问懵了,“去植物园?为什么要去植物园?”   “我说过,我要追你。”宋朝面无表情的坚持。   “我没接受。”   “在中华门我吻你的时候,你也没说接受。”但他还是吻了。   苏茉闹了个大红脸,“那怎么一样?那不一样!你现在有女朋友!”   宋朝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有女朋友。”   “你当我瞎啊?”   “你等一下。”宋朝说。他出去叫了柳嫣进来,当着苏茉的面问道:“你是我女朋友吗?”   柳嫣“唰”一下就脸红了,蚊蚋一般小声说道:“宋老师要是、要是愿意……”   宋朝断然说道:“正面回答。”   “不是,不过……”   “谢谢,麻烦了,去工作吧。”宋朝说。   柳嫣的脸色由红变白,像川剧变脸一样快速而明显。   宋朝对苏茉说:“这样可以吗?”   苏茉一时也找不到反应的神经,只会呆呆的点头。   “周日去植物园吗?”宋朝又问。   苏茉再点点头。直到出了医院,她还没回过味儿来。 ☆、第二十九章   任婕听说她周日要和宋朝去约会,周六一大早就拉着她逛街买衣服。   “去植物园,又不是去选美。”苏茉抗议无效,硬是被任婕拽去了。   到了商业街,苏茉才清楚,陪她买衣服是假。她的身材和蕊蕊差不多,任婕要拉着她当试衣架给小女朋友买衣服才是真。任婕背个大旅行箱来,是早有预谋。   “苏苏,你看那边!”任婕拽着她的胳膊,指给她看。   “什么?优衣库?”苏茉说,“又不是哪里的优衣库都会拍视频。”   “还优衣库呢!让你看那个女的!你看那是不是柳嫣?”   “好像是,怎么了?”   “姐去揍她!”任婕兴冲冲的就准备上去。   苏茉忙不竭的拉住她,“你揍人家干什么?!人家当医生周末还不能逛街啦?”   “不就是这个小贱人把热水泼到你手上?还要跟你抢宋朝!”   “我的姐姐!人家也没说是故意的啊,再说宋朝不是我男朋友!”   “欺负我姐们儿就是不行!”   “手就是烫红了,都没破皮,姐姐你就听我句劝吧!”   商业街人来人往,柳嫣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任婕说:“你看吧?把她放跑了!”   “别管她了,我们去挑衣服,看了半天光给你小女朋友买了,我还没买呢。”苏茉拽着她进了最近一家店。   刚踏进店门,苏茉就领略到冤家路窄这个词的真谛了。柳嫣就在门口的衣架旁挑衣服,苏茉脑子飞快得转,趁任婕还没看见,赶紧说道:“阿婕,我想去ONLY看看,上次我在那看到一件衣服觉得还不错,你帮我看看。”   任婕显然没注意到柳嫣,痛快的答应了。   两个人正要出去,苏茉却突然不动了。   “怎么不走?”任婕问。   “你看那个女的,我在医院见过,说是上周住进医院的。”苏茉指了角落里那个圆脸盘的姑娘给她看。   “可能是出院了吧。”   “你看她好像不太对。”苏茉说,“她靠在墙角,是不是不舒服?”   “去看看。”任婕拉着苏茉的手,还没走过去就见那个圆脸盘姑娘顺着墙角往下滑。   逛街的姑娘们似乎都没注意到,只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角落。任婕跑过去向那个姑娘问:“你怎么样?我马上打120。”   “别叫救护车。”圆脸姑娘喘着粗气,“我这是老毛病了,医生治不好,我过会儿就好了。”   任婕帮她把衣领解开,畅通呼吸,“你这是什么毛病?”   “消化道出血,找不到出血点,我就总贫血。”圆脸姑娘坐在地上说,“医院都当成家住了,还是没办法,只能输血。”   任婕把自己的包给她垫着坐,“总输血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会啊,有两次差点不行了,现在没大问题也不敢输血了。”   任婕说:“你住哪儿?等好一点,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圆脸姑娘打量了一眼苏茉,“我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想买条裙子。”   这简直是爱美不要命的勇士,任婕大为感慨,“妹子,你都住院了还有心思买衣服呢?”   “我……”圆脸姑娘欲语还休的低下头。   任婕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看上哪个男医生了?”声音之大让店里所有客人都为之侧目。   苏茉戳了戳她,任婕敛声,说道:“妹子,我跟你说,医院那环境你穿再漂亮的衣服都没用,何况又不让你化妆。想追医生,还是得投其所好!”   苏茉心里憋笑,刚才任婕看到柳嫣还要去揍人家,不知道等她听说这圆脸姑娘也想追宋朝之后,会不会后悔今天为人出谋划策。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圆脸姑娘失落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任婕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第一眼就喜欢。”   “我知道了,”任婕一副了然的表情,“那个男医生一定特别帅吧?哪个医院的?”   “幽大一院。”   “巧了!我在那有合作,”任婕热心的说,“是哪个医生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认识,到时候帮你打听打听。”   “真的吗?”圆脸姑娘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你人真好!他叫宋朝!你认识吗?”   任婕的表情就好像正在大快朵颐,突然一口吃到了烂肉。   苏茉“噗哧”一声,忍不住笑,说道:“姑娘,我们送你回医院,好吗?”   “不用了,太麻烦你们了!”圆脸姑娘慌忙摆手拒绝。   任婕半天都没从吃苍蝇的表情中恢复过来。苏茉对姑娘说:“不麻烦,你能站起来吗?慢一点,小心头晕。”   苏茉和任婕把姑娘送回医院,出来的时候任婕说:“你干嘛要对情敌这么好?”   苏茉笑说:“你还和人家聊了半天,说要帮人家打听呢。”   “我那不是不知道嘛!”任婕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在一旁等着看热闹呢?”   苏茉顾左右而言他,“走吧,衣服还没买呢。”   “你等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任婕追着问,追上了一串笑声。   周日一大早,苏茉被任婕拽起来梳妆打扮。   “不用化妆了,这么热的天,出去妆都花了。”苏茉说。   “眼线总是要的。”任婕一手拿着眼线笔,一手把她按到镜子前。   “不用,真不用,我什么样宋朝没见过啊?”   “他见过你早上睡醒的样子?”任婕一脸坏笑。   “呃……”苏茉卡壳了。   两个人连笑带闹总算收拾好了,看看时间才八点多。任婕说:“还以为宋朝会早来呢,我去买个早饭咱俩吃。”   任婕买了早饭回来、两个人吃饱喝足,也没等到宋朝来。任婕看了看表,“这都九点半了,宋朝不是想带你直接吃午饭吧?他说了几点没有?”   “让我早上睡醒给他发短信。”苏茉说。   “那你发了没有?”任婕问。   “早上你逼着我化妆的时候就发了。”   “他没回?”   “没有。”   任婕陪她等到十二点,太阳在天上挂得老高。   苏茉说:“别等了,我们去吃午饭吧。”   任婕安慰道:“你别乱想,兴许他有突然事呢?凡事要往好处想,说不好他半路出车祸了。”   苏茉嘴角抽搐,无奈的叹道:“我们还是去吃饭吧。”   苏茉两个人刚在楼下的小饭馆坐下,就收到宋朝的短信:“急诊,晚上一起吃饭。”   “吃吧,别惦记了,他有急诊。”苏茉对任婕说。   任婕一边抱怨宋朝放鸽子,一边劝苏茉,“医生这个职业就这样,别说他现在三十出头正当年,就是六十多岁也是病人为重。”   苏茉知道她的好意,说道:“又不是没交往过,早习惯了。”   两个人踏踏实实吃了午饭,刚走出饭馆,苏茉就接到钟云起的电话。   “苏苏,下午有空吗?万俟今天出院。”   苏茉原本预计万俟这么严重的胃出血至少要两周才能出院,她说:“这么快就出院了?”   钟云起说:“万俟在医院呆不住,他在西京那边人脉多,慕立人也觉得转去西京接着治疗比较好,就定了今天出院,晚上就飞回西京。”   苏茉说:“那下午我也去送送,你们定了什么时候?”   “我去接你,你现在在哪?”   苏茉就在医院门口,自然谢绝了他的好意,问明时间,下午自己去了医院。   她到病房时,钟云起已经到了,慕立人刚好去办出院手续。   万俟脸色不大好,精神却很好,对她说:“你救了我一命,常言道‘大恩不言谢’,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就一句话:有事来找我。只要是我万俟能做到的,赴汤蹈火!”   “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不过先谢谢万俟老师了。”苏茉应下。她也没当真,许诺这件事情,遵守才是许诺,否则只是空口白话而已。而这个世界上,空口白话才是常态。   “这就是客套话了,”万俟有些不高兴,“我比你大个几岁,你要不嫌弃,认我个哥哥,以后妹妹的事就是哥哥我的事!”   苏茉含笑应承,“万俟老师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叫哥!”万俟强调。   “万俟哥。”苏茉痛快的叫了一声。   万俟特别高兴的拍拍她的肩,“好妹子!”他故作神秘的和苏茉说:“老妹儿,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从来没叫错我名字的人,慕立人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叫我‘万(wàn)先生’。”   苏茉那天也听钟云起说,慕立人是万俟的责任编辑,两人有过不少合作。   慕立人交完费回来就听到这个论调,说道:“可别胡说,我也当了这么多年编辑,怎么可能干出这么失水准的事?我叫的一定是‘万(wàn)老师’!”   病房里一阵笑。   万俟刚出院,不能吃不好消化的东西,钟云起叫家里的保姆特别做了一桌病号饭,给他送行。   这还是苏茉第一次到钟云起住的地方。   四海集团的总部在西京,钟云起在幽州住的是四海集团开发的一套公寓楼,他住在顶层。顶层就这么一户,房子的内部装修像极了总统套房,四面落地玻璃,宽敞明亮,一套精品沙发往地中间一摆,地上铺着大地毯,柔软的让人想上去滚两圈。   一餐饭宾主尽欢。保姆做得饭很合万俟胃口,在坐的慕立人和万俟都是很有文化底蕴又善于交流的人,两人说起笑话来配合默契,席间笑声不断。   晚餐一直吃到八点,万俟往西京的飞机是夜里十点。钟云起开车送二人去机场,苏茉自然随行。一直到路上她才想起来,今晚约了宋朝吃晚饭,她赶忙翻开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短信上就两个字:“等你。” ☆、第三十章   苏茉从机场回去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急急忙忙地给宋朝回电话。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被接听,宋朝素来平淡的声音问她:“吃晚饭了吗?”   苏茉十分抱歉,“对不起,晚上去送朋友去机场,忘记和你约定吃饭的事情了!”   “没关系,”听起来宋朝并没有生气,他又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吃了。”   “骗人。”   宋朝愣了愣,他没想到苏茉会这么肯定,又这么了解。   苏茉说:“我们去吃夜宵吧?”   “好。”   “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两人一路沉默,苏茉带他来到念书的时候常去的一条夜市,先往烧烤摊旁点了各样烧烤。   烧烤摊一边架了三五张折叠桌,围了几把塑料椅。苏茉按着宋朝坐下,“我要吃炸鲜奶,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苏茉过了五六分钟就回来了,宋朝以她刚才离开时的姿势坐在那里。苏茉一手拎着炸鲜奶,一手端着一碗羊肉汤,“先喝口汤暖暖胃。”   宋朝去另一边买了两杯橙汁。橙汁放到桌上,烧烤也上来了。   两个人不声不响的吃东西,依旧没人说话。从苏茉回到幽州见到宋朝至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两个人见面的次数数不过来,但从来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   “一个人在余杭过得好吗?”宋朝问。   “还过得去。”苏茉说。   宋朝放下汤匙,说道:“三年前,你去西藏,在藏区患高原肺水肿,抢救及时,预后良好。近年你有饮酒习惯,胃和十二指肠受到一定程度影响,尚未引发严重病变。血压高压正常,低压略低于标准。血糖略低,可能是由于空腹引起的,需要注意饮食调节。”   苏茉咬着烧烤的铁签忘了松口,“你怎么知道的?”   “推测出来的。”   “怎么推测?”   “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   “你在哪看到的?”   “基因检测之后,你在医院做过全身检查。”   “原来如此”的表情在苏茉脸色显现无误。   宋朝说:“我们谈一谈你喝酒的问题。”   不论是同学聚会,还是同事聚餐,真的不喝酒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江宁工作的那一年,苏茉之所以从没喝过,是因为宋朝严令禁止。以至于每次聚餐的时候,苏茉都会拿出“酒精过敏”这种理由求大家放过她,逼不得已包里还有宋朝开的医生证明。不过,这种做法确实得罪了一些人,真的不喝,个别人会很不给面子。这些事都是了解苏茉“酒精过敏”的同事,帮忙开脱过去的。   “在外工作不可能不喝酒。”苏茉说。   “你是作家,不是销售。”宋朝说。   “你认为只靠每年出一本书的那些钱,我能在余杭活三年吗?”苏茉放下筷子,“就算是文字工作也分各种各样,现在要和人打交道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谈事情一定要喝酒吗?”宋朝严肃的问。   苏茉勾起嘴角的嘲讽,“出去吃饭不喝酒,难道喝茶?还是一桌人一起喝饮料?”   “你没有必要这样生活。”宋朝的语调依然波澜不惊。   “那我要怎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写手出去谈出版,我有资格要求对方什么?”苏茉想到这里火气不明所以得往上蹿。   刚到余杭的时候,曾有一个老板要她写软广告,苏茉接了活儿,干得也不错,可是到付钱时,老板一定要当面给钱。这事一听就是鸿门宴,但穷人是没有尊严的。当时没有这笔钱,她就没钱吃饭、没钱交房租。苏茉心里有数,如期赴约,席面上很痛快的喝酒,老板以为喝醉更容易得逞,谁知喝到一半苏茉直喊胃疼,说自己有胃出血的病史。老板怕出人命,借口有事赶忙走了,苏茉这才逃过一劫。   苏茉也知道这些都不关宋朝的事,但当着宋朝的面,她实在控制不住火气。   “别说是喝酒,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是好的。”苏茉越说火越大,“我在余杭的第一年,一袋泡面分两顿吃,一天吃一顿。有一次发高烧起不来床,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都不敢打120,因为我没钱叫救护车!”   夜市里非常吵闹,没人注意苏茉的咆哮。   “对不起。”宋朝认真的向她道歉,好像那次意图对苏茉不轨的老板就是他自己,害她吃不上饭、没钱去医院的罪魁祸首也是他。   他这样郑重的道歉,苏茉反而不知所措,“这、这不是你的错,不关你的事,是、是我乱发脾气。”   “是我的错。”在一盏盏小巧却明亮的氙气灯下,宋朝眼中的痛心如大海里的暗流。   “不、不是的,现在都好了,新书出版赚了很多钱,过去那些事都不算什么。”   “如果我及时向你解释,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宋朝坚定的这样认为,“现在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阿婕和我说了……”苏茉说。当年的误会早已解释清楚,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和宋朝复合,但苏茉有一点犹豫,又有一点害怕。她至今还能很清楚的回忆起在墨脱的小旅馆里醉生梦死的日子,当年的痛苦就像是高烧中急促浅速竭尽全力的呼吸,她很怕再经历一次。   苏茉顾左右而言他,“消化道出血时常会发生找不到出血点的情况吗?”   宋朝接受了她的回避,回答道:“有时会。”   “那怎么办?”她接着问。宋朝对于她提出的专业问题是很乐于回答的,两人有些话说,她就可以暂时不去面对那陈年纠葛的感情。   “输血。”   “一直输血?大量输血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严格说,叫移植物抗宿主反应。多次输血的确会有,但是没办法,只能尽量控制。”宋朝说,“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她遇到了什么问题?上次在手术室外面看到她一身酒气,当时应该让她去做检查。   苏茉说:“昨天逛街我见到医院里那个姑娘,就是在办公室外偷看你的那个。”   “偷看我?”宋朝显然没把那件事往心里去。   苏茉描述了那个姑娘的体貌特征。   宋朝从回忆中挖掘出了那个人,“哦,是她。她之前也有住院,是一样的原因。”   “都是查不出出血点?”   “嗯,只能用生长抑素。”   “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会有很多问题,不仅仅是输血带来抗宿主反应,还有出血导致血色素降低,生长抑素可能导致的不良反应等等。但首先得保证她活着。”   那个圆脸盘的姑娘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她的人生原本不应该浪费在医院里。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她本可以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去旅游,去约会,去参加社团活动。   但,也许正因为没有公正可言,命运才被称之为命运。   “……Please come back to me,In Casablanca……”   熟悉的音乐声打断了苏茉心中的慨叹,这歌词听起来实在有点耳熟,但她一时又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宋朝接起手机,铃声戛然而止。他和对方简单说了两句,而后对苏茉说:“连环车祸。”说话人已经走了。   宋朝开车出来,打算先送苏茉回去。苏茉却要让他直接去医院——   “离住的地方不远,直接停那就可以了。”   宋朝停下车就冲进急诊部,苏茉正准备回家,转头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天色太晚,苏茉虽然有疑问,还是先回家去了。   第二天她照旧去省肿瘤医院探望苏母。韩教授说,照现在这个进度,如果没有意外,苏母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下午苏母午睡,苏茉在旁边为新小说的大纲进行最后润色。手机在旁边“呜呜”的震动,她悄悄到走廊去接电话。   “苏苏!”钟云起明快的语调透过电话传过来,“有没有空来庆祝我出院?”   苏茉大为惊讶,“出院?你怎么住院了?”   “昨天三环路的连环车祸,你知道吗?”   “不是说是酒驾吗?”   “是啊,前面两辆车撞了,幸好我反应快,打了把舵,不然就被后面追上来的那辆大卡车夹肉饼了!”钟云起轻松明快的说着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   “那你怎么住院了?”   “一拐弯撞电线杆上了。”   苏茉忍俊不禁,立刻想起自己这样幸灾乐祸实在不好。她说:“对不起,要紧吗?”   “没事,昨天我还帮忙送伤员去医院呢!”钟云起说,“就是以防万一在医院观察一晚。”   “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苏茉说,“你想怎么庆祝?”   “我想吃碗面,行吗?”钟云起小心翼翼的问。   这要求实在太微不足道了,苏茉反而不懂他的意思,说道:“那一会儿我陪你去吃面?”   钟云起更加小心翼翼的说:“我想吃你煮的。”   苏茉微怔,转而想到一件事,问道:“今天是你生日吗?”   钟云起不可思议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即使只从语调上都能感觉到他长大嘴巴吃惊的样子。   “我猜的,不然好好的怎么这么想吃面。”苏茉微笑,说道,“我去超市买材料,再去医院接你。”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钟云起兴高采烈的说:“我和你一起去超市!”   苏茉到了幽大一院,钟云起见到她开心得要飞起来,干净利落的办了出院。钟云起兴致勃勃,像是马上就要买玩具的孩子,热烈的讨论着是要吃汤面还是冷面,炒面还是干拌面。   “这天吃冷面好,不过一般过生日都是吃汤面吧?炒面也不错,我也很久没吃过了。不过,干拌面是不是更容易做?好像拿芝麻酱拌上就行了。”他喋喋不休的说。   苏茉见他这样起劲儿,不由莞尔,“要不一样做一份好了?”   “真的吗?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那本是句玩笑话,他这样当真,又这样高兴。苏茉一愣,转而“噗哧”一声笑出来,却在偏头的一瞬,与不远处的宋朝对上眼神。 ☆、第三十一章   煮面的苏茉一直在想宋朝看过来的眼神,他看到自己和钟云起在一起说笑,会想什么?会不会很生气?她转念又想,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和别人说笑怎么了?就算是两个人结婚了,她也可以和别的男人说话。更何况,钟云起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心里实在非常感谢他。要是没有钟云起,别说她的新书得不到重视,苏母恐怕连病都治不起。她要是为了宋朝就漠视钟云起,也是忘恩负义。她又想,这样算不算为自己的不忠开脱?可是,她哪里称得上“不忠”?说到底她现在和宋朝没有任何恋爱关系啊!   苏茉这样胡乱想着,手里没有迟疑。她用鸡蛋、瘦猪肉、甜面酱炒好炸酱,拉面煮熟过水,准备了豆芽、黄瓜、扁豆、甘蓝、萝卜、榨菜、土豆丝、炝莲藕、火腿丁、氽羊肉、豆腐干、卤牛肉做面码。炸酱面利落的准备好了。   她又下了一把荞麦面,煮熟过两遍凉水。再用速食汤块煮一碗牛肉汤,兑上三分之一萝卜泡菜汁,扔进两块冰块降温,又加了醋、蒜泥、酱油、辣椒面调味儿。然后把荞麦面放进去,在上面码上辣白菜和半个熟鸡蛋,又挑了一些面码摆上去,就成了一碗冷面。   苏茉转头从过水面里捞出一把,用笊篱下锅炸至金黄,捞出锅沥干油。锅里放入葱、蒜爆香,再依次放入肉丝,和几样面码炒熟,然后倒入炸好的面条,加适量酱油、盐、味精翻炒调味,炒面就出锅了。   这一样样的东西,把书桌摆得满满当当,碗碗碟碟摞在一起,险些要放不下。   “你先吃着,我再做个汤面就好。”苏茉说。   这样一桌东西已经太足够了,远远超乎钟云起的想象。他赶忙说:“不用、不用,就这些都吃不了了!”   钟云起怕她还去忙,赶紧拉她坐下。他给自己盛了一碗过水面,用炸酱和面码拌了,“这么多东西,实在太麻烦了!”   苏茉笑笑,“不麻烦,都是顺手的事。”   钟云起一定不知道她每次给宋朝煮粥时有多麻烦,常做的黄花鱼骨粥先要把个头不大的小黄花鱼一条一条挂鳞、掏出内脏、洗净、腌制,这期间要把糯米泡上,再去将腌制好的黄花鱼放入锅中,两面煎黄,一条一条剔骨取肉,鱼肉用生抽拌匀,鱼骨与清水熬成汤。鱼汤煮沸加入浸泡一小时的糯米大火煮开,转小火熬煮一小时,最后加入鱼肉、盐、葱丝、姜丝,煮15分钟后,加味精、香菜调味起锅。哪一次她不是在锅台前站两三个小时,与之相比,做几样面实在不算什么。   苏茉说:“西京那边不常吃这种面吧?”   “幽州才讲究炸酱面,不过,西京有臊子面和油泼面。”钟云起吃完炸酱面,有转头攻向炒面,“好吃!我也很少回去,念初中开始就在英国,大学毕业回国之后就自己出来开公司,过年回去一趟,我爸还没空。”   “你过生日没有朋友要应酬吗?”苏茉问。   “往年是有,昨天我故意给他们发短信,说我出车祸可能要手术,需要人签同意书,结果一个人都没来。”钟云起浑不在意的说,“那群狐朋狗友就那么回事,平时一起玩,心里都明白,有点什么事谁都不会帮忙。你知道万俟为什么那么感动吗?你又送他去医院,又签字手术,还垫付医药费,一般人早躲了。”   钟云起把一桌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苏茉怕他撑着,“别吃伤了,下次见着该恶心了。”   钟云起眼睛一亮,“还有下次?”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苏茉说完才明白钟云起的意思,后悔自己嘴快说错了,顺手拿了两个山楂卷给他消食,把话题带开了。   晚上任婕回来,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回江宁。苏茉和她说起今天遇到宋朝的事,任婕说:“看就看呗,是他要追你,这还没追到手呢!你和别人说几句话怎么了?”   苏茉坐在床边,淡淡苦笑,“我这样是不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任婕大巴掌往苏茉背后一拍,苏茉一个趔趄。任婕说:“你把这两个词用了,你让那些当公交车的女人怎么活?”   “别乱比。”苏茉拍开她。   任婕大大剌剌的在她旁边坐下,“说真的,宋朝这个冷漠精英,和钟云起这个温柔总裁,你更中意谁?”   苏茉斜了她一眼,这个还需要问?她说:“不过,钟云起帮了我那么多,也不是随便一句‘不喜欢’就能撇开的。”   “虽然是这样,但是总不能为了这些事就随随便便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苏茉说:“有时我会想,如果三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会怎么样?”   “再发生一次?”   “如果我再看到宋朝和别的女人举止亲密,我会去问清楚吗?宋朝会及时解释吗?以我的性格,我不会去追问。以他的性格,他会先照顾他的病人,等他想起我来,我可能又在拉萨了。谁也不能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但下一次我们再分开,我们还会这么巧又在幽州遇到吗?这些都不能保证,但我可以保证,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   时隔三年,苏茉还清楚的记得那天的事情,她独自离开江宁中心医院,独自回家收拾行李,独自登机飞往拉萨,一切就像一部默片,滚动在黑白的电影胶片上。她轻轻的说:“阿婕,当时我真想从不曾认识他。”   任婕大字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说道:“你和钟云起在一起会不会比较开心?”   “会,可以不用想,他今天又要加班,吃了晚饭没有;可以不用想,他今天又有大手术,一站十几个小时,身体是不是吃得消;可以不用想,他今天又放我鸽子,但我不能不高兴,因为他是为了病人。”   任婕猛地坐起来握住苏茉的肩膀,“你这么喜欢宋朝,姐去跟宋朝说,让他以后离其他女人都远远的!”   苏茉握住她的手臂,“我再想想。小时候总以为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就好了,长大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过一阵我也要回余杭了。”   “你回余杭干什么?”任婕惊奇的问。   “我小半年没回去了,房子都白租了。再说,我也比较喜欢余杭,比住在幽州舒服多了。”   “阿姨做完手术不要化疗吗?”任婕问。   “要,韩教授说先回家休息几周,然后就开始化疗,不过这些事也不用我守在这儿了。”   “你去了余杭,钟云起能飞过去追你,宋朝可是一点戏都没有了。”   “顺其自然吧,我又不是马上就要走。”   苏母出院当天,钟云起比苏茉到医院都早,没有开布加迪,而是开了一辆房车。   “怕阿姨出院坐车不舒服,这车可以躺着。”钟云起体贴的说。   钟云起送苏母回去,苏家很自然的要留他吃饭,钟云起也不客气,不仅大大方方的坐下等吃饭,还主动要求到厨房帮忙。到吃饭的时候,苏父俨然已经把他当自家人,更不用说一直很喜欢钟云起的苏母。   当天送钟云起走后,苏母就拉住苏茉说:“小钟是个好孩子,家里是有钱,但从来不摆有钱人的架子,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没什么可挑的。”   苏茉没有应声。   苏母又说:“你别不吭声,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都这个岁数了,小钟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什么可想的,父母劝你都是为了你好。”   当初去江宁工作,你们就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为了我好。苏茉想。她很恶心“都是为了你好”,说道:“我还要赶稿,先回去了。”   苏茉回到家,订下回余杭的机票,日期是十天后。她盯着购买成功的界面看了半晌,又望着窗外看了半晌。   就这样离开了啊。她想起四年前离开幽州的时候,那天父母威胁她要是敢丢了皇差去江宁就断绝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生你养你就可以控制你”,只是苏茉实在不能心服,为什么她作为独立的人没有独立判断选择的权利?她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家。苏父大吼让她滚,滚了就别回来。她就如他所愿的滚了。   她离开家在旅馆住了两天,就乘飞机到了江宁。在机场的时候,她突然发觉自己对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没有任何留恋。而现在,她脑海中都是夜幕中幽大一院急诊部明亮的灯光。   苏茉拿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她咬了咬下唇,打下一行字,又灭了手机屏幕。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又打开手机。最终硬着头皮给宋朝发了消息:“不日将返余杭。”   苏茉坐了一刻,手机没有任何响动。她对自己说,宋朝大概在忙吧,要不就是倒班在睡觉,说不定是在手术室呢?对了,上次柳嫣说的那份体检报告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去问宋朝。等他回消息了,也许可以顺便问一下。   她又这样胡乱想了一刻,手机还是没有动静。苏茉翻开手机,屏幕明亮。她有些茫然,不知道打开手机要干什么。她是在等消息吧?可是,手机又没响,她打开能看到什么呢?再说,就算宋朝知道她要回余杭又能怎样?他会留她吗?他怎么会留她?他为什么要留她?他要是不留她呢?   苏茉突然一怔。她很期盼他能挽留自己吧? ☆、第三十二章   一直等到半夜,宋朝都没有回复。苏茉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说这么长时间都没看一眼手机,也不太可能。那,大概就是觉得没必要回复吧。宋朝是很现实的人,她说要离开余杭,他们就不再有机会,宋朝也不想再做无用功吧。   苏茉这么想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心里有一个角落,有星星点点的不甘心,犹如干草燎上火星,越烧越旺,使她无法入睡。直到天色朦胧,燎原的火才止不住倦意,渐渐熄灭,苏茉也渐渐睡去。   苏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离开幽州前,她还有一件心事,要去再看看孟婆婆。   她照旧买了许多日常的生活用品,去的路上,她觉得自己是个伪善的人。怜悯孟婆婆孤寡,前后也没来过几次,现在又要半途而废。明明不喜欢钟云起,却一次又一次接受他的帮助,然后对他的感情装聋作哑。   苏茉轻轻叹息,想要吐出心中的抑郁。小时候总认为有目标就大胆去做,有喜欢的人就大胆去追,人生就这么简单。可是,当真正面对人生的时候,才发现它诡异多变,无从应对。即便她努力想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还是被命运的洪流卷走,没有任何能力抗争。   孟婆婆见到她一如既往的高兴,虽然没什么可招待,还是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要留她吃晚饭。苏茉来的时候也就是吃下午茶的时间,她本来打算送了东西说会话就走,却耐不住孟婆婆一再要留她。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来看孟婆婆了,苏茉想了想就留下了。   孟婆婆一听她松口了,立刻去发面,又捞了一把雪里蕻和阉胡萝卜泡到水里。和面还得等一会儿,苏茉就和孟婆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孟婆婆顺手拿了碎步缝鞋垫,边说边缝,两边都不耽误。四块剪好的棉布叠在一起,沿着轮廓缝起来。孟婆婆引线很快,不一会儿就缝好了,再走回环针把内部缝起来,一个个针线的小点距离相等,像用尺子量出来一样。   苏茉看得出神,她没有小时候妈妈给做衣服的记忆,现在看孟婆婆做,意外觉得亲切。   “你们现在都买着穿了,不稀罕这个了。”孟婆婆微微笑着,低头一针一线的缝着,份外慈和。   “我喜欢这个,比买的好。”苏茉说。   “我们年轻那会儿没什么好东西,得块的确良就琢磨着怎么做件好衣服,那时候也没什么花样,就自己在袖口加个边,绣朵花。那时候有剩下的碎布都不舍得扔,留着做鞋垫,做套袖。有一回,我拿剩的好几个大布条接了条裙子,也挺好看的。”孟婆婆拿了布条给鞋垫码边。   孟婆婆边说边做,一双鞋垫很快做好了,“你垫上试试。”   “给我的?”   “看到大小合不合适,快试试。”孟婆婆殷切的说。   苏茉垫上鞋垫,大小正好。   孟婆婆说:“走远路垫个鞋垫舒服。”   倏尔眼睛一酸,苏茉心里感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时候面也发好了,孟婆婆搓了胚子,擀成长条,边刷上油边卷。苏茉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等着吃吧。”孟婆婆很快做了一笼屉花卷,上锅蒸的时候,切了雪里蕻和胡萝卜,加上葱花炒一炒就是一盆菜。   孟婆婆家里就这些东西,苏茉不挑不捡,就着擦得掉漆饭桌吃起来。   临走时,孟婆婆一再和她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坐火车得把包枕着睡,现在外面乱。”   苏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回幽州,但此刻她真心想以后再回来。她说:“我把那边的事忙完,就回来看您。”   孟婆婆拍拍她的手,“你们年轻人有工作,就去忙你们的,别惦记着。”   孟婆婆没有多留她,趁天色还亮让她早点回家。   回家的路上,苏茉突然有点舍不得这里。那双鞋垫揣在包里,好像抱着柔软的毛绒玩具,温暖而踏实。   她刚到家,手机就响了。   “现在来医院。”   是宋朝的回复。   “什么事?”苏茉回过去。   这次回复很快,就一个字:“来。”   苏茉叹气,宋朝十年如一日的态度,说话不给原因,只有命令;没有商量,只能遵守。她直接往医院走去。刚进急诊部就遇见王胜楠。   “宋医生他刚进手术室,让你等一会儿,刚才送来一个腹腔脏器破裂的病人。”王胜楠说完就去忙了。   苏茉坐在一旁等人,就听分诊台的两个小护士说:“刚才送来的那个农民工,都脏器破裂了,那几个工友都不肯给他凑钱做手术。”   “别说是工友了,上次那个亲爹来了,家里好几个孩子,还你推我,我推你呢。再说这台手术也挺多钱的。”   “哪呀,杨医生都说他们可以免费开工,但血要钱,一人凑一百就行,都没一个肯掏钱的。杨医生都火了,说那些人‘不要这么冷漠好不好?自己的兄弟呀,不值吗?’”小护士学得惟妙惟肖。   “那后来是怎么办的?”   “还能怎么办?宋医生请示总值班,总值班请示院长,开了绿色通道,先抢救再说。就这,上手术台之前,那几个农民工还在说医生是吓唬他们的,根本没那么严重。你知道最可气的是什么?”   “还有更可气的?”   “那个患者脸都白了,特别小声的说‘冷’,他那几个兄弟特戏谑的说:‘人家医生说你会死。’说完还在那嘿嘿笑,自作聪明!”   “这不是早期休克的低体温症吗?”   “就是说啊!”   苏茉看着人来人往的急诊室。有对母女,女儿躺在担架车上,妈妈吃力的拉着她去缴费、挂号、拍片、吊针,全程只有她一人陪伴。抑郁症的老人心血管病突发,闭着眼表情痛苦,时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肝癌晚期患者肿瘤破裂,大出血,需要立刻手术,手术和后续治疗费用十万,家属经过考虑后,放弃手术。骨折的老头大喊大叫,吵着要出院,让护士帮他叫家属,护士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哄着。   王胜楠已经忙完了坐在分诊台,和她打了招呼,就越过她说:“你怎么又来了?这么晚快回病房去!”   苏茉一转头,正见那个圆脸盘的姑娘。姑娘看到她非常惊喜,转而又担心的问:“你生病了?”   在急诊室里会让人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苏茉笑说:“没有,来等个朋友。”   王胜楠指着苏茉,对圆脸盘的姑娘说:“上次就和你说宋医生有女朋友了,今儿遇上正主了,你这么晚也好好回病房睡觉吧。”   姑娘瞪大眼睛看着苏茉,“你是宋医生的女朋友?!”   苏茉只是笑笑。至少现在还不是,但这样说出来太拆王胜楠的台了。   这样只笑不说话,反而让姑娘以为确有其事,赶忙道歉:“那,我、我、我还在你面前说想追宋医生!天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护士们看她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都忍不住笑。   王胜楠对她说:“正主也见了,现在可以回去睡了吧?”   “这还不到八点,我们聊会儿天。”圆脸盘姑娘拽住苏茉,“我肯定不当小三儿,但我花痴一下总行吧?你不介意的哦?”   “不介意。”苏茉笑说。   “那你和我讲讲,宋医生平时什么样?我就来的时候是他接诊,后来都没说过几句话。”   王胜楠在分诊台边上给她们放了两个座位,一旦有事护士随时都能看到。   苏茉问了姑娘的名字,她和王胜楠同姓,爸妈给取了一个特别好记的名字,又用了一个特别不常见的字——王芾。   “同学都不认识这个字,我就说我叫王菲,反正一声和四声差不多。”王芾今年本来应该念大三,因为这个病就休学了。   苏茉给她讲起宋朝在江宁时的那些琐事。比如家里像宾馆,一周回去三四次,每次回去除了睡觉就是刷上次没刷的锅,夏天的时候那锅都可以当培养皿用了。第一次和宋朝、任婕一起去武馆,两人在上面打擂台,她在旁边当布景被人搭讪,任婕跳下来解围:“别动我女人!”宋朝直接把那人撂地上了。   “宋医生这么厉害!还会打架呢!”王芾崇拜极了。   苏茉微笑,“打架不是好事。”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王芾迫不及待的追着问。   苏茉又讲起医生工作辛苦。没有上班时间,也没有下班时间,做医生的女朋友和做军嫂差不多,只有付出,没有回报。   “以前还写过一个段子笑话他。”苏茉说。   “什么段子?给我看看!”   苏茉翻出几年前的长微博:   “有人说做记者不好,东奔西跑胃溃疡,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生;   有人说做计量不好,锱铢必较费眼睛,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生;   有人说做程序不好,伏案埋头颈椎病,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生;   有人说做演员不好,神经衰弱拍夜场,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生;   有人说做礼仪不好,静脉曲张跑不了,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生;   我转头转不回来了,对医生说:脖子扭了。   医生瞥一眼,抓起手机跑了。   留下两个字:   急诊。”   王芾不可思议的说:“医生有这么多职业病啊?这人不是不能活了?”   “医生不少都有职业病。”苏茉和她说说话,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才催她回病房睡觉。临走前王芾还依依不舍的留了苏茉的微信,说是拐不到医生,拐个医生女朋友也好。王芾显然是误会深重,苏茉也没有去特别解释。 ☆、第三十三章   王芾回去睡觉了,苏茉还在急诊部默默等人,就如三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生命来去的急诊室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人间悲喜剧,然而焦急、痛苦永远是这里的主旋律,可以带来希望的医务人员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一直等到午夜,宋朝才从手术室出来。他手里抓着手术帽,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到苏茉,就放下了手,走过来说道:“留下来。”   苏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宋朝说道:“我没有资格留你,甚至没有时间陪你,不能准时赴约,不能逗你开心。就说一句‘我爱你’,让你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这非常自私。但是,苏茉,生命非常脆弱,可能转瞬即逝。早上送来二十八岁的女人,胃癌晚期,下午就死了。肝硬化失代偿期的病人大出血,放弃治疗第二天休克死亡。同事早查房后休息一会儿,就再没醒过来。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还一定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再错过你,一分一秒都不能。”   这可是急诊部里所有医护人员第一次听宋朝说这么长的话,以至于所有手头没事的医生护士都闻讯凑了过来,一旁还围着看热闹的病人家属。   苏茉刚要回答他,急救人员追命一样推着病人冲进来,“快快快!颅内多发性转移瘤病史,患者昏迷!”   在看热闹的全体医护立刻行动起来,宋朝顾不上去管苏茉还没有说出口的回答。   宋朝跑了,她却不能不想。   她真的想和宋朝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几乎不用回答,她真的想,从回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想和他在一起。那么。   她能和宋朝在一起吗?   苏茉回答不上。或者说,她没办法回答。   她亏欠钟云起太多,她就这样奔着自己的心意去了,真的不算是利用钟云起吗?利用他给自己扬名,利用他给妈妈治病,利用他给自己赚钱。现在有了宋朝,转脸就把他扔了,这样真的好吗?   没错,她是可以和自己说,这些都是钟云起自愿的,是他追求自己的手段,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要过。可是,她不也没有推拒吗?   苏茉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思回到家。她不由庆幸宋朝有急诊,可以不用这么快给他答案,可以在自己心意所向和道义所向中慎重的进行选择。   然而苏茉发现,其实给她再多时间,她也做不出选择。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发现这个问题。她更偏向自己的心意,可是无论如何她不想做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混蛋。   就在她坐在床边进行鱼与熊掌的选择时,王芾主动联系了她。   苏茉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会主动来和她说话,通常情况下加完微信的陌生人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苏茉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和她聊了起来。   王芾还在念书的年纪,人很单纯,想法也很直率。   “王菲是我偶像,我就喜欢像她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看她,喜欢窦唯就和窦唯结婚,不喜欢了就算生了孩子还是要离婚,离婚又和谢霆锋好了,过几年和谢霆锋分手再和李亚鹏结婚,现在不是又和李亚鹏离婚,和谢霆锋在一起了吗?”   王芾打了一长串的话,苏茉看她说起王菲的语气,竟十分羡慕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年龄,爱恨都那么简单。   王芾却说:“能有多难?我们做每件事都顾头顾尾,最后该错过的都错过了,想珍惜的一个都没能珍惜。倒不如喜欢的时候就大胆去做,至于怎么做,等做了就知道了。”   苏茉听起来倒真像是王芾追宋朝的做法,即便只有一面之缘,喜欢了就去追,觉得不合适了就收手。   “我可不是说宋医生啊!”王芾赶紧解释。   和王芾聊完天,苏茉想了很久。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道德可以是完美无缺的,道德有缺陷也许不会抱憾终身,但错过一定会。她愿意向钟云起负荆请罪,哪怕下一本书分文不取也可以。   她决定给宋朝一个答复。   不同于往常的是,这次宋朝很快就回复短信:“马上下班,来医院。”   苏茉正在家中,出门拐弯就到了幽大一院门口,正遇到一个人迎面走来,而那个人却不是宋朝。   那人眼神中燃出一朵愤恨,她一改素来的怯懦,狠狠的盯着苏茉,“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宋医老师?”   “我没有缠着他。”苏茉波澜不惊的回答。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你明明给他带来那么多痛苦!”如果语言有力量,柳嫣真想用语言击穿她。   “痛苦?”苏茉不太懂。   柳嫣气恨交加,几欲衔泪,“宋老师夜班休息都会喊你的名字惊醒,每次都是一头冷汗。”   苏茉蹙眉,“你怎么知道?”只有看过对方睡觉才会知道吧?   “杨老师说的,”柳嫣幽怨的看着她,“宋老师很少休息、拼命工作!他都是为了你!”   “你怎么知道是为了我?”这似乎和她也扯不上关系。   “我……”柳嫣不由心虚,“我偷看过宋老师的笔记本,他的工作笔记里会写你的事。”   苏茉嘴唇翕动,另一个声音说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但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柳嫣一阵慌,讷讷得缩在一旁,“宋老师,我不是有意……!”   “下班早点回去。”宋朝对她说,上来牵起苏茉的手走了。   路上,苏茉问他:“你恨我吗?”   “不。”   “那为什么梦到我的总是噩梦?”   “我总梦到你被送来急诊部,我救不活你,室颤了,除颤仪一直准备不好,我给你做心肺复苏没有效果。除颤仪终于准备好,电除颤后仍然室颤,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电监测仪变成一条直线。”宋朝语调宁静如苍茫雪原,“睡着就会重复这个梦,我不敢睡。”   苏茉动容,“宋朝……”   宋朝拍拍她的头,“看到你回来之后,就不会再做这个梦了。”   苏茉沉默许久,路上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半晌,她说道:“昨天的事,我想和你说……我很怕和你在一起。”   宋朝心下悸动,淡淡的说:“我明白。”   “你不明白!”苏茉抢白,“我怕会和你分开,所以不敢和你在一起!”   宋朝不懂她的意思,“为什么会再分开?”   “你不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我们不会再产生误会吗?如果还像上次那样,我们不会再分开吗?”   宋朝考虑片刻,说道:“我不能保证今后发生的事情,但我可以保证,有生之年,我都会对我们的婚姻负责。”   “婚姻?我们?”   “在一起必然会结婚。”宋朝掏出一枚铂金戒指,一颗钻石低调的嵌在指环里。是三年前苏茉在江宁看过的款式,当时任婕还调侃“钻石镶在指环里这么小,你可真是给宋朝省钱”。   苏茉当然知道戒指是什么意思,因着实在太害羞了,她反而不敢直接面对,张口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么老的款式还没停产吗?”   “前几天,任婕和我说你要离开幽州的时候去找的。”宋朝拿起她的左手,戴进无名指,严丝合缝。   苏茉睁大眼睛瞪着戒指,又瞪宋朝,“这程序不对!”   宋朝想了想,摘下戒指,托起她的手,在大马路边上单膝跪地,“苏茉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路人纷纷侧目,看穿着牛仔裤的英俊青年在喧闹的马路边跪下求婚,还有几个人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录像。   “我……我得考虑考虑。”   宋朝干净利落的把戒指给她戴上了。   “我还没答应呢!”   “你刚才已经答应了。”宋朝淡然而坚定。   “那怎么能算答应?”   “我听明白了就算。”   “我都没有准备!”   “你需要准备什么?我帮你准备好。”   “心理准备!”   “不需要,已经准备四年了。”   “那也应该先谈恋爱!”   “三年前谈过了。”   苏茉在他眼前晃戒指,“这可是直接就要结婚,你想清楚了吗?”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宋朝说,“上次会分开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恋爱中患得患失,等领了证就把结婚证撕了。”   “撕了?”   “没有结婚证不能离婚,就彻底踏实了。”   苏茉又欢喜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就先见家长吧。”   这天之后,苏茉退了去余杭的机票,一切又像三年前一样,会在宋朝白班的日子到医院等他下班。   答应和宋朝交往之后,她第一次来急诊部,王胜楠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就欢呼起来,“你答应了?太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办喜酒?”   “哪有这么快。”苏茉笑说。   “也对,现在酒店可难订了,怎么也得提前半年。”王胜楠先发愁起来,“又要发请帖,买喜糖,试婚纱,拍婚纱照,麻烦死了,不如直接旅行结婚。”她的感慨还没发完就被护士长瞪了一眼,王胜楠吐吐舌头,“不说了,我去忙了。”   苏茉抱着热红茶在急诊办公室里等宋朝下班。   杨培明拎着听诊器进来,“苏苏!等宋朝下班?呀?!戒指都戴上了,让我好好看看!这小子下手挺快啊!”   “你们都习惯叫他宋朝(潮)?”苏茉问。   “谁看到这名字能想到宋朝(zhāo),当然是宋朝(潮)比较顺嘴。”杨培明写了几笔病程,“林方,十床那个女病人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结果放你桌上。”林方说。   杨培明找出报告单,边看边感慨:“被下午接的那个病人吐了一身,我都洗了两遍了,身上还有味儿。现在特别后悔,都是当初不好好读书的错,结果只能当医生。”   林方和办公室里的两个高年资住院医都看向他。林方特别老实的说:“高考考了650多分,我才上的医学院。”   两个高年资忍不住笑。   宋朝一身便装进来,苏茉极有默契的把红茶递给他,宋朝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大口。   杨培明一脸嫌弃的说:“下班了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秀恩爱!”   出了医院大门,苏茉问:“你周末真的能休息吗?”   “能,”宋朝说,“都打过招呼了,有事杨培明带班,只要周末不是飞机撞世贸大楼一定休息。”   苏茉弯起嘴角,“那就说好这周末去我家。” ☆、第三十四章   苏茉趁去“滴石”谈新作品的时候,顺便和钟云起提起宋朝的事。   钟云起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见过宋朝不久,就知道你们关系一定不一般。”   “那时候你就猜到了?”苏茉惊奇的问。   “这不用猜,你们看对方的眼神都不一样。”钟云起说,“我一直想,你们是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后来我问过几个当医生的朋友,他们说,现在的女孩子没和医生交往过的,想和医生交往,和医生交往过的,想单身一辈子。所以我猜是宋朝太忙了,没时间陪你,你们才分手的。可是经过蓝兰的事情,我认为你不是一个粘人的女孩子,相反你又勇敢又坚强,不会因为这些事和一个自己爱的男人分开。我猜一定是宋朝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再这么夸我,可要脸红了。”苏茉笑说,“可为什么不能是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的人在一起,感情早就消磨光了,不会用你们那样的眼神看对方。”   苏茉点点头,“你猜的差不多,我们是因为误会分手的。”   “既然知道是误会,现在又在一起是好事啊。”钟云起真心诚意的说。   “不过……”苏茉小心的寻找措辞,“你为我做了很多……我……”   “没关系啦!”钟云起坦率的摆摆手,“不过是我没竞争过他嘛!再说你还没结婚,我不还有机会嘛。”   “呃……这……我没打算出轨。”   钟云起认真思考了片刻,“那我就先追宋朝,把他追到手再甩了,你不就是单身了吗?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追你了。”   “噗——咳咳咳。”苏茉被茶水呛到了,“挺、挺有创意的。”   钟云起得意的一笑。   周日当天,宋朝一大早出现在苏茉门前,西装革履,单手拎着三个礼盒。   苏茉小小的惊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宋朝穿西装。苏茉想了半天形容词,只在脑海里搜到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勉强可以形容。   宋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看,“丝巾,茶叶和按摩器,应该再添什么?”   “什么茶?”苏茉凑过去看了看。   “你喜欢的大吉岭。”   苏茉心底柔软,不由笑了,“我喜欢的我爸妈不一定喜欢。就这样吧,我看够了。”   两人驱车到苏茉父母住的小区,苏茉正在解安全带,宋朝的手机响了。   “嗯,什么事?……好,我尽快到。”宋朝放下手机,正要开口。   苏茉说:“医院有事?你快回去吧。”   “拉煤气罐的卡车撞进了高中,我必须……”   “我知道,飞机没撞世贸大楼,拉煤气罐的卡车撞了高中。”   “对不起。”   “我知道啦。”苏茉扣紧安全带,“开车回去。”   “你要不要上去?你父母那得有交待。”   “我没和他们说要回去,就怕你临时有事。”苏茉说,“快走吧,别耽误时间。”   宋朝回了医院,苏茉一步一步往家里走,淡淡的失落在心底弥漫开。她明白宋朝的忙碌,也理解他的忙碌。所以那一点点失落,最终在心底融化沉降,变成无声无息的尘埃。   回到家,苏茉突然想起现在似乎还在暑假的尾巴。即使液化气爆炸,理论上应该也不会有除司机以上的人员伤亡,医院怎么会那么急着招宋朝回去?   她正想打开电脑看看新闻上的说法,手机忽然响了。   那人直截了当的说:“老妹儿,我出院了,下个月西京有一个全国青年作家座谈会,你有没有兴趣?”   万俟这样亲切的称呼她,苏茉也承情叫了声“哥”,“我有资格去吗?这个是不是要作协发邀请才行?”   “只要你说‘想来’,就有资格。”万俟说,“来这儿谈什么是其次,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苏茉立刻明白万俟的意思,在这个圈子里,有老前辈为你说几句话,比自己奋斗几年都惯用。她说:“那我先谢谢万俟哥了,到西京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苏茉浏览新闻。确实有一所高中被拉液化气的车撞了,因为暑假高三补课,很多学生都受了伤,离马路最近的班级有十多名学生严重烧伤。   白天好好的开车怎么会撞进学校里?苏茉正准备往下看,手机又响了,不过这次是微信。   微信发来的是一段语音:“苏姐姐,你有没有空啊?”讨好意图明显的声音。   “你有事?”苏茉回过去。   “想去逛街,没人陪。苏姐姐,我们一起去逛街聊天吃甜品吧?”   “你出院了吗?”   “偷跑出来的,嘻嘻,我在医院门口。”   有过上次的经验,苏茉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回答“有事”,王芾也会自己一个人跑去逛街吃甜品的,而苏茉显然不能让一个还没有出院的病人自己跑出去做这些事。   苏茉关了电脑,很快到医院门口和王芾会合。   王芾站在大门的角落里,正好被牌子和旗杆挡住。不是她提前告知,苏茉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你想去哪?”苏茉问。   “当然是去国贸!”   “你想买什么?”苏茉又问。   “随便逛逛,看好什么买什么!再去吃个下午茶,那边有家甜品店特别好吃。”   苏茉拿出哄小孩子的本事,说道:“那我们商量一下,我帮你去国贸买衣服、买甜品回来,你在医院老老实实的呆着,好不好?”   王芾噘嘴,“不好,本来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苏茉非常认真的劝说:“你的事我问过宋医生了,他担心你的病情,希望你能在医院里好好养病。”   王芾开心的大叫,“你和宋医生说过我?”   “是啊,”苏茉故作羡慕,“他都不担心我。”   “没有、没有,我绝对不会做三儿的!”   看王芾只差要赌咒发誓的样子,苏茉忍不住笑,“所以,你能不能让他少担心一点?我去给你买甜品。”   王芾想了想,“好吧,那我要吃钵仔糕,双皮奶,还有椰汁水晶冻。”   苏茉送她回病房,转身去了最近的甜品店,来回不过一个小时。苏茉回到病房时,王芾正在抢救。   苏茉来不及惊讶,赶紧询问情况。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医生问。   “我是她的朋友。”   医生看了她几眼,说道:“病人已经没事了,她爸妈不在身边,你们这些朋友多来看看她,病人身心愉悦有利于病情恢复。”   苏茉点头答应,走进病房。   王芾并没有睡,看到苏茉勉力笑了笑,“刚才突然心慌,医生说是又出血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苏茉把甜食放到垃圾桶里,“这个今天不吃了,等你好了,我再买给你。”   “别、别!”王芾泪汪汪的看着被扔掉的甜食,“多可惜啊……”   “过两天给你买双份。”苏茉哄好小姑娘,说道,“我改天再来看你。”   王芾叫住她,“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一双汪汪泪眼在圆盘的脸上,有些蓄意卖萌的趣味感。   苏茉看了看时间,决定陪她一会儿,把她哄睡了再走。苏茉在旁边坐下,和她闲聊:“你同学一般什么时候来看你?”   “我大学不在这儿,特意休学回来治病的。”王芾说。   “你是幽州人?”   “不是,初中之前都在老家念书,后来念高中,爸妈在这边做生意才过来的。”   苏茉心中思量:这么看王芾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一个人住在医院应该非常寂寞吧?苏茉也有过独自住院的经历,没有人陪床,稍微麻烦一点的病去买饭打水都不方便。   王芾说:“我小时候爸妈就跑出来做生意了,把我扔在奶奶家,这边高考分数低,高一特意把我接过来。不过,我高中三年见过他俩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刚刚经过抢救,王芾也没什么精神。说着话,没有十分钟,她就睡着了。   苏茉看她熟睡也就离开了。她刚出医院看到表哥有电话打来。有十秒钟,她犹豫了。   苏母查出癌症的时候给亲戚打过招呼,按理说苏茉的姨妈作为苏母唯一生活在幽州的亲姐姐应该到医院看看。但是,自从姨妈知道妹妹患癌症的消息就没再联系过,苏家见亲戚避嫌也不好主动去找。苏母出院后还提起过姨妈,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没想到亲姐姐会这么没良心。大概是想到这件事,姨妈得癌症住院时,也没和苏家说。   苏茉接起电话,表哥说:“恭喜你出书了。”   《隐匿的莲花》不是苏茉出版的第一本书,这却是表哥第一次恭喜她。   “谢谢。”苏茉等对方说下去。   “听说你这本书卖得特别好。”   “还可以吧。”   “之前一直都没和你说,怕小姨担心,我妈得胃癌住院了。”   苏茉早就知道消息,这时并不意外,只是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现在就可以切了。”   “哦,那就好。”   “不过,手术加化疗要十几万,前期就花了不少钱了,家里实在困难,你看能不能……”   “你大概不知道我妈住院化疗、放疗、手术一共花了多少钱吧?这本书的版税都给我妈治病了,我家一时也拿不出钱了。”   “你看你以前也出过书,总有些积蓄。”   苏茉笑说:“都说穷酸文人,古往今来文人都是最寒酸的,我在余杭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怎么会有积蓄?”   “两家好歹是亲戚,小姨也不能眼睁睁看我妈死啊!”   “当然不能,我妈癌症住院的时候,你们都闭着眼睛。”   “苏茉,你这话就不讲理了!”   “道理已经讲了,我现在没钱,我家也没钱,请另寻高明吧。”苏茉无心与他争吵,说完就挂了电话。   回去的路上,苏茉沉思良久。虽然她把表哥的话顶回去了,但总也不能真的看姨妈死吧?如果没有转院,姨妈应该还在幽大一院,她打算改日去打听一下情况。 ☆、第三十五章   翌日傍晚,苏茉被手机惊到,匆忙下楼正见宋朝站在楼下。他眼底青黑,头发乱蓬蓬的,好像赶了几百里路的样子。   “你又不回家睡觉。”苏茉埋怨。   “怕你等我。”   “学生伤得很严重?”苏茉牵他上楼。   “有几个很严重。”   “怎么会撞到学校里了?”   “有个孩子在马路上玩球,司机为了躲避孩子。”   “为了一个人的命,搭上了这么多人的命?”   “生命不能用数量衡量。”   “结果是这样的。”苏茉开门进屋,“床在那边,你睡一会儿。”她拿上钥匙、钱包又要出门。   “出去?”宋朝问。   “去买菜,”苏茉说,“从昨天你就没好好吃过饭吧?等我一会儿,一觉醒了,就有的吃了。”   苏茉回来时,宋朝还在睡觉。眉目沉静,像是被故乡微暖的云朵包裹。她轻手轻脚关上卧室的门,在厨房忙碌起来。   过了两三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苏茉走进卧室,轻声唤宋朝:“醒醒,吃了饭再睡。”   宋朝没有动静。   苏茉推了推,“醒醒,饭好了。”   宋朝还是没有动静。   苏茉又用力推了推,这次宋朝动了,翻过身接着睡。   苏茉叹了口气,中气十足的说:“宋医生,急诊!”   宋朝立刻坐起,一手去摸不存在的听诊器,一手去抓同样不存在的白大褂。   “噗!”苏茉在旁边笑得止不住。   宋朝坐在床边,望着她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也无声的笑了。   “饭好了,吃了再睡。”苏茉唇边残留着抹不去的笑意。   “好。”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烧鸡块、炒萝卜、鲜蘑菜心、拍蒜茼蒿和芙蓉竹荪汤。苏茉说:“做了青菜咸肉粥,本来这菜配米饭吃最好,不过想你这两天都没吃好,吃米饭太硬了伤胃。”   书桌暂代了饭桌,在桌前坐下的宋朝没有去拿筷子,而是执起苏茉的手,在手背上吻了吻。   苏茉嫣然一笑,盛粥放到他眼前,“快吃饭吧。”   宋朝端起碗,专心吃饭。苏茉吃了两口,抬眼一看,宋朝已经喝了半碗粥。   “慢点吃。”苏茉说,“之前你和我说,我姨妈住在你们医院,现在转院了吗?”   “转到肿瘤科。”宋朝说。   “还没有出院?”   “应该没有。”一说话吃饭的速度就慢下来。   “我想改天去看看。”苏茉说,“表哥来找我。”她将之前两家的事简单说了,“如果真的不好,我给他们出手术费也不是不可以。”   “明天中午你来医院找我。”   “明天中午?”   “嗯,我陪你去肿瘤科。”   第二天中午苏茉如约到幽大一院的急诊部,杨培明一边吞饭,一边朝她挥挥手。苏茉进了办公室,杨培明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饭,说道:“宋朝有个急诊手术,应该快出来了。”   见得次数多了,苏茉也不在意他唐朝宋朝乱叫一气,笑了笑就把带来的点心分给大家。   杨培明最不客气,一口吞了大半个,“这酥饼怎么是咸的?”   “宋朝不爱吃甜的。”苏茉说。   杨培明故意捂着牙说:“原来一个人也能秀恩爱,甜掉牙了。”   苏茉有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又摞两个酥饼,“快吃吧。”   杨培明打趣的说:“好、好,我这就把嘴堵上。”说着又吞了一个。   宋朝果然很快回来,他和杨培明打声招呼,就带苏茉去了肿瘤科。有宋朝做向导,很快就找到了苏茉姨妈的主治医师。   “徐老太太是吗?”主治医生翻出病历,“胃癌I期,不用担心,在咱们医院已经有很多痊愈的例子。”   “是要手术吗?”苏茉问。   主治医生见是宋朝的女朋友,又是这家亲戚,就直言不讳的说:“是要手术,不过他家里医药费凑不齐,这家人也是的,又不是没钱。”   苏茉听这个话的意思就不懂了。   医生说:“他家儿子准备结婚,这时候要手术婚礼就没钱大办了,他家儿媳妇在闹。儿子要把婚房卖了,这样又能办婚礼,又能给徐老太太治病,媳妇儿不干;儿子说不办婚礼,媳妇儿也不干。这都在我们病房吵了好几次了。”   苏茉就不明白了,这样的女人不娶不就好了?   主治医生说:“你不知道吗?这媳妇儿的爹是个处长,儿子指望娶老婆升官呢,哪能说分就分。”   苏茉向医生道谢告辞。出来之后,她想了良久,对宋朝说:“这笔钱我不能给,要是给了,表哥一定会娶这个女人。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到家里,对他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宋朝像过去一样,习惯性的拍拍她的头。   苏茉抬头问他:“你说表哥会不会宁愿要升官,也不拿钱给姨妈做手术?”   宋朝微微蹙眉,凝神想了一瞬,说道:“不可能。”   “我想也是,”苏茉轻轻的说,“一个处长的女儿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妈的一条命。”   苏茉和宋朝分开,去附近的甜品店买了甜品看望王芾。   普通病房里住了两个人,靠窗的老大爷正在午睡。王芾坐在门口这张床上玩iPad,边玩边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过过过过过……哎!又得重来!”   “玩什么呢?”苏茉笑着打招呼。   “呀!你来了!”王芾不由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指了指在午睡的大爷。她放低声音,悄悄的说:“你来了真好,我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   “病治好了,很快就能出院了。”苏茉将声音压低到和她相同的分呗。   王芾噘噘嘴,“才不能出院。”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出院?”苏茉奇怪的问。   “我爸妈怕我一个人在家里突然犯病,特意托熟人找关系,让我在医院长期住院。什么时候找到出血点,什么时候才能出院。”王芾不满的撇撇嘴,“又找不到出血点,我看我得在这住一辈子了。”   “不会的,”苏茉拿出甜点,“不敢让你多吃,买了两盒双皮奶,一人一盒。”   王芾捧过双皮奶,开心得咧嘴笑了,“谢谢!下次给我带杨枝甘露吧?好不好?”   “西柚和芒果都是酸的,不行。”苏茉板起脸拒绝。   “啊——”王芾嘴角也垮了,肩膀也垮了,“那榴莲班戟好不好?”   苏茉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大碍。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说:“得问过医生。”   “哦。”王芾很快打起精神,“那你给我讲讲宋医生的事吧?讲讲他私下里什么样?我就见过他穿白大褂,他穿别的衣服也特别帅吧?”   苏茉笑说:“宋医生有两个衣柜,一个放冬天的大衣。另一个就分成两半,一半挂短袖T恤,一半挂长袖衬衫,下面清一色牛仔裤。夏天出门就拽件T恤,套上牛仔裤;冬天出门就拽件衬衫,套上牛仔裤,再套大衣。”   “他为什么只穿牛仔裤?”王芾好奇的问。   “因为牛仔裤百搭,他不管是拽什么衣服乱套都不会有大问题。”   “啊——”王芾大失所望,“小说里的医生不都特别有品位吗?搭衣服都可讲究了。”   “医生哪有那么多时间,”苏茉说,“急诊电话来了,套上衣服就跑,哪有时间想穿什么。宋朝有好几次大冬天下班忘了换刷手服,穿着那种超薄的刷手服套件大衣就出来了,出门自己还琢磨天怎么突然变冷了。”   “哈哈哈,宋医生真可爱!”王芾笑问,“对了,你觉不觉得宋医生的名字特别奇怪?我要不是听别人叫,光看名字还以为叫‘宋朝(潮)呢!’”   这个苏茉知道,“他出生在早上,他爸爸觉得这个名字又有朝气又有希望还好记,就叫宋朝了。”   “原来是这样,这名字起得也很省事嘛!”王芾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对了,听护士说宋医生特别帅,自己病得那么严重还去救人!而且他敢扶老太太哎!简直帅呆了!”   扶老太太这件事到底有多恐怖?苏茉无奈的笑了,“嗯,他现在有空还会去看那个婆婆。”   “诶,你知道宋医生当时得了什么病吗?护士说特别严重!”   苏茉摇了摇头。   王芾问:“你没问过他吗?”   “当时没机会问,等后来有机会了,他病都好了,就没问。”   苏茉这边和王芾说得热闹,宋朝却遇到了一件尴尬的事。他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99朵玫瑰。   杨培明刚看到花时还在打趣,“现在都兴女朋友给男朋友送花了啊?咱家苏苏也挺赶时髦的。”   宋朝横了他一眼,拿出里面的名片,眉头就锁成了千千结。上面写着——“赠我的挚爱:宋朝。”   落款:钟云起。   同事看见了,随口问:“宋老师,患者答谢的花啊?”   宋朝怔了一下,只能点头。顺手把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同事说:“女患者吧?咱宋老师人气居高不下啊!”   宋朝把玫瑰花丢给林方,“扔……摆起来。”既然是“患者”送的,当然不能扔了。他还不希望被同事知道有男人送他玫瑰,哪怕是恶作剧。 ☆、第三十六章   钟云起的礼物每天准时送到,都是花和不甚贵重的小玩意。偶尔送一次,大家还以为是患者,送的次数多了就说不清楚了。苏茉总不会天天给男朋友送花。   杨培明搭着宋朝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不能干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事儿。这次我就替你瞒着苏苏了,你赶紧去拒绝那个送花的啊,听见没有?”   宋朝一肘子把他顶开。   杨培明见他不领情,追着说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看咱们办公室都要成礼品店了,谁送的你倒是和人家说清楚啊。”   宋朝没好气的说:“不知道。”   “一般送花的上面都有名片,你自己找找。”   “没看见。”   杨培明自己动手翻起来。   收到第一束花时,宋朝还以为是恶作剧,毕竟钟云起没有给他送花的理由。送的次数多了,他就给钟云起打了电话,钟云起供认不讳,一派深情的表示“请接受我的追求”。宋朝不知道这公子哥搞什么把戏,也没时间管他。钟云起就厚着脸皮,源源不断的送花过来。   杨培明在花上找了半天也没翻到名片——宋朝收到的时候就给扔了。   “诶?这是什么?”杨培明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线索。他摊开来看,太过惊讶不自觉的读出来了,“‘赠我的挚爱:宋朝’?‘钟云起’?雾草,牛逼啊!宋朝,这名字可不像个女的。”他担心的看着宋朝,“哥们儿,你这可不好,苏苏长得也漂亮,人也好,你就打算让她当同妻?”   办公室两个女医生忍不住笑。   林方一点都不明白,好学的问:“同妻是什么?”   杨培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让你宋老师给你讲……哎呦!”   杨培明被撩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个实诚,“宋朝你可不厚道啊!怎么能对阶级战友动手!”   宋朝瞥了他一眼,忙自己的去了。   由于上次的突发事故,宋朝和苏茉约定这周末去苏家登门拜访。幸好上次买的不是水果,不然等一个星期已经烂了。   到了周日,宋朝依旧早上接了苏茉,开车前往苏家。下车前,苏茉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心里想着千万不要和父母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来急诊,不然以她家的状况,父母对他的印象一定不好。   宋朝帮她拉开车门,伸手挡住车顶,顺手把手机关了。   “不怕有急诊吗?”苏茉问。   “打过招呼了。”   “一旦有突发事故呢?”   “还有别的医生。”   两人上了楼,苏父苏母见到女儿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明显吃了一惊。   “这是我男朋友宋朝。”苏茉开门见山的说。   苏父问:“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苏母拽了老公一下,“先坐下说话吧。”   苏母简单问了问宋朝家里的情况,苏父问了他的工作。宋朝素来不多话,只是有问必答,“家在江城,父母都是学校教员。我在幽大一院急诊科做医生。”   “医生……”苏父弹了弹烟灰,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苏母问:“现在是什么职称?”   “今年刚评上主任医师。”宋朝说。   “主任医师?”苏母印象中的主任医师至少也要五十开外了,“你多大了?”   “三十一。”   “三十一还没结婚啊,之前都没有合适的?”苏母问,一个大龄未婚的男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恶劣之处。   “之前都在忙着读书工作,没时间谈朋友。”宋朝说。   “你在哪念的大学啊?”苏母问。   “江宁大学。”   “好学校,你们学校全国能排上前五了,”苏母说,“那研究生是在哪念的?”   “也在江宁大学。”宋朝说。   “本校是好考一点,”苏母又问,“你是硕士毕业?”   “博士。”   “那你应该才毕业啊。”苏父说,一个刚毕业的博士怎么可能已经是主任医师,这明显可疑,说不定是看苏茉现在有钱有名凑上来的。   “是读的八年制的本硕博连读。”   苏父又说:“我听说你们要规培三年,要做七年主治才能评副主任,你这职称升得挺快。”按照这个算法,宋朝评上主任医师至少要十五年,加上他十八岁开始念八年大学,就是二十三年,能拿到这个职称,他今年该是四十一岁。   “规培是针对本科毕业生,博士没有规培。”宋朝说,“我十六岁上的大学。”   苏茉在旁边听着,竟有几分好笑。爸妈想给宋朝没脸,扣个撒谎骗婚的帽子,倒是反过来被打了脸。这对话再进行下去,爸妈恐怕就要恼羞成怒了。她趁这时给宋朝倒了杯白水,打断了对话。   果然苏母从刚才的话题里抽出来,改成埋怨苏茉:“这孩子,家里有咖啡、有果汁,怎么给人家倒白开水。”   苏茉瞅了宋朝一眼,没有说“他不爱喝那些”,而是说:“他喝白水就行了,女婿上门哪有挑吃挑喝的。”她这一句话等于没经过父母同意,把宋朝给定性了。   苏母剜了她一眼,对宋朝笑语盈盈的说:“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茉茉从小就这脾气。”   “苏茉很好。”宋朝说。   苏茉勾起嘴角,温暖而羞涩的笑了。这笑容只持续了一霎,却没逃出苏母的眼睛。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苏茉去厨房做饭,父母和宋朝在客厅里聊天。宋朝实在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一向是用最简练的话表达最精确的意思。这样的聊天注定聊不长久。苏茉在厨房里听到客厅冷场,朝屋里喊道:“宋朝,过来帮我打下手。”   “人家第一次来,怎么让人家做饭。”苏母嗔怪。   苏茉说:“没事,他站手术台一站十几个小时,我让他来厨房站一会儿怎么了。”   宋朝并不会做饭,握菜刀的姿势和握手术刀差不多。刀柄没于手中,用拇指和中指稳住,食指压在刀背上。   苏茉“噗嗤”一声笑了,“让你切肉,没让你切人。”   “方便用力。”   “职业病。”苏茉笑嗔了一句,随他去了。   宋朝切出来的肉大小一致,刀痕笔直。苏茉啧啧称奇。   午饭还算其乐融融,苏父要给宋朝倒酒,被苏茉以“他做手术不能喝酒”为由拦下了。   下午宋朝告辞,苏茉被父母叫住。   苏父关上门,和她说:“这男孩儿我看不行,你看他那个坐姿,笔挺笔挺的,一看就是练家子,你以后要吃亏的。”   苏茉不明所以,“这和我吃亏有什么关系?”   苏母说:“我和你爸爸意见一样,这男孩子又闷又不会说话,看起来死死板板的,以后混不上去。我看小钟那孩子对你挺不错的,你别对不起人家。”   “我又没和他在一起,怎么能叫对不起他?”苏茉反问。   苏母自己念叨,“人家对你那么好,你还交别的男朋友。”   “我……”   苏茉还没说出话,就被苏父打断,他对苏母说:“刚才那男孩儿我好像见过。”   “你一说,我也有印象,”苏母想了想,“是不是上次从病房里直接把茉茉拽走那个医生?”   “对!就是他。”苏父对苏茉说,“你看他上次,一点不尊重长辈,又粗鲁又没礼貌又没前途,有什么好的?”   “他刚才有什么地方表现出您说的这些了吗?”苏茉淡淡的声音不自觉得流露出一丝轻蔑。   苏父听了立刻就不高兴了,“你怎么和你爸说话!”   苏母拦住老公,对女儿说:“你还是太年轻,哪个男的第一次见家长不会装一装。他以为我们忘了上次的事了,这次登门装个样子就过关了,可见上次才是本性。”   苏茉冷声说:“爸,你还记不记得十六岁的时候,我和你们说:有一天我带男朋友回来,不是要问你们意见,而是告诉你们,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她说完就走。   “你什么态度!你敢这么走就别回来!”苏父在她身后怒吼。   苏茉撇撇嘴角,笑了笑,“四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这四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挺好的,我不介意继续这样。”   苏茉走出苏家,甚至没有觉得心凉。四年前她就已经体会过了,她只是坚持要去江宁做编辑,父亲就对她说出“去了江宁就再别回来”的话。她真的走了,不仅父亲在盛怒之下没有拦她,连母亲都没有叫她回来。是不是顺从才是亲情的基本条件?   晚上宋朝打来电话问她父母的印象如何,苏茉说:“你介不介意结婚的时候,女方父母不到场?”   “不同意?”   “他们喜欢有钱又会说话的女婿,可惜我不喜欢。”苏茉态度刚烈。   宋朝说道:“苏茉,这件事……”   “没有什么好说的,”苏茉果断的说,“我爸已经告诉我别回去了,我不打算回去了。”   “为了这样的小事没有必要。”   “当初我去江宁整整一年,他们都没联系过我,你知道后来为什么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吗?她看到我新书出版,打来电话问我赚了多少钱。你看这是不是和我表哥很像?钟云起喜欢我,才能在我妈得宫劲癌的时候,解决那么一大笔医药费。换言之,是我利用了钟云起的感情,而我的父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接受了,他们希望我利用他的感情,他们喜欢看着一个富豪的儿子在他们面前低眉顺目的尽孝!而我不喜欢!”   宋朝在电话里说:“苏苏,开门。”   苏茉微惊,敞开大门。宋朝放下手机,抹掉她脸上的泪,抱她入怀。 ☆、第三十七章   全国青年作家座谈会的事情决定下来,因为万俟事先已经打过招呼,苏茉收到邀请函时并不惊讶。座谈会的时间在中秋前夕,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应该告诉宋朝最近会去西京。   傍晚苏茉去医院等宋朝下班,正巧遇到准备下班的杨培明。他说:“刚送来一个全身出血的孩子,宋朝去看看就来。”   果然没有等很久,宋朝就握着听诊器回来了。   “那孩子怎么样?”苏茉随口问。   “全身出血,转到血液科了。”   “听起来像白血病。”   “现在不能判断,要看检查结果。”宋朝说,“我去换衣服。”   苏茉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宋朝就换了便装出来。   “晚上想吃什么?”宋朝问她。   “有家牛肉面不错,用的是牛筋和有肥肉的部分。”苏茉说,“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宋医生,快来!”护士追出来大喊。   “什么事?”宋朝边问已经边向里走了。   “柳医生晕倒了,心率失常!”   “谁在抢救?”   “姚医生!”   苏茉目送着宋朝走远。   他甚至没有回头向自己的女朋友多交待一句,就去抢救一个爱慕他的女人。   苏茉默默走出医院,去刚才提到的那家拉面店吃了牛肉面,又去超市买好日常用品回家。到家里打开电脑开始写小说,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舞者一刻不停的飞旋载舞。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变换成四个零,手机突然响了。   宋朝的短信:“柳嫣低血压症状严重,很可能不是原发性,而是继发性。”   苏茉皱了皱眉,回复:“与我无关。”   苏茉注意到电脑上的时间,无论如何,低血压抢救需要五个小时吗?她离开医院的时候不到七点。   过了五分钟,宋朝还没有回复。苏茉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宋朝大约是认为她无理取闹,抢救病人于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那句话的意思不过是告诉她,病人情况危急。   咚、咚、咚。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伴随着有节奏的敲门声,手机铃声的旋律同时响起。   “开门。”宋朝不容置疑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过来。   他就站在门外,面对苏茉愠怒的目光,说道:“柳嫣的抢救结束送来一个车祸内出血的病人,所以下班晚了。”   他又说:“你担心我们会产生误会,所以我来向你解释。”   他接着说:“以后遇到你会误会的事情,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如果我没有意识到,你必须来问我。”   苏茉突然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脸埋在宽阔的胸膛,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翌日,苏茉订好去西京的机票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宋朝说去参加座谈会的事。新小说的截稿时间非常紧,现在除了和宋朝吃晚饭,其余时间都用来不停的写,实在有些忙昏头了。   傍晚,急诊部,候诊区。   苏茉打算一会儿和宋朝提一下这件事,座谈会大概半天就结束了。不过,万俟要介绍她认识前辈,恐怕就不是一天半天的事,自己至少要在那边逗留两三天。   天色在等待中渐渐暗下来,候诊的患者换了一波。急诊部的护士都认识苏茉,看到她时会打招呼:“又来接宋医生下班?你稍等一会儿,宋医生有手术。”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宋朝还没有影子。换季的时候医院总是格外忙,苏茉已经习惯了。她半途出去买了晚饭和红茶,回来继续等,等来的只有饭盒一点点冰凉的温度。   “宋医生还没下班?”上晚班的王胜楠惊讶于这个时间看到她。王胜楠看看表, “我去给你看看。”   王胜楠快去快回,为难的说:“宋医生手术还得好一会儿,让你先回去吧。”   眼帘微垂,掩盖了眸中的失望。苏茉说:“那我先走了,等他手术出来,把晚饭和红茶给他吧。”   “哎……”王胜楠的呼声卡在喉咙里。   “还有事吗?”苏茉回头问。   “没……”   眼见苏茉越走越远,王胜楠忍不住喊住她:“你等等!”   “什么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宋医生在休息室输液呢!他做完手术就晕倒了,他不让我告诉你!”   苏茉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平静下来。做手术累倒是让人心疼,可又是一件无奈又寻常的事。苏茉说:“我去看看他吧。”   “就在值班休息室,我带你去。”   值班休息室里,宋朝闭目靠在沙发上,一边是输液架和制氧机。王胜楠帮两个人带上门,苏茉摸了摸宋朝的额头,在沙发扶手上坐下,“哪不舒服?”   宋朝拿下氧气罩,“没事。”又补了一句,“太累了。”   “你说你最近多少台手术?”苏茉低声嗔怪。   “结婚就不拼了,”宋朝握她的手,“每天下班就回家。”   “你才不会。”   “保证。”他轻柔和缓的承诺。   苏茉轻声说:“我过生日那次,你保证会陪我吃饭,结果没来。我感冒发烧,你保证会给我送晚饭,结果让我饿了一晚上。和病人比,我都排不上号。”   “你发烧那次,我手术做了一半才想起来晚了,结果只来得及送夜宵。”宋朝说,“到了你那,看你的脸色,比没救回病人还难受。”   “你当时可没跟我说,还训我忘记吃药。”苏茉靠在他身上。   宋朝捏捏她手心,“这几年觉得自己老了,过去值48小时的班,还能再上两台手术。”   苏茉撒娇一样环抱住他,在他耳边喃喃低语,“你才没有。”   宋朝拍拍她的手,笑了笑,“对,还没老,现在马上死了,肯定所有人都会说‘年纪轻轻就没了’。”   苏茉捶了一下他的肩,“胡说什么!”   宋朝抓住她的手,“中秋去江城见我父母。”   “我中秋……”   “宋叔叔,你也在输那种会吐的药吗?”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趴在门口,浓眉大眼,像是黑头发的丘比特。   “叔叔病了。”宋朝利落的拔掉针头,过去抱起他,“你怎么不睡觉?”   “妈妈回家照顾弟弟了,病房里就我一个人,我害怕,不敢睡,怕有僵尸。”   宋朝问:“谁和你说有僵尸?”   “妈妈说晚上不能乱走,医院里有僵尸。”   “医院里没有僵尸,叔叔送你回病房。”   宋朝抱男孩儿回病房,看着他睡着才离开。   苏茉在门口等他,“这孩子怎么认识你?”   “他是急诊常客,三岁得白血病。”   “不能骨髓移植吗?”   “他妈妈生二胎配型没配上。”   “那怎么办?”   “没办法。”   “骨髓库不行吗?”   宋朝摇头,“没有合适的配型。”他不想把更刺心的话讲给苏茉听。这孩子非常懂事,曾经偷偷问妈妈:“咱家还有钱吗?没钱就不治了。”   “这孩子那么可爱。”苏茉惋惜的叹气。   “我们尽力挽救每一个生命,也要接受最终死亡的结果。”   “要是我的结果也是这样呢?”苏茉问。   基因检测报告上的字历历在目,那张纸刻在宋朝的脑子里。相对遗传风险3.54。他说:“陪你到最后。”齿间的每个字都如柱石般坚定,然而柱石锥在心上是会痛的。他说:“别怕。”   突兀的两个字,苏茉以微笑相对,“没什么真实感,我不怕。无知者无畏。”   宋朝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第二天上晚班,宋朝刚到,杨培明就凑过去,“咱家苏苏可真是个好姑娘!”   宋朝瞥一眼,送给他一个“那还用说”的表情。   “她去登记了造血干细胞资料,还在微博上号召她的粉丝也去,你说要是现在的明星要都能这样,这可能救回好多条人命呢。”   “你说什么?”宋朝不自觉扬高了声音。   “这你都不知道?你这未婚夫可太失职了,看这儿。”杨培明拿出手机给他看微博。   微博上附了采血、登记的照片。苏茉没有写任何多余的话,只说:“人生有限,做些有意义的事。”   宋朝立刻拨通苏茉的电话,训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朝也没个前沿后语,苏茉只觉得他这火发的莫名其妙,立时也不高兴了,“你干什么?”   “移植前要注射CSF,会激活基因中潜在异常成分,导致血细胞异常增生!你不想活了别连累别人!”   最后一个字说完,苏茉那边就气得干净利落的挂断电话。   杨培明推了推他,“你发什么火儿啊?她家又没白血病史,就算是有原癌基因,你说那可能性真不大。再说她做的是好事,你不夸她也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家,这可有点过了啊。”   “我知道。”宋朝烦躁的搓搓头发。   “你这是关心则乱!”杨培明拍拍肩,“快跟人家道歉吧。”   宋朝心里乱糟糟的,胡乱按了几下手机,一时想不到能和她说什么。他把手机揣起来,“先交班。” ☆、第三十八章   苏茉火气直冒,坐在家里也没心思写小说了,索性把笔记本一推,生起闷气。采血的医生都说可以捐骨髓,宋朝这是发的什么邪火!什么叫连累别人!血液运送给患者使用前是要经过过滤的!他这是在哪受了气,发到自己身上!   “喵~喵~”   苏茉没好气的扫了一眼手机。宋朝的短信,三个字,“对不起”。   “哼。”对不起就完了?骂自己一通,三个字就能解决问题?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接起电话。   “没在约会吧?”   她收敛情绪,“没有,钟公子这是有事?”   钟云起爽朗的说:“我是来尽编辑的义务,打听进度的!”   苏茉笑笑,凑趣道:“还请钟公子宽限则个。”   原本约定的时间就是在年底,钟云起确实不是专为“打听进度”而来。他说道:“我看到你捐献骨髓的微博,想搞个活动。”   苏茉想了想,“这能做什么活动?”   “只要在微博上PO出近期的无偿献血证,就能免费领取一本签名版《隐匿的莲花》,同时在西京的办现场签售。”钟云起说,“在两本书中间给你做些宣传,不要退出读者视线。我打算西京的签售凭献血证领取赠书。”   苏茉算了下时间,“中秋前,我要去西京参加一个座谈会,不知道你计划在什么时候签售?”   “那正好,就定在中秋,也省得你来回跑。”   “时间定得这么近,能联系到场地吗?”   钟云起笑说:“我家总部就在西京,刚才打过电话,东大街那边的四海商城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苏茉没有去过西京,也知道东大街是西京最繁华的商业街,能在那里办签售一定门庭若市。   “那就麻烦你了。”苏茉说。   “还有些签售的细节,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滴石’?我们详细谈谈。”   “小说的进度还可以,这几天都有空。”   “那就明天?”   苏茉和他定好时间,又开始奋笔疾书,和宋朝吵架的事暂时放到脑后。   次日宋朝交完班已经快中午了,打电话给苏茉,苏茉却说:“我今天有事,你先回去休息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此时,苏茉正在滴石文化公司,和编辑团队商议签售的事。中午就在会议室里吃了工作餐,下午商量完事情,钟云起提议请大家一起去吃下午茶。老板请客,大家自然欢欣鼓舞,苏茉也不好扫兴,就一道去了。   钟云起请客的地方是一家味道和价格都小有名气的茶餐厅,他要了几个招牌菜,让大家随意点。钟云起平日慷慨豪爽,下属没一个和老板客气的,点了满满一桌菜。   钟云起坐在这些人中间,也不过就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侃起大山来不比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差。   苏茉没有坐在钟云起边上,钟云起也没有勉强,甚至没特意去和苏茉聊天。坐在苏茉边上的女编辑,自然不会冷落陌上老师,闲聊之中提起钟云起。   “要说钟公子做生意可真有眼光,我们刚从游戏扩展做出版,他就看中了老师的作品,果然一炮走红!”   “扩展?”   “对啊,怎么了?”反而是女编辑不明白了。   苏茉今天才知道,‘滴石’之前一直是在做手游。她吃惊不止一点半点。   苏茉从没想过,钟云起这样的商人之子会为自己专门拓展业务做出版,他为自己做的事情,在常人看来就是一场赔本买卖。但钟云起做了,义无反顾,事无巨细的为她思虑周详。苏茉也是常人,说不感动是假的。   散场时,苏茉到钟云起身边,对他说:“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为了签售的事?不用、不用!”   “还有别的事,上次答应再做饭给你吃。”   钟云起眼睛一亮,“这个好!我一直想着呢!什么时候吃?吃什么?”   苏茉一笑,“满汉全席做不来,家常小菜还可以。”   钟云起正高兴,转念一想,又担心的问:“不会打扰你和宋朝吧?”   “没事。”提起宋朝,苏茉现在还有气。   “那就今晚!怎么样?怎么样?”钟云起只差像哈士奇一样“哈哈”张嘴流口水了。   “行啊,”苏茉看看时间,“不过刚吃完下午茶,你还吃得下吗?”   “吃得下!”钟云起赶紧说,“再来两桌也吃得下!”   苏茉笑说:“那我们先去超市吧。”   苏茉和钟云起从超市回来还不到五点,布加迪刚刚停稳,苏茉就看到宋朝正站在楼下。   宋朝走上前,淡淡的说:“你和我说今天有事。”   苏茉有些心虚,但细想自己没有做任何值得气短的事情。她说:“下午我去‘滴石’谈签售的事。”   “然后去了超市。”宋朝看到钟云起手里拎着两大袋子东西,与苏茉宛然一对采买日常用品回家的小夫妻。   “对,怎么样?”苏茉梗着脖子。   “没事,我去上班。”宋朝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茉对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转头像没事一般对钟云起说:“我们上去吧。”   两个人拎着东西上楼,正遇到三楼的老婆婆下来扔垃圾,“哟,姑娘你回来了。”   “回来了,婆婆。”苏茉笑了笑,她每天出出进进遇到街坊邻居都会打招呼。   “中午有个小伙子来找你,等一下午了。”婆婆说。   “中午就来了?”苏茉不由吃惊。宋朝查房、交班、写病历差不多就快中午了,他打电话给自己的时候应该刚下班,他下班就给自己打了电话,又来到这里等到傍晚。   “是啊,在楼下站了一下午呢,我还特意问了问他,他说夜班刚下班,怕回去睡着了,你给他打电话听不到,就在这儿等着。我看是个长得挺好、挺高个的小伙子,你认不认识他?不是什么坏人吧?”   “不是,我认得他,谢谢您了。”   宋朝一日没睡,在这儿等了一下午。苏茉揪着心,却不打算多说什么。她做了四个菜,蒸了菜饭,陪钟云起吃了晚饭。   钟云起大快朵颐,只差把菜汤都舔了。   苏茉莞尔,“承蒙钟公子厚爱,这是要气死你家的厨师了。”   “他们不能和你比!”钟云起撑得摸肚子,“他们的菜我什么时候想吃都有,你这菜,我吃了这顿就不知道有没有下顿了。”   苏茉笑嗔,“我这还活着呢,就又没下顿了?”   钟云起“嘿嘿”一笑,“是我说错了。”   送走钟云起,苏茉煲汤、熬粥,另做了一份饭菜装进保温饭盒。她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午夜。   值夜班的王胜楠看到她,说道:“你等一会儿,刚来了个急诊病人,耳朵里进个棉签,马上就好。”   王胜楠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骂骂咧咧:“我以为是多大个事儿!就三五秒,要我90多!这简直是暴利!你们这些医生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早晚遭报应!”   王胜楠一看这人不就是刚才进去取棉签的那位吗?她说道:“先生,请你有话好好说!”   “我怎么有话不好好说了?你们医生值班还睡觉?你见谁工作时候能睡觉的?有没有职业道德!我要投诉你们!投诉!”   “你讲不讲道理?值班……”   “我不跟你说,”男人看见苏茉拿着保温饭盒坐在那里,登时以为是来送饭的病人家属,拉着她同仇敌忾,“你说现在这些医生,值班睡觉不说,就取个棉签,两三秒的事,你知道要了我多少钱?91块2!几秒钟就收90多啊!这就是黑心钱!昧良心!亏了他们也敢赚,不怕报应!”   苏茉笑笑,“您这话说得有道理,资本主义国家才赚这样的黑心钱。不是说有个工厂生产线故障,老板急得火烧眉毛,请了一位有名的工程师来修,工程师在生产线走了一圈,在一个螺丝钉上敲了一锤子,生产线就恢复正常了。就这一锤子,工程师要价1000美元!老板当时和您一样生气,谁知道那个工程师说:‘一锤子只值1美元,但知道在哪里砸,值999美元。’”   这明夸实贬的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味儿来。男人又气又羞,“你这个小姑娘,和你说不明白,你就是个傻逼!坑死你活该!”   苏茉笑道:“借您吉言,路上小心。”   男人气哼哼的走了。   王胜楠对着男人的背景很恨的说:“气死他!这种人,真没素质!”   “不用跟这种人生气,”苏茉拍拍她的手,“我去给宋朝送宵夜。”   宋朝在值班休息室门口看到她,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她,只是说:“你有时间考虑清楚。”   苏茉莫名其妙,问道:“考虑什么?”   “你想和谁结婚。”   休息室在门在她面前关上,宋朝没有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不需要浪费时间听她多说。   苏茉火冒三丈。她不过就是向钟云起表达一下感激之情,难道有男朋友,就不能和男性朋友来往了吗?再说钟云起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人之常情也应当感谢一下。反观宋朝,这些年为她做过什么?他这个男朋友,不过就是个吃饭约会的对象,甚至连吃饭约会都要配合他的时间!   过了一夜,苏茉火气难消,生气之余又有些伤心。他竟把自己视为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难道自己不工作、不出门才合他的心意?苏茉想到此,不由哂笑。从回幽州第一次见到宋朝他不就是把自己当成那种女人吗?不然哪来那句“得陇望蜀”? ☆、第三十九章   去西京之前,苏茉在‘滴石’把微博活动的书签完,心里还惦记着两件事。一个是孟婆婆,还有一件是王芾。王芾虽然比孟婆婆强些,有父母亲人,但一个人住在医院也非常寂寞。   这次苏茉去西京,前后大概要一星期。她买了些生活用品去送给孟婆婆,孟婆婆和她说:“自从遇见你和宋医生,这屋里的柴米油盐、肥皂手纸,从来就没缺过,你们好人有好报!”   从孟婆婆那出来,苏茉又去了一趟医院看王芾。王芾的病房里依旧冷清,满屋子就她一个人。她坐在床上,抱着iPad念念有词:“这应该……这样!对对,然后,这样……再这样,这样,这边,对!走出来了!”   女孩子雀跃开朗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屋子里,只显出寂寞的色彩。   苏茉随口问她:“之前住那边床的老大爷出院了?”   “死了。”王芾说,“晚上突然吐血,没抢救过来。后来那张床又来了个男的,长得一般,没住几天就转肿瘤科了。”   正当芳华的小姑娘静静的叙述这样的事,好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自然。她还远不应该是对生死这样轻描淡写的年纪。   苏茉有些心酸,转过话题,问王芾:“我过几天去西京,你想要什么玩的?吃的?那的柿子饼挺有名,你要不要吃?”   “要!”王芾一听吃的就来精神,“你能不能再帮我带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中秋的时候陌上要在那边签售,我特喜欢她写的《翰林轶事》,你能不能去帮我要个签名?”王芾充满期待的望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这还是陌上第一次签售,不知道人会不会多,人太多就算了。”   “陌上?”   “就是那个写《隐匿的莲花》的作者,她这本书特别火,不过我更喜欢《翰林轶事》,里面那个陆高阳帅呆了!”   苏茉这才想起来,似乎从没对她说过自己就是陌上。苏茉没有打算解释,说道:“好,到时候去给你签一本。”   “苏茉万岁!”王芾兴奋的欢呼,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藏蓝封皮的小说,书的边角磨损,露出纸页本来的颜色。王芾说:“这个给你,拿的时候小心点,容易散页。她这本书现在只有再版的了,这是第一版现在可买不到了。”   书皮上篆体的“翰林轶事”映入苏茉的眼帘,她的这本书并不有名,当初只印刷了一次,差不多两三百页的厚度。出版的时候她很高兴,因为出版的钱可以让她改善一下伙食,多买点好吃的炸鸡。拿到稿费那天,她特意给自己买了一份韩式炸鸡做庆祝,没吃完的还打包回去又吃了一顿。   这本书对苏茉来说是一种里程碑一样肯定,然而王芾却如她一样珍惜。苏茉小心的把这本磨得起圈的书收进包里,“保证原样拿回来。”   “不行!”王芾立刻就不干了,“不能原样拿回来,得签名的!”   苏茉忍俊不禁,“对,得签名,你想要签什么?”   “就写‘陆高阳永远和岑洹在一起’!”   岑洹是小说里的男二号。苏茉微怔,倾之莞尔,“好,就这么写。”   几天后,苏茉登上去西京的飞机。经过两小时的飞行,她踏上了十三朝古都的土地,来接机的是慕立人。   “万俟千叮万嘱,一定把你接待好。”慕立人热情的接过她的行李,“走吧,万俟在酒店等咱们呢。”   万俟脸色红润,比在幽州时好了很多。中午他和慕立人在酒店给苏茉接风,晚上则叫了几个作协说得上话的人一起吃饭,顺道介绍苏茉给他们认识。这样的活动在座谈会之前,苏茉去了几次。到座谈会当天,已经有不少人会和她点头打招呼。   中秋的签售活动在东大街四海商城一楼的咖啡馆如期举行,少东家钟云起亲临现场调度。前来参加活动的读者多到始料未及,从咖啡馆一直排到商城外的步行街上,幸好钟云起调度得当,商城方面又全力配合少东家,才没有出意外。   更让苏茉没有想到的是,来签售的人里面,有许多是她的老读者,有些人甚至是从外地赶来,参加陌上从文多年的第一次签售。   原本预定下午四点就结束的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等到能脱身的时候,苏茉的手还在不停的抖。   “怪我、怪我,”钟云起又心疼又自责,端着她的手都不敢用力,“让你签了那么多,都是我的错,赶紧去医院找个医生看看吧,手抖得太厉害了!”   “没事,回去热敷一下就好了,”苏茉开玩笑,“幸好微博活动的书都签完了,现在再让我签,可真是不能了!”   活动顺利结束,钟云起请所有工作人员开庆功宴,地点是在四海麾下一家赫赫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苏茉自然是整场宴会的主角。   觥筹交错之中,钟云起还不忘和她念叨:“一会儿还是去医院看看,这手抖得太厉害了,别是手腕伤了,得去拍个片子才放心。”   苏茉莞尔,“这都几点了?要拍片子也是明天的事,再说睡一觉就好了。”   钟云起还是不放心,“那一会儿我叫个按摩师去你那,先按摩放松一下,不然明天早上该手疼了。”   钟云起正不依不饶,苏茉的手机响了,刚接起电话,三米内的人都静了。电话那端,任婕大吼:“苏茉你又死哪去了?!!!”   宴会散了,酒店的房间,按摩师正给苏茉按摩手腕,她戴着耳机在接任婕的电话。   “我听得见,你小点声……”苏茉无奈的说。   “宋朝问我你去哪了,我以为你他妈又失!踪!了!”   苏茉想起来也满腹委屈,冷冷淡淡的说:“他没找我。”   “你少来这套,就宋朝那脾气,不是找了你N天找不到,怎么可能来问我?”任婕呼呼喝喝的说,“你们又他妈怎么了?!不是都准备结婚了吗?这又是唱哪出?”   “他没和你说?”   “他能说什么,就说找到你告诉他一声。”   苏茉看了一眼按摩师,“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赶紧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别又像上次那样,让姐操心!”   “他不听我说,你问他吧,再说本来也不该我解释。”   “你少没良心,你一吵架转头就跑了,让人满世界找你去不说,还来个生死未卜!也不想想别人的感受!”   苏茉无奈的叹气,“我没生死未卜……我来西京开会。”   “你开会就不能提前说一声!”   “我跟谁说去?”苏茉说,“你来之前会给我打电话,你不去幽州,我特意打个招呼做什么?”   “那还有你爸妈,还有宋朝呢?”   苏茉又看了一眼按摩师,对任婕说:“过会儿打给你。”   “你现在有事?这都十一点了,眼看就下半夜了,你有什么事?”   按摩师恰好在这时结束按摩,苏茉去拿钱包,按摩师说:“钟先生付过了。”   “你和钟云起在一起!!!”任婕在电话里大吼,苏茉耳朵差点被震聋。   苏茉送按摩师出去,关上门揉耳朵。她说:“你小点声,差点变成贝多芬。”   “你要是聋了就能成贝多芬,回头还得感谢我。”任婕说,“你真和钟云起在一起?和宋朝分手了?”   “这都哪和哪的事儿?”苏茉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你和宋朝说清楚不就得了?他就是吃醋,多大点儿事儿。”   “他不听我说,而且我为什么要和他解释?是他莫名其妙发火在先!”   “行了,就你俩这脾气,难为上帝能想出来把你俩凑一对。”任婕说,“你家里怎么办?吵架不后悔?这事儿可是够绝的。”   “我要到江宁做编辑的时候就是这出,后来我不就到江宁找你去了,再后来我在余杭……”苏茉不想告诉她在余杭那段糟糕的往事,“当时你不也问我怎么办?后来你不是都知道了?”   “你爹确实过了,就因为你不听他的就断绝关系,男人都是极品!”说起男人的薄情寡义,任婕就滔滔不绝,苏茉听了半夜也就睡了。   两天后,苏茉一早准备去机场,刚到酒店门口就看到拖着箱子的钟云起。   “一起回去吧?”钟云起爽朗笑说。   “你和我买了一班机票?”苏茉问。   “没有,到机场买就好了。”   两小时的航程,从西京返回幽州。下机后,钟云起帮她拿行李,“车已经在门口接了,咱们过去吧?”   两人走出接机口,苏茉就愣住了。宋朝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和钟云起肩并肩、有说有笑的走出来,钟云起手里还拖着她的行李箱。   宋朝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宋朝!”苏茉追上去,“宋朝!”   机场里的人都看着一个姑娘穿着高跟鞋、大喊着,去追前头那个义无反顾离开的高大男人。然而男人连头都没有回,大步走出机场。   苏茉知道宋朝在想什么,他一定认为自己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认为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钟云起。她必须说清楚,如果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   可是,她穿着高跟鞋怎么追得上?眼看宋朝越走越远,就要走出机场。苏茉急中生智,脱下鞋像棒球一样扔出去!   宋朝反手一接,终于回过头。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苏茉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连珠炮一样说道,“我和他一班飞机回来,仅此而已!”   宋朝问:“之前呢?”   “我为了感谢他才请他去家里吃饭。”   宋朝在她面前跪下,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他抬起苏茉没穿鞋的右脚,把高跟鞋给她穿上。   “你没想清楚。”宋朝走了。   苏茉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再追已经没有意义。 ☆、第四十章   回去的路上,钟云起没有问起宋朝的事,就和她说了几件西京的趣事。   晚上苏茉接到任婕的电话。   任婕欢天喜地的说:“怎么样?惊喜吧?我都和宋朝解释清楚了,他特意请假去接你的。你俩结婚的时候,一定得给姐姐我包个媒人红包!”   苏茉听完,慢慢说道:“钟云起和我一班飞机回来。”   “啊!!!”任婕瞪眼的样子通过语气实体化的传达过来,“宋朝看到了?”   “看到了。”苏茉说,“我想,是不是我和宋朝不应该在一起。”   “你又多想。”任婕脑子一转,“你真的喜欢钟云起?!”   “不是。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想?”   “钟云起那么个高富帅,换做谁都会这么想啊。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茉叹了口气,“怎么事情都这么巧?在江宁,恰好在吵架之后,看到他和那个小护士在一起。之前和钟云起去超市,回来就看到宋朝在楼下。钟云起早上才决定要和我坐一班飞机,下飞机又恰好遇见宋朝。这听起来像是上帝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呸!亏你受了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不就是巧合嘛!”   “也许吧。”   苏茉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去医院给王芾送书。书已经签过名。她翻过这本书,边角上有王芾写的注疏,有些是关于小说里的专有名词,有些是随手画下的插画,在封二上还有一只Q版猫耳朵的陆高阳。   苏茉拎着从西京带回来的黄桂柿子饼,熟门熟路的走进病房,却在门口突然顿住脚步。她看了看门牌,确实没有走错,可是门边那张床上坐着的不是王芾,而是一个老太太。   苏茉到护士站询问,护士惊讶的看着她,“你不知道吗?3床的王芾前天过世了,今天早上她家人刚来拿走东西。”   “过世?”苏茉突然觉得自己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上周我来看她还好好的。”   “突发消化道出血,医生抢救到半夜找不到出血点。”   “怎么可能?上次我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护士说:“有时候是这样的,特别无常,节哀顺便吧。那个小姑娘又活泼又可爱,才二十岁,真是可惜了。”   直到走出医院,苏茉都不认为这件事是真的。明明一个星期前还那么有精神拜托她签名的人,怎么会突然就不在了?手里的那本书上还有王芾的涂画,字迹那么清晰,为什么人就死了?   “闺女,看车!”   苏茉及时收住脚步,轿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苏茉转身,“婆婆。”   “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点岁数就那么多心事儿,现在这些车啊都不让人,走小区里也得看着点。”孟婆婆说。   “谢谢婆婆。”苏茉没什么精神寒暄。   “闺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可能是刚从外地回来吧。”苏茉不想对老人说那些生老病死,她习惯性的要接过孟婆婆手里的大编织袋。   “别拿、别拿,脏,快回去休息吧,最近街上不少人都感冒了,回头可别生病了。”   苏茉点点头,也没再客气,就此回家了。   苏茉写小说到半夜才洗漱睡下,凌晨时分她被喉咙里的刺痛唤醒,全身像是处在沙漠中一样炎热干涸。   “又发烧了啊……”这么感慨的时候,苏茉起身穿好衣服,在这初秋时节裹了一件大围巾出门。   苏茉走到医院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急诊部在黑夜与白昼交替的时间,显露出静谧的意味。夜生活已经结束,医院里少了事故的影子,不是十分着急的病人都等着天光大亮,才会莅临此地。白班的医生还没有来,值夜班的医护人员已经有些倦怠,分诊台那里王胜楠撑着头打瞌睡。风随着大门敞开卷进来,她本能得抬起头,这一抬头,就是一惊,“呀!苏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发烧了,大概感冒了。”喉咙又痛又哑,苏茉只能发出些微的一点声音。   王胜楠拿电子体温计量了一下,“39.8℃!我扶你进去,正好今天宋医生值班。”   苏茉双腿像被绑住,她不想现在面对宋朝。她既没准备好和他解释,也没准备好面对他的冷漠和怀疑。   “怎么了?头晕吗?”扶着她的王胜楠关心的问道。   “没事,走吧。”不论她如何不愿意,病总是由不得人的。   诊室里,宋朝像对待每一个普通病人一样耐心问诊。压舌板伸进苏茉嘴里,宋朝仔细看过后扔到一旁的回收桶里,又拿起听诊器听心肺音。   苏茉因为感冒来医院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总觉得这次听心肺音的时间格外长。   宋朝写下医嘱,直接把后者和从钱包里抽出的几张红色纸币交给王胜楠,“去化验。”   “好。”王胜楠陪着苏茉去验血,回来的时候,宋朝正在电脑上刷化验结果。   他一遍遍的点鼠标刷新页面,想尽快看到检验科的报告。然而看到报告之后,宋朝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一言不发的下处方,请王胜楠去拿药。   凌晨的输液室空无一人,宋朝陪苏茉过去时,王胜楠已经配好药推车过来。   “我来。”宋朝说。   “行。”王胜楠没和他客气,“有事叫我。”   宋朝确认药品,而后给苏茉绑上压脉带,手背消毒,拆开针管包装,仔细找她的血管。一针见血,他把输液瓶挂好,调至适合苏茉的速率,转身离开。   从开始到结束,宋朝没对她说一个字。苏茉这样想,又想起问诊时宋朝还是说话了的,至少问了她经期正常吗。想到这儿,一股邪火就往上蹿。自己正不正常,难道他不知道?难道还怀疑自己和钟云起有染?气着气着,苏茉的气就消了,发烧近40℃,她也没力气生气了。撑到这会儿,她的神思渐渐昏沉。   宋朝无声无息的推开输液室的门进来,坐到苏茉旁边的位置上。他手里拿了几份论文,在一旁默默的看,时不时抬头瞅一眼针管和输液瓶。没多一会儿,宋朝想起一件事,起身要走,衣摆却被绊住了。   “别走。”如果不是在这样空无一人的静谧里,宋朝几乎听不清这句话。   苏茉半闭着眼睛,发烧到39.8℃的人,意识并不十分清楚。宋朝低下头对她说:“我去买早餐。”   “别扔下我,我错了,对不起。”词句在小女孩儿柔弱的哭腔中吐露出来。   这样答非所问,宋朝不确定她是否意识清晰,他半蹲在苏茉身前检查她的对光反射。   “苏苏,能听清我说话吗?”他问。   苏茉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那眼神看得宋朝心下悸动,还是一板一眼的问道:“还记得昨天去哪了吗?”   “从西京回来。”苏茉瘪瘪嘴,“我不是有心的,他要和我一班飞机,我没有喜欢别人,我早就想明白了要和谁在一起,为了感谢他才请他吃饭的,一般的饭店他瞧不上,才做饭给他吃。你别生气,别不理我。”最后一句已经带着哭音。   “我知道,我知道,别哭,”宋朝轻声哄着,“我不生气了,你乖乖输液,我去买了早餐就回来。”   “你别走。”苏茉扯着他的衣摆。   尽管苏茉的抓握无力,宋朝也不忍心从她手里把白大褂拽回来,“你不吃东西输液会晕,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要,我不吃,你别走。”高烧中的苏茉像幼儿一样任性,就是拽着他不放手。   宋朝只好坐下,“我不走了,就在这儿陪你。”   苏茉抱着他的胳膊,靠着肩膀,很快就睡着了。在宋朝看来,苏茉像是一只猫,对所有人都乖顺温柔,唯独对他会伸爪子,实在不高兴还会狠狠得咬上一口。然而病中的苏茉收起了所有的锋锐,像睡梦中的猫咪一样卷成一团,乖巧可爱,却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外界的伤害。   宋朝默默得守着这只寻求保护的猫,过了没有五分钟,他突然感觉不对。   身边的人呼吸急促,脸色如纸,连嘴唇都是一片惨白。   “宋朝,我……”苏茉下一口气紧接着上一口气。世界的颜色迅速在她眼前褪去,只有一圈又一圈的黑暗,仿佛电影屏幕上罩了一帘黑纱。   “别怕!”宋朝立刻关掉点滴,“氧气!”他突然想到这个时间,护士不见得会听见,撒腿就往外跑。   “宋、宋朝……”苏茉还在身后唤他。   幸好王胜楠一直在隔壁守着,一分钟都没耽搁就推抢救车过来。宋朝扯过呼吸面罩给苏茉戴上,立刻检查她的血压和心音。   “血压95,70。”王胜楠读数。   宋朝放下听诊器,连自己都没察觉得舒了口气。他对王胜楠说:“辛苦了。”   “没事,这是没吃饭吧?你们等会儿。”王胜楠说着就走了。   苏茉吸了几口氧气,拿开呼吸面罩,声音还哑在喉咙里,“我没事。”   她抬手抚过宋朝的额头,宋朝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他下意识得握着苏茉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王胜楠抱着面包和牛奶进来,“宋医生也吃点吧。别客气,羊毛出在羊身上,刚才的药费就不给您找零了。”   宋朝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好意。王胜楠很有眼色得放下东西就回分诊台了。   “还难受吗?”宋朝问。   苏茉摇头。   宋朝拆开包装,就着手喂她吃东西。苏茉吃了两口面包就没胃口了,宋朝拿着牛奶让她喝了大半盒,这才继续给她输液,又把呼吸面罩给她戴上。他自己坐在一旁吃面包看论文,不时看看苏茉的脸色。   “凉不凉?”宋朝看着输液瓶问她。   “有点,不碍事。”   苏茉这么说的时候,宋朝已经起身。他没两分钟就回来,把输液加热器缠上,脱了自己的白大褂盖在苏茉腿上,又坐下继续看论文。   在舒适的温度中,苏茉倚在宋朝身上很快睡着。宋朝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论文,输液室里只剩下偶尔反动纸页的沙沙声。    ☆、第四十一章   苏茉醒来时,宋朝正在拔针。阳光畅快得洒了满地,输液室里的病人也多了两三个。   “醒了?”宋朝压着针孔上的胶布。   “嗯。”   他腾出一只手给苏茉擦擦汗,将自己的白大褂给她穿上,又重新围好围巾,说:“回家。”   两人刚要走,背后就有人小声议论,“这姑娘是得了什么病?你看她对象拔针跟护士似的,那叫一个熟练。”   “肯定是大病,家里人经常陪着来,不然不能这么熟练。”   宋朝眉头蹙了蹙。显然在意苏茉被人看成病入膏肓。   苏茉没什么精神理会,也就不在话下。   宋朝送她回家,可是所谓“送”,到了家中,宋朝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打算。   苏茉想说“别被我传染,你又请不了假”,又想他都陪了一早上了,这时候说也晚了。   宋朝给她倒水吃药,看着她睡着,不一会儿也在旁边倚着睡了。   苏茉一觉睡得深沉,她吞了口吐沫,喉咙也不再疼了。苏茉坐起来,觉得身体还有些重。宋朝一条腿搭在床上,一条腿踩在地上,人歪着头靠在床头还睡着,身上没搭被子,也没搭件衣服。苏茉偏偏身子,想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   宋朝瞬时睁开眼睛。   苏茉吓了一跳,“你没睡?”   “睡了。”   苏茉十分惊奇,“往常叫你吃饭叫那么多声你都不醒,这怎么我一动你就醒了?”   “你是病人。”有病人在身旁,当然警醒很多。   苏茉莞尔,“感冒也算病?”   宋朝捋了捋她睡乱的长发,输液时苍白的模样还近在眼前。想到这儿,常见生死离别的医生不由心悸。宋朝说:“我去订外卖。”   宋朝拿手机订外卖的时候,苏茉也起来洗漱。只是她刚一起身,就被卷进怀抱。宋朝拿大围巾把她裹住,“多穿一件。”   苏茉心头甜丝丝的,她笑笑,说:“你低下头。”   宋朝半蹲下来,和她平视。   苏茉翘起脚,在他唇上轻触一下,转身去洗漱。   等她出来时,宋朝一脸严肃。   “怎么了?”苏茉疑惑不解。   “舒萌刚来电话,让我去看看柳嫣。”   “她怎么了?”   “心衰了。”   “怎么会突然心衰?之前那么久都没查出来吗?”   “非常偶尔会有这种状况。”   “我和你一起去。”   “感冒没好,不许去。”   “心力衰竭又不传染。”   宋朝咬重每一个字,“不许去。”   “难道怕我传染给她?”   “外卖就来了,在家里吃饭。”   宋朝要单独去看一个暗恋他的女人,苏茉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她把围巾一扔,背对着他往床边一坐,“你去吧。”   宋朝坐下来抚着她的背慢慢解释,“之前她突然发病,小姚抢救过来之后就转到心血管内科。听舒萌刚才的话,柳嫣查出来病因已经是晚了,发展到这一步是必然。住院部从上到下不仅有心血管内科,还有神经内外科、呼吸内科、消化内科,肾内科,内分泌科、普外科、骨外科,不是所有的病都不传染。就算大部分病不传染,医院细菌多,而且最近流感高发,出出进进很容易感染。”   “我不怕。”苏茉倔着性子。   “我怕。”   苏茉心头一软,瘪了瘪嘴,还是妥协了,“好吧,快去快回,等你吃饭,别到了医院直接就去加班。”   “很快回来。”   然而外卖来了,太阳落了,宋朝的“很快回来”也没兑现。   他只是去抢救病人了。他只是去抢救病人了。他只是去抢救病人了。   苏茉对自己重复了三遍又三遍,也无法说服自己,宋朝不是留在柳嫣那里,只是去抢救病人了。   日落日升,又至日落。   窗外,小区里的路灯亮起,在地上画出涟漪一样的白圈,映衬着周遭树木诡谲的暗绿。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但她一点都不饿,电脑屏幕上Word白晃晃的光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咚、咚、咚。   “是我。”   苏茉打开门,牛肉面浓郁的香气萦绕着嗅觉。   “上次你说好吃的面馆。”宋朝说。   苏茉侧身让他进来,顺手点亮灯,把面摆到桌上,又倒热水泡了两杯红茶。她没有问,也不会问,只是静静的坐下来吃面。面条顺滑,牛肉香浓不腻,牛杂新鲜味美。   苏茉吃着面,头上微微出了细汗,宋朝抽纸拭去,“柳嫣情况不好,舒萌希望我能给她临终关怀。”   “临终关怀?什么病会发展这么快?”苏茉问。   “之前症状不典型,一直当低血压处理,忽略了心脏病变的可能,拖得太晚了。”   “你打算怎么办?”   “陪她。”   这是苏茉死也想不到的答案,她惊疑的重复,“陪她?”   “她刚来实习的时候,我怀疑过先心,提示过她但没有坚持。”   “你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一部分。”   “你要为了自己这一部分失误负责?哪怕你既不是她的家人,也不是她的主治医生?”苏茉语速快到激动,“她的表姐就是医生,她既然一直身体不好,自己又学医,应该有这种自觉,而且你已经提示过她了,已经尽过义务了。你还认为自己有责任?”   “作为医生,有责任抢救每一个在面前倒下的病人。如果我当初坚持让她去检查,病情不会拖到这一步。”   “所以呢?你说要陪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有想过你还没和女朋友分手吗?”   苏茉的脑回路显然在宋朝的理解之外,他说:“对病人的关怀和我们的感情没关系。”   “没关系?”苏茉跨到门口敞开大门,“等你觉得有关系了,再来找我。”   “苏苏……”宋朝认为她没有听懂,还要解释。   “滚!”   轰走了宋朝,苏茉回到屋里,电脑桌上还放着两碗牛肉面。宋朝一直看着她吃,自己的那碗都没怎么动过。   她坐在床边,呆滞得望着桌子。他是不明白,还是一点都不在意?柳嫣那么喜欢他,三番两次要从中作梗。   她可以无视柳嫣,起先是因为她没有打算和宋朝在一起,后来是因为她相信宋朝对自己的感情。可今天宋朝的选择,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她所有的信任都是一个笑话。尚不如三年前一走了之。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您好,我们是中华骨髓库,您的HLA分型结果与一名急需造血干细跑移植的患者初步配型相同,请问您愿意捐献造血干细跑吗?”   苏茉回想起宋朝得知她捐献骨髓时的反应,她明白宋朝的意思,捐献骨髓打的动员针,有可能会激活她这种相对遗传风险极高的人体内的原癌细胞,使她罹患血癌。   她说:“骨髓库?是的,我愿意。”   “非常感谢您的决定,下面我会为您介绍详细的捐献过程。在捐献的任何一个环节中,您都有权利拒绝捐献。”   捐献过程麻烦而冗长,包括与患者的进一步配型,注射动员针的副作用,和捐献时志愿者可能遇到的各类问题。骨髓库请她近期去指定医院接受全身检查,再做进一步的基因配型化验。   苏茉从容应下,因为感冒没有痊愈,就定在了一星期后。   苏茉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医院做体检和配型。骨髓库指定的医院离她住的地方很近,这出乎苏茉的意料,甚至让她感到忐忑。   幽大一院就在隔壁,那扇横着石刻的大门,苏茉走过无数次,只有这次,她莫名得感到心虚。   如果遇到宋朝怎么办?这么想的时候,苏茉立刻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首先,是宋朝对不起她在先。其次,自己这是做好事,这个世界难道已经生产出“做好事要心虚”这种准则了吗?   体检的项目多而繁琐,好在幽大一院有专门的体检中心,市内的事业单位都选择在这儿体检。但不好的是,幽大一院的体检中心在急诊部大楼的七楼。   她走进楼里,左右张望。左边是电梯间,前方不远就是候诊区,四周没有熟人的踪迹。苏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从容。幸运的是,她刚走到电梯间,电梯门就开了,免去了她遇到多余医务人员的机会。糟糕的是,电梯里出来了一个熟人。   “师母。”林方老实得打招呼,他手里抱着一堆刚出来的化验单。   苏茉一直不大习惯宋朝的学生叫她师母,尽管这样,还是微笑着打了招呼,而后若无其事的进电梯按下“7”。她心里却盘算着,林方会不会多嘴对宋朝说遇见了自己。   难得上午病人不多,宋朝看到片子可以详细给自己带的两个实习生讲解:“颈椎外伤之后,除了要关注是否存在骨折,更要考虑患者是否存在前、后韧带等软组织损伤,患者自身是否有颈椎间盘突出等疾病,这次外伤有没有加重患者原有的颈椎间盘突出,有没有造成颈髓的损伤。林方,你来说下这张片子。”   “哟,讲课呢?好好听宋老师讲,受益无穷。”杨培明挂着听诊器进来,去饮水机那倒了杯水,“对了,马轩,刚才我可看见了,你和病人争论了是不是?下次可不许啊。”   正听宋朝讲解的另一个实习生闷头应声,“知道了,杨老师。”   “路过电梯间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挺眼熟的。”这次杨培明是对着宋朝说的。   林方忽然想起来,“刚才下楼的时候,我看到师母了。”   彼时,苏茉来到体检中心,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护士把事先准备好的体检表给她,向她讲解了体检项目。   体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苏茉逐项查过去,到中午的时候已经查完了。护士告诉她,体检结果出来后,骨髓库会再与她联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苏茉一身轻松的离开体检中心。她在电梯间等了没一会儿,下楼的电梯就来了。但是,显然她今天不宜乘电梯,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是一脸微笑的杨培明。 ☆、第四十二章   “苏苏,咱们谈谈?”杨培明笑说。   他选择的谈话地点在住院部花园的长椅,谈话道具:盒饭。   “你最近有计划要气死宋朝?”杨培明的问题显然和正经没什么关系,要给出一个比这个问题更不正经的答案实在太有难度。   苏茉说:“有。”   杨培明刚吃了口菜,手一抖,差点被筷子戳死,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真打算气死他?”   苏茉答非所问,“我记得急诊医生工作挺忙的。”   “忙就是忙着救人,我这就是在救人。宋朝真被气死了,得增加我多少工作量啊!”杨培明如丧考妣的说。   苏茉低头扒盒饭。   杨培明凑上去说:“造血干细胞就算了吧,宋朝那天态度是不好,可也是为你担心。”   苏茉放下筷子,“首先,作为医生,我不理解你让我放弃救助别人的举动。其次,我询问过骨髓库,我的情况并不妨碍捐献,会造成我罹患血癌的概率非常小,也不会对病人造成影响。”   “宋朝念这么多书,干这么多年临床,他也知道概率小,但你的基因检测报告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哪怕有1%的风险,宋朝都没办法看着你去做。”杨培明扒了两口,饭盒下去一半,“宋朝能把你那份报告从头背到尾,一字不差,想不到吧?”   苏茉说:“我要是放弃了,病人怎么办?而且,那只是概率,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生。我为了永远不会发生的可能性,就让一个人失去生存的机会?”   “你放心,骨髓库每次配型都会找好几个能配上的,你放弃了还有别人。”杨培明说,“宋朝去陪柳嫣的事儿,你也别生气。他对柳嫣没什么想法,真就是因为师生一场。”   “师生恋挺浪漫的。”苏茉赌着气。   “他俩差了六、七岁呢!”   “六七岁不算多,要是十六七岁来场忘年恋,不是更浪漫?”   “听见没?我就说醋劲儿没这么容易消!”杨培明转头冲着树丛后面大声说。   宋朝从树后走出来,白大褂滑过灌木。杨培明两口吃完午饭,拍拍他的肩,“交给你了,我回去值班。”   宋朝在长椅上坐下,“体检合格,骨髓库会通知你和家人协商,到时拒绝掉。”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适合移植呢?”苏茉倔着性子问他。   “也拒绝。”宋朝十分坚决。   “宋朝!你这是在杀人!我一定会去的。”   “不行。”   “不需要你同意。”   “苏茉!”   “你又不是我的家人,为什么要你同意!”苏茉瞪着他。   宋朝是一贯的淡然,他说:“你除了我,还有别的家人吗?”   苏茉的心脏被狠狠得抽了一下。他说得没错,父母已经不认她了,只有宋朝还能算上是家人。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去陪柳嫣?!苏茉像是一只受伤却还要捕食的猫科动物,冷笑道:“我一个人很好。”说完起身就走。   宋朝一把拽住她,钳住她的下巴,吻措不及防得探入她的口中。苏茉整个人像躺在棉花上,要不是宋朝扶着她的腰,下一秒就要瘫在地上。   两人分开时,大脑还在余韵中徘徊。苏茉忽然想:当初不会是因为吻技才和他在一起的吧?   “对不起,是我说得过分了。”宋朝顺着她的背。   “哦。”苏茉还在回味刚才的吻,久久才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   “哦。”苏茉端起冷落在长椅上的盒饭,忽然想起什么,又问,“真的吃饭了?”   “真的。”   苏茉扒一口米饭,有些狐疑,“真的?”明明从她和杨培明说话起就在旁听,他是哪来的时间吃饭?   “真的。”   “真的?”   “真的。”   苏茉把盒饭塞给宋朝,“我吃不掉,你吃吧。”   盒饭几乎没怎么动过。宋朝说:“你还没吃。”   “想吃炸鸡和芒果糯米滋。”苏茉说,“一会儿去吃。”   宋朝低头吃了剩下的盒饭,“晚上一起吃饭。”   “好。”   下午,苏茉专心写小说,到下班时间,如约去医院找宋朝。奇怪的是,往常会和她热情打招呼的医护人员,今天表情都怪怪的。   下班了的王胜楠挽着杨培明的手出来,撞见苏茉时非常尴尬。她抬头向杨培明寻求意见,后者点了点头。   王胜楠对苏茉说:“那个,宋医生下班前被心内叫去了。”   “心内?”宋朝一直做急诊,心内叫他做什么?   杨培明说:“柳嫣不太好,抢救过来死活嚷着要见他。”   苏茉怔了怔,说道:“哦,那我先回去了。”   “别走别走!”杨培明喊住她,“难得今天准点儿下班,咱四个一起去吃顿饭吧?”   “四个?”苏茉问。   “还有宋朝啊,咱们去心内找他。”杨培明说。   如果一开始就打算和她吃饭,刚遇到的时候杨培明就会说,这时候才说无非是不想让她误会宋朝。苏茉心中领情,三个人一起去了心内。   路上杨培明还在说:“下午抢救过来,柳嫣就要见宋朝,他们家简直夺命连环call。宋朝本来说不去,就为这两个字她还发作一回,后来是心内的同事来找,宋朝才过去。”   刚到心血管内科的住院部,沿着走廊,苏茉就看到了宋朝。一个大妈正扯着他的袖子说话,大妈旁边站着的姑娘有点眼熟,但苏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我家嫣嫣一直在念叨‘宋老师、宋老师’,你可不能不管她啊!”大妈声泪俱下。   “我会时常来看她。”宋朝说。   听到这句时,苏茉想转身就走,但碍于王胜楠和杨培明都在,实在不能干这么没礼貌的事情。她就站在走廊尽头,不肯再往前一步。   “嫣嫣一直说宋老师医术特别好,她一回家就念叨,宋老师人好,医术好,特别照顾她,她要不是这样了,我真想……”柳妈妈说到心酸处,止不住得哭。   “姨妈,你别伤心,心内的同事都在特别尽力的帮她,昨天任主任不是说……”柳妈妈身边的姑娘话说到一半抬头正看见杨培明。   宋朝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   杨培明对他点点头,向旁边的姑娘打招呼,“舒萌,在呼吸内科怎么样?”   “挺好的,做不动手术了,在内科怎么也比咱们急诊轻松。”舒萌因为电梯事故伤了脊椎,伤好之后就转了科室。她看向杨培明身旁的两个姑娘,王胜楠她是认识的,另一个穿了一件斑驳抽象的波西米亚长裙,上身套了纯黑色的外搭,看起来像是搞艺术的。   “哦,忘介绍了,这是宋朝的未婚妻。”杨培明有意咬重最后三个字。   舒萌离开急诊太久,还不知道宋朝不仅有女朋友,而且已经准备结婚了。这样一来,柳嫣的事就显得太不妥了,但现在道歉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舒萌说:“还是宋朝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竟然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杨培明故作诧异,“柳嫣都知道啊。”   王胜楠捏捏他的手心,抬头冲他笑笑。她都忍不住想给杨培明点赞了,这话说的太漂亮!柳嫣和表姐那么好,怎么没把自己暗恋对象有未婚妻的事告诉她?是舒萌假装不知道,还是柳嫣刻意隐瞒?   杨培明这话说得无辜,不过听者有意。舒萌也想不到,宋朝已经准备结婚,表妹还坚持喜欢他。她正色向宋朝道歉:“真不好意思,你看这事儿闹的,我是真不知道,不然也不能耽误你这么半天。”   “没关系,”宋朝说着牵起苏茉的手,对舒萌说,“我们先走了。”   王胜楠和杨培明也就此告辞。   从电梯到下楼,苏茉任由宋朝牵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有些话也不能在旁人面前说。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对王胜楠说道:“你们去吃饭吧,不打扰你们约会了,我这儿有事,现在就得走。”   “什么事?这么晚,还这么急。”王胜楠说。   苏茉笑了笑,和两个人说“再见”,唯独没理宋朝。   “滴石”的编辑是打电话找她,但找她没有急事,就是通知她近日结束的微博赠书活动的整体情况,顺便确认新小说的进度。但电话来得恰是时机,苏茉就借此脱身。   入秋之后,太阳落山早了,此时已是霓虹初上。   苏茉在幽州长大,大学之前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按照道理来说,这里应该有她全部的亲人和朋友,甚至可能在此度过一生。但此时,她环视这华灯璀璨的城市,竟觉得是一座空城,无处可去。   苏茉了解宋朝,不论他对柳嫣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只要他认为自己对柳嫣的病有责任,他就会负责到底。可是,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是宋朝的电话吗?他打电话来要说什么?和她解释吗?可是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做好了一个她坚决不同意的决定,无非就是来说服她同意。但她真的没办法这样云淡风轻的同意。那要怎么和他说呢?总不能避而不见。   苏茉拿出手机,心里骤然失落。那是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号码,她接起电话,对方说道:“茉茉,求求你帮我们一把吧!我们家实在是没办法了!”   “出什么事了?”   “我那个不孝子宁愿要当官儿,也不要他妈啊!什么都听他媳妇儿的,把钱拿走办婚礼,不肯给你姨妈治病!”姨夫说。   苏茉难以置信这么荒唐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表哥竟然为了一个徒具形式的婚礼放弃给亲生母亲治病。   “姨夫你从头说。” ☆、第四十三章   “你姨妈查出胃癌,医生说是手术的最佳时机,我们就想赶紧拿钱动手术。家里的钱都给你表哥买新房了,就说拿他们结婚的钱先用。谁知道他那个女朋友死活不同意,天天跟你表哥闹,还跑到病房来闹,闹得人尽皆知!她还威胁你表哥,要是敢动她结婚的钱,她就不结了,以后你表哥也不用在单位干了!”   苏茉之前听说过这个女人的事情,并不十分意外。   姨夫又说:“那女的她爸爸是你表哥的大领导,你也知道你表哥在事业单位上班,领导一句话,他这官运就算完了。我就劝他,大不了辞职不干了,出来到私企找个工作也是一样的,再说那种女人就是个祸害!可是!那个逆子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非要和那女的结婚!还说反正他妈都一把年纪了,也活够了,他还年轻,让他妈为他想想!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不干人事怎么可能会说人话?苏茉说:“姨妈动手术还差多少钱?”   “家里东拼西凑,还差八万。”   “我想想办法。”事到如今,人命关天,苏茉不可能置身事外。但她的话还是有所保留,没有大包大揽的保证自己有能力出所有的治疗费。苏茉怀有私心,她知道一旦给予的太多,受恩惠的人反而会理所当然的贪得无厌。   次日,苏茉如约将钱拨给姨夫,打电话请他确认。姨夫在电话里对她千恩万谢,一再表示有机会要登门致谢。苏茉说:“我能力有限,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她并不指望姨妈家能有所感谢,只要不是索取无度就好了。   经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宋朝没有给她打电话,更没有来找她。苏茉把玩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套上这个戒指时的承诺还近在耳畔,转眼间变成了对另一个女人的守望。她和宋朝之间的问题从未真正解决,即便他如承诺的那样尽力向她解释,可是,这种性情和观念的差异实在相差太远。   苏茉拿下戒指,阳光滑过镶嵌在指环里的钻石,折射的光闪了她的眼睛。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她随手把戒指放到桌上,接起电话。   “苏苏,最近有空吗?”钟云起问。   “是有什么事?”   “幽州大学想请你去做演讲。”   “幽州大学?请我?”幽州虽然不如西京历史悠久,也曾是前朝的故都。幽州大学立于前朝末年,在大学里堪称历史悠久,是河北省首屈一指的学府。苏茉不过刚刚出名,甚至不能算是成名,幽大这样的名校请她做什么?苏茉稍想就知道事情始末,她向钟云起问道:“是幽大主动邀请的?没有其他原因吗?”   “当然了!这种事当然要大学邀请才行。”   苏茉想了想,加了一句,“这不是什么秘密,我早晚会知道的。”   钟云起愣了一下,败了似的叹了口气,“你怎么那么聪明?是单茂德单厅长的意思。”   单茂德是省文化厅的厅长,他的意思幽大怎样都要给几分薄面。可是,苏茉与单茂德只有数面之缘,单茂德不会无缘无故替她说话。   苏茉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只是单厅长的意思,还是……?”   “就是单厅长的意思。”   “让我去演讲对他的政绩可没有任何帮助。”   “败给你了!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故意欺瞒在许多女人那可都是大罪,钟云起赶紧解释,“苏苏,你可别生气啊,你听我解释……”   “我去。”   “啊?”   “我说我去演讲。你肯定花了不少心思,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苏茉说,“我就是想知道真相,并不是要辜负你的好意。”   钟云起好半天反应过来,“那、那什么,你一会儿能不能来下‘滴石’?我们商量一下细节。”   “行,我一会儿过去。”苏茉收拾好屋子,换衣服去滴石,戒指被她遗忘在桌上。   幽大的演讲是在一个月后,这是苏茉第一次以笔者的身份去做演讲,又是在这样的名校里,自然要有万全准备。她“滴石”吃了两顿工作餐,才讨论结束。   天色太晚,钟云起要送她回家,自然也不是只送她一个,还有两个顺路的女编辑。苏茉本想婉拒,但同行的女编辑说:“陌上老师要是不来,我们可不好意思蹭老板的车,要挤公交回去了。”苏茉被赶鸭子上架,只好上车。   钟云起先送了两人回家,最后才到华南小区。   布加迪开入小区,苏茉恍若看到路边晃过一个熟悉的黑影。心脏不由自主漏跳了一拍,那是宋朝吧?她就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钟云起同行都能碰到宋朝?这辆布加迪太显眼,即使看不见车里的人也知道是钟云起的车。宋朝一定看到了。现在怎么办?下车和他解释吗?他会听吗?她三番五次被撞见和钟云起在一起,即使说是巧合,宋朝也不会信吧?就像是他坚持要照顾柳嫣,自己也不信他们没有私情。   车还是停下了,苏茉深吸一口气。已经到了门口,她总不能不回家。   苏茉刚刚踏出车门,就见刚才的黑影几步赶上来。   “苏苏!真的是你!”任婕单手拎着她那个30寸的迷彩旅行箱飞奔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拎的箱子是纸做的。   苏茉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你不住旅馆,又跑我这来。”   “布加迪诶!我还没见过真的呢!”任婕兴奋的凑上去,就差没有舔车了,完全忽视了车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人。   如果这是在漫画里,苏茉一定会拽掉头上的黑线,“介绍一下,这是钟云起,这是我的发小,任婕。”   任婕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恢复女强人的干练气质,优雅而礼貌的和钟云起握手,“你好,谢谢你送苏苏回来。”完全没有面对名人时的怯场,好像她天生就是从贵妇圈里走出来的。   相比之下,钟公子显得更加亲切随意,“你好,早就想认识苏苏的朋友了,和我想象中一样有气质。有机会一起吃饭。这是我的名片。”   “谢谢。”任婕理所当然的交换了名片,在她把名片递出去的瞬间反应过来,钟云起这不就拿到她的电话了?得到闺蜜的联系方式,可是追求女生当中重要的一环。她转念又想,以钟云起的家世有必要这么做吗?他想要女人恐怕都有一个军在后面排队等临幸,干嘛要费这么大的事?   “你住在苏苏这里?”钟云起问任婕。   “在这儿凑合一晚上,附近的旅馆都被病人家属订满了。”任婕说。   “我帮你把行李拎上楼吧。”尽管行李箱看起来不沉,钟云起还是秉承着绅士风度打算帮忙拎任婕的行李。   “不用、不用!”任婕慌忙拒绝,被她当沙包甩来甩去的行李箱里像是装了稀世珍宝。   苏茉向她使了个眼色,很有些不明所以,任婕为什么这么急着拒绝?   任婕尴尬的笑笑,还是任由钟云起提了箱子。   钟云起像个邻家男孩儿,笑起来随和憨厚。他拎了一下,箱子竟文丝未动。这次换钟云起不明所以了。看刚才任婕拎箱子的劲头,这里面分明是空的,他一星期至少去健身房三次,怎么也不可能拎不动一个空箱子。钟云起这次使了十成的力气,箱子确实离地了,他忍不住问道:“这里面装哑铃了?”   任婕大喜过望,好像找见了知己,“你怎么知道的?这里面装了一个30公斤的哑铃。一般男人都提不动,你是不是也经常健身?”   任婕看起来只是比一般女生高很多,秋天穿着长袖长裤,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健壮的肌肉。钟云起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她刚才是怎么做到拎着狂奔的?   时间确实不早,钟云起帮她们把箱子拎上楼没有进屋。   苏茉客气的谢过他,“多谢了,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的。”钟云起笑说。   送走钟云起,任婕非常严肃的对苏茉说:“你真的和宋朝分手了?”   苏茉说:“没有,不过他对柳嫣的态度你也知道。”如果能好好在一起,她真的想和宋朝白头到老,但这不代表她应该忍受他们之间横着另一个女人。   说起宋朝对柳嫣的态度,真是操蛋。虽说任婕理解他作为医生的责任感,但要是她敢像宋朝这样,她家蕊蕊绝对一哭二闹三上吊。有女朋友的人就该知道避嫌,这一点任婕自认为就做得很好。她说:“你也要跟宋朝表明态度,不说清楚怎么行?”   “说了一次没用,难道我去说第二、第三次就会有用了?他打定主意,要是那么容易改,也就不是宋朝了。”   “这倒也是,”任婕想了想,“不行你就使杀招!”   “什么杀招?”   “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茉从上到下看了任婕三遍,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蠢人出蠢主意的眼神。”苏茉又叹了口气。   “嘿!我这爆脾气!”   在任婕要动手的瞬间,苏茉迅速转移话题:“你刚才怎么突然想起问宋朝了?还那么严肃。”   “能不严肃吗?”任婕一顿就忘了刚才的事,“你把戒指都摘下来了,晚上又是钟云起送你回来的。”   左手无名指上空着,苏茉差点都忘了早上顺手摘下戒指的事。她拿起桌上的戒指,犹豫着该不该戴上。   任婕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蕊蕊的电话。   “嘿嘿,真黏人,下午我要上飞机的时候才打过电话。”她说着也不避开苏茉,大大方方的接起电话,“嗯?……你谁啊?……切!我还是你老子呢!”   “怎么了?”苏茉问。   任婕放下手机,说道:“骗子,说什么蕊蕊出车祸住院了。”   “问你要钱?”   “那倒没有,就说自己是管床医生,看到蕊蕊手机上把我设为紧急联系人,通知我去医院。”   “说了去哪个医院吗?”   “说了啊,江宁中心医院。”   “你要不要再打电话确认一下?就算是偷了手机,也应该直接问你要钱才对,为什么还把医院说的这么具体?而且现在的骗子都习惯自称管床医生,不自称是当事人的朋友了?”苏茉仔细分析,“你有没有她朋友的电话,打一个问问。”   “你说的有道理,等我问问。”任婕利落的拨了电话,“娇娇,蕊蕊和你在一起吗?……下班之后你没看到她啊,她有说自己去哪吗?……哦,我再问问。……没什么事。”   她又打通另一个,“奈奈,蕊蕊下班和你一起走的吗?……你知道她之后去哪了吗?……好,我知道了,谢谢。”   任婕打了第三个电话,“阿瑶,蕊蕊现在和你在一起吗?……诶诶,你先别哭,怎么了?你手机没坏?……什么?不是不是,你慢慢说。……哦……好,你别慌,我这就回去。”   “出事了?”苏茉问。   “阿瑶手机没坏。”任婕握着手机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啊?”   “不是不是,是阿瑶走路的时候手机摔了,但是没摔坏。”   “什么?”苏茉面对思维混乱的任婕说,“你先深吸两口气。” ☆、第四十四章   任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又吸了一口,说道:“蕊蕊下班约了阿瑶去逛街,巷子里突然蹿出一辆车,阿瑶吓了一跳,手机摔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蕊蕊被撞飞了,她吓坏了,还是路人帮忙叫的救护车,医生见她吓得不轻,就替她给我打了电话。”   她直愣愣的看着苏茉,问道:“我现在该干嘛?”   阿婕显然已经六神无主了。   苏茉打开电脑,趁开机的时间去翻任婕的箱子,“我现在给咱俩订机票,我和你一起去江宁。”她从行李箱里扯出任婕的背包,随便塞了几件日常换洗的衣服,“你给公司打电话请假,说家里出事了,请他们再派一个人接手幽州这边的事情。”   “苏苏。”任婕用力握着她的手,像是这样就能抓住希望,蕊蕊就不会有事。   苏茉被她握得生疼,手骨疼得要断了。她脱出手,给任婕倒了杯热茶,塞进任婕手里,“你先别乱想,蕊蕊在医院,管床医生能给你打电话,至少说明现在情况还好。我看了最早的机票是明天凌晨,咱们收拾好行李去机场正好赶得上。”她边说边订机票,然后拿了旅行包装自己的行李,再拿起两个背包拽任婕出门。   打车到机场时,时间还早,苏茉就在机场买了炸鸡当夜宵,任婕一口都吃不下,就喝了几口可乐。苏茉把炸鸡包好放进包里,握着她的手看时间一时一刻的过去。   幽州到江宁要飞两个小时。下了飞机两人打车到医院,任婕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苏茉。   走到江宁中心医院门口的时候,苏茉心中一悸。多少个日夜,她都在这里等宋朝下班,现在已经物是人非,即便宋朝还在,心境也全然不同了。但没有时间由她多想,任婕还需要她支持。急诊分诊台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苏茉向护士打听了唐蕊的病房,拽着任婕去找管床医生。   唐蕊的管床医生姓丁,是当晚的值班医生。丁医生确认了任婕的身份,带她去EICU。   “病人右肱骨骨折,腹腔内出血,脑震荡,可能伴有其他颅内损伤。现在腹腔已经止血,要看病人是否有进一步的颅内出血或是血肿,我们会密切观察。”丁医生说。   任婕趴在EICU的玻璃上,一眨不眨的盯着唐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医生说话。   苏茉对丁医生说:“我去交一下医药费吧,哦,对了,陪病人来的那个女生呢?”   “她没什么事,就是吓着了,刚才她家里人已经接她回去了。这边走,和我去交费。”丁医生说。   苏茉处理完琐事,已经是早上5、6点钟,她去买好早饭回来,任婕依旧趴在EICU外面的玻璃上。   苏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吃点东西吧,不然盯不住。刚才我仔细问了问医生,医生说只要观察几天没有进一步的恶化就不要紧。”   “我是学药学的,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明明眼神已经痛彻到绝望,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寡淡。   到这时候,苏茉能想出来的办法就只有强词夺理,“你也会说学的是药学,又不是临床,能比高年资的临床医生懂的还多吗?说没事就是没事,哪有自己心里盼着有事的!快来吃东西!”   任婕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撕了两口包子,苏茉把装在塑料杯里的白粥插上吸管给她,“我在医院附近订了旅馆,你先去睡一会儿,等她醒了,我叫你。”   “我睡不着。”任婕颓然说道。   “你休息好了才有精神照顾她,住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这样是熬不住的。”苏茉劝她。   “你不懂。那会儿我讨厌男人,想试试自己会不会喜欢女人,我这么和她说,她说只要是我就可以。我真的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特别开心,从没有这么开心过。蕊蕊真的特别特别可爱,我们去逛街她总是抱着我胳膊。”任婕越说头越低,快埋到膝盖里,“在家里,就是洗衣服,她也粘着我,在后面抱着我。虽然是她跟着我,可我真的离不开她。每次出差,办完事我就赶紧回去,看不到她,就像心里少一块一样。”   苏茉握着她的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她懂得任婕的那种感情,对一个人蓬勃汹涌的爱意如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有失,锥心蚀骨。   任婕沉浸在回忆中,“那阵ISIS还是什么的特别乱,小偷也多,在街上有人抢她的包,那个小偷又瘦又小,我当时就把他拧住了,他同伙出来说算了,那哪能算!我两下就把人放倒了,谁知道他们还带着刀,带刀也不是我对手,我直接就把两个人胳膊卸了,就是手上划了个口子,一点事都没有。蕊蕊就抱着我哭,怎么劝都劝不住,边哭边拉我去医院,医生看她哭的那个劲头都笑了,还以为我快不行了,说就这点伤都不用缝针。”   她想起和蕊蕊的往事,再看到现在人躺在病床上一动都不能懂,心里格外难受。   苏茉劝不动任婕,至少能帮她买吃喝日用。   整整两天,任婕一直在EICU外守着唐蕊,眼睛赤红,直勾勾的盯着缠满纱布的唐蕊。   “喝豆浆。”苏茉把打开的豆浆放到任婕眼前。   任婕眼睛就没挪地方,苏茉硬把豆浆塞进她嘴里。苏茉说:“这都两天了,你再不去睡觉,要成仙了。”   任婕像失了神魂一般,“她醒了,我去睡。”   “你也……”苏茉话还没说完,就见EICU的值班护士按响紧急电铃,迅速准备抢救。   医生冲进EICU的时候,任婕也要冲进去,护士要拦她,被任婕一个鞭腿撂倒。   “病人家属,你冷静一下!”   任婕根本听不进去,一个男护士过来拦她,差点被她正蹬踹倒。   苏茉大喊:“你想让唐蕊死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任婕目眦尽裂。   “你在耽误医生抢救!你不知道吗?”苏茉吼回去。   “我……!”任婕颓然坐下,兀自抽泣。   一个实习医生从EICU里出来,“家属签字,病人硬膜外血肿,要立刻手术。”   任婕“嚯”得一下站起来,“我签!”她握着笔的手抖了半天,一个“任”字七扭八歪半天才写了半个。   “我来。”苏茉从她手中抽走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实习医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拿着手术同意书走了。现在竟然还有主动帮忙签手术同意书的人,不怕担责任吗?   苏茉陪任婕在手术室的家属等候区一分一秒的盼着,4个小时掰成240分钟,14400秒,每一秒对任婕都是一种煎熬。   “硬膜外血肿,死亡率介于5%~25%之间,”任婕双手交握成拳几乎要把自己的手骨捏碎,她失控的喃喃自语,“在急性硬膜外血肿中,已昏迷的病人死亡率较高,并有硬膜下血肿、脑内血肿、脑挫裂伤患者的死亡率是无并发症的4倍。原发脑损伤的程度和脑疝形成后引起的脑干的继发性损伤,是导致病人预后不佳的主要因素……”   “阿婕、阿婕!”苏茉硬把任婕的脸转过来,“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任婕甩开她。   “你不冷静唐蕊怎么办?!现在最脆弱的是她!需要照顾、需要鼓励、需要你支持的人是她!”   任婕猛得抱住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过了好半晌才喊出来:“我害怕!我害怕啊!”   苏茉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捏到胸骨里,“没事,一定不会有事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必须坚定的认为没有其他可能。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打来电话,苏茉烦躁的想挂掉,抬眼看到来电显示上出现的是宋朝的名字。   苏茉接起。   “你在家吗?”宋朝问。   “不在。”   “在哪?”   “江宁。”   “江宁?”   “有事吗?”   “去江宁干什么?”这不是和善的询问,而是十足的前辈质问的态度。   苏茉心里有气,“宋医生在幽州照顾病人这么忙,还在百忙之中关心我来江宁干什么,真是荣幸之至。”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在猜测苏茉这番话的含义。   苏茉刚和宋朝交往的时候,第一次吵架,她这么阴阳怪气的回敬宋朝,宋朝当时说:“有话直说。”但不管过多少次,苏茉都学不会他要求的“有话直说”,久而久之,宋朝只有沉默以对。有时他能猜出苏茉的意思,但大多数时候,女人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不是男人能懂的。   沉默的太久,苏茉刚想说“没话说我就挂了”,宋朝一句“来病人了”,就切断了通话。   苏茉看着手机无言良久。她不知道宋朝打电话来是想和她说什么,但现在她也没心情想这些,柳嫣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说得清楚的。比起她和宋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纠葛,任婕目前所面对的状况更为重要。   一旦唐蕊抢救不过来,她很怕任婕会崩溃。而抢救成功的概率明显没有那么高。 ☆、第四十五章   在幽州,宋朝忙完病人,看着办公室的玫瑰花无可奈何。那天他在住院部陪柳嫣,花就送到了那去。最近别的科室都开始疯传,他是同性恋了。   钟云起到底想干什么?   宋朝打过几次电话问他,钟云起都非常认真的表示要追求他。连宋朝都怀疑,他难道是真心的?仔细想这完全没有可能,之前钟云起对苏茉那么殷勤。   但钟云起却厚着脸皮说:“我移情别恋了。”   宋朝当医生这些年,见过不要脸的人也很多,但像钟云起这种不要脸的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给苏茉打电话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但显而易见,苏茉还在为柳嫣的事生气。但她为什么去了江宁?那天他被匆匆叫走,没来得及问。   宋朝闲下来在想,该怎样像她解释,她才能明白?柳嫣是个病人,而且是因为他的疏忽导致重病,他有责任照顾。   江宁这边,苏茉陪着任婕终于等到手术结束。   不幸中的万幸,手术非常顺利。第二天,唐蕊就醒了。医生检查过认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再观察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任婕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带薪假,守在医院照顾她。   唐蕊转到普通病房之后,苏茉也准备回幽州了。   昨天下午骨髓库就打来电话,通知她高分辨配型检验和体检结果显示适宜捐献,请她和家人沟通,决定是否要正式捐献造血干细胞。苏茉没有家人可以沟通,哪怕是男朋友现在也在可与不可之间。她只说家庭情况复杂,她一个人可以做主。   骨髓库原本有为捐献者请带薪假的工作,在苏茉这里也不需要了。但苏茉有另外一个条件,她希望入院捐献能在一个月后,因为去幽州大学演讲不能改期,而且还有许多前期工作要做。骨髓库方面表示理解,但还要看患者的具体情况。   苏茉原本预计十一月底将小说初稿交给出版社,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小说还没有完稿,更别说完稿之后还要修改三遍才能给出版社。而且十一月初,还有在幽州大学的演讲,她必须准备得万无一失。这段时间她真的没有空闲在医院住一个星期打动员针,捐献之后更没有一个星期可以给她休息。   临走前,任婕和她说:“回去之后,和宋朝好好说说,有些事说着说着就说开了。实在说不通就威胁他‘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苏茉实在有很多事要做,宋朝和柳嫣的事情她无心解决,也解决不了。   她飞了两个小时飞回家,突然就慌了——宋朝送她的戒指不见了。   苏茉关于戒指最后的记忆是在和任婕去江宁之前,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戒指戴上,但后来出了唐蕊的事,她就随手把戒指放下了。   随手一放,戒指应该在桌上。但桌上什么都没有。   进小偷了?   可她走前把门窗都锁好了,笔记本电脑还在桌上也证明没有小偷光临过。那戒指去哪了?难道被她随手装进了包里?   苏茉把旅行包里的衣服全部倒出来,每件衣服都翻过来复过去,来回检查。旅行包的每个口袋,她都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包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又去翻了一遍出门那天穿的衣服,大衣、裤子,每个口袋都翻过来,连零钱都多翻出两块,就是没有戒指的踪迹。   没了。   苏茉颓然坐到床上。   宋朝给她戴上戒指那天,郑重的说过要娶她为妻。现在戒指丢了,人也快丢了吧?   苏茉苦笑了一下。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是宋朝。   苏茉接通电话,“什么事?”   “回来了吗?”   “回来了。”   “马上下班,晚上一起吃饭。”宋朝一贯命令式的口吻。   苏茉想起任婕的话——“有些事说着说着就说开了。”   她说:“好。”就算宋朝认定了柳嫣,也要把话说清楚。丢了戒指的事,也要道歉。   苏茉长叹了一口气,拿好手提包去幽大一院。   苏茉到医院的时候,正值下班时间。王胜楠已经换了便装,看到她就拉住说话,“晚上科室有活动,你也来吧!”   苏茉奇怪的问:“今天又不是节庆,你们有什么活动?”   “不是节庆也要有,急诊这么忙,得适当放松。”王胜楠说,“晚上我们去KTV唱歌,离这儿就一站路,正好你和宋医生一起来。”   和宋朝的事还没说清楚,苏茉不便答应,就把话题岔开,问道:“宋朝会唱歌?以前好像没见他唱过。”   王胜楠回忆了一下,好像宋朝真的很少唱歌。她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每次我们去KTV他就唱一首歌,我们都习惯先帮他点好了。”   “什么歌?”   “《Casablanca》,”王胜楠说,“一口标准的英伦腔,这首简直是他的标志性曲目!”   苏茉如遭雷击,“Casablanca”不仅是歌名,还是花名,是她最喜欢的花。她突然想起,宋朝的电话铃声也是这首歌,——“Please come back to me,In Casablanca.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each day,As time goes by.”   求求你,回来吧,回到《卡萨布兰卡》。我对你的爱,日甚一日,任凭时光流逝。   苏茉心里的滋味千回百转。她说:“晚上一定去,我先去找宋朝了。”   她刚要走,就被叫住,“终于看见你了!”   苏茉一转头,正见杨培明。她问:“你来找王胜楠下班?”   “你等我一会儿啊!”杨培明对王胜楠说了一句,拽了苏茉就走。   “干什么去?”苏茉问。   “去找宋朝,”杨培明说,“你们小两口有什么话好好说嘛,也不能一吵架就玩离家出走啊。你不知道,最近医院可多事了,宋朝焦头烂额,又不知道你怎么跑江宁去了。今天可算见到你了,你俩把话都说清楚,都憋着不是让人着急吗?”   最着急的大概是你吧?苏茉这样想,却问了个与此无关的问题:“你和宋朝早就认识吧?不是他来医院之后认识的。”   杨培明一脸“这你都知道”的表情看着她,“嘿!你怎么知道的?宋朝告诉你的?”   “如果只是同事,你不会管他这些事的。”   杨培明说:“我和他是初中同学。”   去找宋朝的路上,杨培明说起他们念书时的事情,“初中的时候老师叫写《我的理想》,他想当医生,我想当罗宾汉!老师把他的作文当范文,让我重写。我就写我想当佐罗,老师说我三观不正。我说做什么都是社会主义一块砖。老师说我强词夺理,不仅让我回去重写,还让我写检查。”   “后来你又重写了?”   “哪能啊?我想反正我怎么写她都不满意,我干脆照范文抄一遍吧,就拿宋朝的作文抄了一遍。交上去,老师就把作业本摔我一脸,说我不仅想做贼,小小年纪还学会抄袭了。我就说:我这是学习优秀作文,再说我的志向就是和宋朝一样,不能算抄袭,最多算是向三好学生看齐。”   苏茉忍不住笑,“你这作文不都是抄的吗?最后怎么真的当了医生?”   “我当医生是阴差阳错,将错就错,没宋朝那么认真。”说话间杨培明带她来到住院部,当看到“心血管内科”五个字的时候,苏茉顿住了脚步。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杨培明赶紧说。   当着杨培明的面,苏茉不可能真的甩脸走人。   上次她在这里看到宋朝承诺会时常来看柳嫣,时常来看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女人。   杨培明带她找到柳嫣的病房,就听见有人说话。   “……苏茉一定会害了你的,老师,”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弱不禁风的气息,像是秋风里最美丽娇弱的花,“我来医院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说过别人的坏话。老师,你相信我,她真的会害了你的。”   苏茉听到有人背后议论,停了一步没有进门。她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论调是哪来的?如果柳嫣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别人的坏话”,难道她就曾害过人吗?为什么这么肯定她会害宋朝?   接着就听到宋朝说:“我知道。”   苏茉愣住了。宋朝认为她会害他?这是什么神经质的理论?还是知道柳嫣楚楚可怜,连背后诽谤都占着道理?   “我听同事说,之前普外有个女孩儿一个人住院,苏茉总去看她。”宛若黄莺的声音伴随着病弱的娇喘,“她人是很好,可是,好人不见得适合,老师不是也说好药不一定适合所有病人吗?”   杨培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背后这么理直气壮的挑拨离间,他推门就要进去。苏茉眼疾手快拽住他,摇了摇头。   就听柳嫣接着说道:“苏茉脾气太硬,看上去好相处,其实一点都不容易相处。”   她又没相处过,哪来的言之凿凿?苏茉想质问她,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如果是柳嫣的性格,面对同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像她一样跟宋朝针锋相对,说不定软玉温香就迎刃而解了。   病房里仍然是柳嫣的声音:“过去那么长时间,她心里从来只有她自己,只要她自己心里舒服根本不考虑你的感受,你那么忙还要哄着她,她就理所当然的让你配合她的脚步。老师,我肯定是活不长了,不想把这些话带到棺材里。”   “别胡说。”宋朝说。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虽然这么多年学艺不精,但这点事还知道。老师,我就想让你明白,我之前做那些事不是嫉妒她,真的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我不想死了,你还误会我。”温软娇弱中的丝丝哽咽,就是女人听了也难免动容。   苏茉转身就走。   杨培明一把拉住她,苏茉猛一回头。杨培明被吓了一跳,瞬间松手。医闹见过多了,但杨培明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他以为苏茉要杀人。   苏茉大步离开。   杨培明在后面急着喊:“苏茉!”   他这一喊,病房里的人闻声出来。一股风扫过杨培明的肩膀,宋朝追了过去。房门大敞,柳嫣弱不胜衣、楚楚可怜的盼向门口。   像韩剧里那样跑下楼被车撞的剧情并没有发生,苏茉还在等电梯就被宋朝抓住了。   “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吵。”苏茉冰冰冷冷的说。   “走。”宋朝拽着她一路出了医院。   苏茉甩开他的手,“你还想说什么?”   “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宋朝以一贯淡然的语气给出了解释。   因为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做在一起说她是非?因为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当柳嫣指责她的时候,连为她辩驳都不肯?苏茉气极反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和一个女人毫无关系是可以坐在她床边,宽慰着她,再听她字字句句指责自己女朋友,也难为你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宋朝被她几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苏茉“呵”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走了。 ☆、第四十六章   苏茉回到家,用力把手提包扔到床上,生气的把鞋一甩,光脚踩在地板上,脚底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苏茉低头去看,是刚才她怎么找都找不见的戒指。她拿着戒指愣愣的坐在地板上,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流下来。她俯下身,抱住膝盖呜咽哽泣。   她这些年所有的执念、情爱,如此不值一哂,一击即溃。他真的爱过自己吗?还是单纯的觉得她只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宋朝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吗?她一直以为他认真而郑重,做下决定不会轻易改变,这样的人对爱情难道不应该也是恒久如一的吗?也许是她错了,彻底错了。   苏茉把自己埋进文字的长河,试图遗忘自己多年来执着的爱情。她的生活里只剩下文字,和大把的空寂。她必须用工作将所有的空寂填满,不能有时间细想。不能想柳嫣的软语低哝,也不能想宋朝的心疼怜惜。   在这一刻,苏茉不由庆幸她还有紧张的进度要赶。准备演讲稿,完成小说,每天从醒来坐到桌前到晚上关电脑睡觉,一天写20个小时,日以继夜。   常点的那家饭店的外卖小哥见到她都不由劝说:“姑娘,身体是本钱,就是失恋了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苏茉笑了笑谢谢他。回到屋里,一时没明白是从哪里能看出来她失恋了。   洗手池镜子里映出的人脸色苍白,青色的黑眼圈看起来像行将就木。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长发乱蓬蓬的缠在身后,活脱脱一副停尸房里的死尸模样。   苏茉看着看着,竟然笑起来。还好她没有家人,也没有男朋友,除了快递小哥,没有人能看到她这副鬼样子。   年轻时的苏茉曾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家人和自己决裂没关系,独自在外地举目无亲没关系,一个人生病住院没人陪护没关系。可随着年龄,她渐渐知道,她可以独自办到很多事,不代表她无坚不摧。相反,一个与她无关的女人的几句话就足以让她溃败。   苏茉也曾幻想过宋朝会来找她,向她保证以后再不会和柳嫣有来往。但实际上,宋朝再没和她联系过。原因,未知。   第一个打电话联系她的是骨髓库,因为患者病情紧急,等不到一个月之后再进行移植,希望苏茉能尽早捐献,骨髓库表示愿意帮她协调工作问题。   协调幽大的演讲时间?苏茉只是在电话这端笑笑,心里盘算起捐献造血干细胞所需要的时间。托她最近玩命写作的福,如果她在住院期间可以一直笔耕不辍,应该赶得上进度。   苏茉答应了。   负责移植的医院是幽大一院。   患者在这儿住院手术,苏茉别无选择。   造血干细胞捐献有规定,与骨髓库合作的红十字工作人员要在捐献期间全程陪护。来给苏茉做陪护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姓刘,据说是硕士学历,但看起来十分青涩,一副懵懵懂懂的学生样。   一般人来捐献骨髓肯定有家人陪同,就算是在外地工作,单位的领导为造声势也会象征性的来医院慰问,更是要带上媒体同行,恨不得告诉传媒,志愿者来捐献骨髓都是他们领导有方。   从苏茉来住院第一天就是冷冷清清的,既无家人,也无领导,更无媒体。如果不是她穿着体面,陪护的小姑娘就要认为她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   正式捐献之前,苏茉要打一星期CSF,俗称动员针,作用是刺激造血干细胞增殖和分化,副作用是她开始发烧。   CSF会造成类似感冒的副作用,在准备捐献之前骨髓库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向她说明了。但在苏茉的印象中,副作用是有可能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基本等同于不会发生,绝对没有想到会在她这么需要头脑清醒的时候来下绊子。幽大的演讲稿,苏茉已经改了三稿,她原本计划要每星期两稿的改下去。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讲堂里讲述她的写作经验,又是在幽州大学这样的名校,务必要万无一失。   即使是在低烧,苏茉也保证每天笔耕不辍,实在撑不住就用冷水洗洗脸。一来二去,陪护的小刘止不住好奇,就向她问道:“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写字的。”苏茉答。   “你是书法家?”小刘问。   “不是,我是写故事的。”   “哦,我知道了,是像郑渊洁那样,写童话故事的。”   苏茉笑笑,没有纠正。拿郑渊洁来做比喻,也算是很夸她了。   小刘又说:“现在写这个能赚钱吗?现在的小孩子都看绘本,不看童话了。”   “还可以。”苏茉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是陌上,她入院捐献连“滴石”都没有通知就是不想大肆宣扬。献血可以给读者做个榜样,捐献造血干细胞宣传出去就是炒作了。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苏茉不想应付任何媒体。   苏茉住院的病房在肿瘤科,医院是有单独的病房给捐献者住,但由于病房紧张,在没有捐献者的时候也会让普通病人住进来。   和她同病房的是一个面相四十多岁大姐,姓金,面皮黑黑的,大眼睛双眼皮,疼的时候嘴巴一咧能到耳根。不疼的时候,大姐会和苏茉聊天,就像最质朴的农村妇女。骨髓库方面要保护捐献者隐私,苏茉也没有说自己是捐献者,只说她是来做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大姐就一直以为她年纪轻轻得了白血病,还以为骨髓库工作的小刘是请来的特护。   金大姐得的是肉瘤,左侧骶尾部肿瘤,每天都只能趴着、侧着歪在床上。她之前已经动过一次手术,这次住院是肿瘤复发了。   金大姐的手很巧,经常趴在床上用毛线编织些小玩意儿,像是杯垫儿、小手袋,还有玫瑰花。金大姐最常勾的是小孩儿穿的小衣服,两人聊起天来,苏茉才知道金大姐有一个才两岁的女儿,是夫妻二人的独子。   苏茉来住院的第一天就见过金大姐的丈夫,成天手里拿着个手机,金大姐和他说话,他就“嗯”“啊”的答应;让他帮忙翻身,他总说“等两分钟”,然后一玩就不知道等到哪里去了。   “我刚得病那会儿,他不这样。”丈夫不在的时候,金大姐和苏茉说,“以前我编东西能卖点钱,又做着一份工作,后来有了孩子,他也不像别人老公那样不管不问,陪我做产检、夜里起来跑老远给我买猪蹄,我当时真觉得自己福气好,找了个好老公……”金大姐絮絮的说了很久,最后以“到底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做了结尾。   苏茉正想着该怎么说,又被送进来一个病人,是个假小子一样的姑娘,蜷缩在轮床上。疼痛使她出了一身冷汗,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不止苏茉停下话头想那姑娘得了什么病,金大姐也在看那姑娘,像是在看感同身受的战友。   医生对陪她来的男孩子说:“你先不要急,已经给她用了止痛药,具体情况我们还得看化验结果。”   “医生!她已经切了一次胃了!这次……”说话的男生看起来二十多岁,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蜷缩的姑娘轻哼了一声,“周……”   男生立刻扔下医生跑过来,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别怕啊别怕,医生说用了止痛药很快就不疼了,很快,我给你讲笑话,那、那什么,有个人去看医生,他问医生:‘医生,我方向感差怎么办?吃什么东西能补?’医生说:‘冬瓜,西瓜,南瓜。’”   短发姑娘冷汗直流,颤着声音问他:“笑点呢?”   “笑、笑点?”男生看上去比她还难受,好像急着要找的不是笑点,是什么传世之宝。他抓耳挠腮,一时竟然想不出笑点在哪,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就是‘冬瓜、西瓜、南瓜’。”   说完,姑娘虚弱的笑了笑。   男生却要哭了。   “你哭什么?”姑娘问。   男生翕翕嘴唇,一说话真的掉下泪,“你这么难受……”   “你别哭,我很快就不疼了。”姑娘掐着胃小声说。   金大姐在隔壁床叹了一口气,她想翻个身,自己又翻不动,眼睛就直勾勾的看着这对小情侣,像是看一件想要很久又买不起的衣服。   小刘低声对苏茉说:“医院病房紧,你别在意,就几天的事,出院了会有补贴,忍一忍吧。”   苏茉一愣,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了再三她才明白,一般人肯定非常讨厌和癌症病人住一个病房,说不好要闹起来。   苏茉对小刘笑了笑表示理解。她对病人有三分出于人性的同情,三分出于职业的猎奇,和三分出于感情的习惯。而这份感情是对那个人的。因为他是医生,所以她习惯病人,习惯疾病,习惯理性的看待病痛。然而,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也许他们注定只能擦肩而过。   夜里金大姐一直在哼哼,假小子姑娘发出低低的□□,被她叫做“周”的小伙子在病床边打地铺,金大姐的丈夫睡在病房里剩下的一张病床上。   苏茉听着此起彼伏的痛苦哀鸣无法入睡,拉上病床边的帘子刷起手机。白天有人说话,有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有写不完的稿子,她想不起那些难过。此时静下来才感觉整颗心都要被撕裂了,宋朝向她求婚,可对她的感情还不如对柳嫣。她这四年来的感情在他那里是不是不值一哂?   病房门被悄悄的打开,大约是夜里查房的医生。苏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的被人拍了下肩膀,她一个激灵。   “苏苏,是我。”杨培明悄声说。   “你怎么来肿瘤科了?”苏茉低声问。   “今晚我夜班,林方和马轩在那看摊儿,我听说你住院就上来看看你。”杨培明说,“咱们走廊上说?”   “好。”苏茉披了大衣和他来到走廊。   医院里暖气烧得很热,两个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杨培明说:“我就知道你还是要来捐造血干细胞!”   “我只是有可能会得癌症,我不能因为有可能的事情,就让别人走上死路。”   “你这性格倒是和宋朝挺像的,”杨培明说,“最近急诊挺忙,上面又要来检查,好多事。诶?你手上的戒指呢?”   “摘下来了。”   杨培明惊得差点跳起来,“你要和他分手?!”   “他已经选了柳嫣。”苏茉不想还带着宋朝的戒指自作多情,再自取其辱。   “他没和你联系真是太忙了,真不是想和柳嫣在一起。”杨培明恳切的说。   苏茉说:“宋朝不会找任何借口,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做,不会因为忙就不做。”   “这个……他……那什么,”杨培明一拍大腿,“实话跟你说吧,宋朝他住……”   啪嚓嚓!!! ☆、第四十七章   杨培明闻声冲进病房。   地上一堆碎瓷片,是金大姐床头的陶瓷水杯被打碎了。杨培明冲进来显然把她吓了一跳,金大姐直勾勾、傻愣愣的看着医生。   杨培明见她不是急症,问道:“你哪不舒服?”   金大姐没想到一个水杯会砸出个医生,“我想翻身。”   杨培明看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金大哥,又看了一下被水杯惊醒、发现女友没事又睡下的小周。杨培明自己过来给金大姐翻身。   “医生你这身翻的真好,”金大姐稀奇的说,“从来没这么舒服过,一点都不疼。我老公每次给我翻身都扯得伤口特别疼。”   “专业的,”杨培明调侃,“我当住院医那会儿常干!”   金大姐在杨培明的帮助下调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下了。   苏茉和他出来,问道:“你刚才说宋朝怎么了?”   “宋朝他……接下电话,”杨培明说,“喂,小马,怎么了?病人吐血?找到原因了吗?找不到?好,我就下来。”他挂上电话,“我先下去了,回头找你。”   第二天,苏茉仍旧发着烧,写着她的小说,改着她的演讲稿。医生早上来查房,对她说一切正常,发烧就卧床休息别再忙了。   苏茉笑笑,“工作等不及,下个月就要了。”   医生不置可否。   查房过后,金大姐劝她:“姑娘,命重要,我这病是没法治了,你还年轻,快别干了,休息吧。”   苏茉仍旧笑笑,低下头接着写。   小刘问她:“你们作家不都特别闲吗?你怎么这么忙?几天都耽误不了?”   “快到截稿日期了,原来是打算下个月忙完了再住院。”   “哦,”小刘没再管她,只问道,“我中午出去吃,你要带外卖吗?”   “要双皮奶,谢谢。”   小刘出去了。苏茉奋笔疾书,被冲进来的人冷不丁吓了一跳。   “来来来,跟我走。”杨培明拽她。   “你不值班?”   “现在午休,快快快,我也是偷空出来,得赶紧回去。”   “叫我去做什么?”苏茉问。   “去看宋朝,他也是傻,”杨培明一股脑说道,“上周半夜出急诊,我就说他都值了36小时班了,让他们年轻人去,宋朝说朱大爷是老病号,已经心衰了,马轩他们处理不了。他大半夜爬20楼,电梯还忒妈坏了,家里就老伴俩人,宋朝自己一个人背朱大爷下了20楼!朱大爷180斤!他把朱大爷放上推车,给上氧气,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拉回医院,朱大爷用了药啥事没有,宋朝他过度运动心律不齐,这会儿还留院观察呢!”   这事儿听起来啼笑皆非,苏茉却满心都是担忧,哪有笑的心情?她怔忪的说:“等我换件衣服。”   杨培明拉住她,“不用换,你这脸色一看就是发烧,换了宋朝也能看出来。”   “小刘说我脸色挺好的。”   “他们懂什么,能和我们这天天做急诊的一样么。”   苏茉还是换了衣服,心里七上八下的跟杨培明去了心血管内科。到了病房走廊,她突然想,柳嫣也住在这里。转念又想,这样的时候,她不是应该担心宋朝吗?怎么还有心思想这种无谓的事?再说,就算是住在同一层,总不会都住院了还私相授受吧?   “到了,就这儿。”杨培明推开门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她怎么都不来看你?”说话的人说两三个字还要娇喘数声。   门外,苏茉冷笑,对杨培明说:“这个我就不看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杨培明赶紧抓住她,怕她像上次那样跑了,“柳嫣那是心脏供血不足才喘的,他俩可什么都没发生!”   苏茉哂笑,“心衰还能发生点不伦的事情,你们医院的技术在世界都要首屈一指了。”   房门敞着,屋里听屋外说话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毫无意外的,宋朝从病房里走出来,对杨培明说:“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卧槽!你这是什么话!”没等苏茉说话,杨培明先火了,“这是你女朋友,你生病住院我不把她带来,该把谁带来?”   宋朝说:“我是说……”   “我是不该来,”苏茉冷笑,“打扰了你们的闲情逸致!”   宋朝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我不想你担心。”   苏茉仰头瞪着他,“我一点都不担心,你有美人在怀、红袖添香,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朝开口是素来的淡然,“吃醋就好好说。”   “……我!”愣了半秒的苏茉嘴唇半张,又过了半秒才说出话,“我才没有吃醋!你这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梁暮晋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吃醋的!”   宋朝没有一点感情波动,“我知道了。培明,给我办出院。”   “诶?”杨培明还没明白事情发展的节奏,“你可是要卧床休息一个月,你回去能卧床吗?”   “废话多,要我自己写医嘱办出院?”和杨培明说话的时候,宋朝还死死的抓着苏茉。   宋朝出口不改,杨培明心知肚明,只好投降:“好好好,你是老大,我这就去办出院。”   不多时,杨培明办好出院手续回来,还推了一把轮椅。他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走吧,送你出院。”   “我腿摔断了?”宋朝皱眉问道。   “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随意走动,作为医生能让你出院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杨培明笑得越发灿烂,“还不赶紧坐上来。”   宋朝又问:“你想摔断腿?”   杨培明笑容定格在脸上,“呵呵”了两声推着轮椅让开路。   宋朝成功牵着苏茉离开。   杨培明收起轮椅时,朝病房内看了一眼。柳嫣还坐在刚刚的那张病床上,她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甘与不可思议。   “不伦多少次,宋朝都会选苏茉。”杨培明对她说。   “为什么?她明明……而我明明……”   “她明明有那么多不好,而你明明病得这么重,宋朝那么同情你,又那么有负罪感。”杨培明说,“但这些都不是理由,能成为理由的只有宋朝爱她。”   电梯里,宋朝没有按下一楼,而是去了肿瘤科的楼层。   “你知道?”苏茉问。   “你不可能改变主意。”   苏茉说:“就像柳嫣说的,我的性格不适合你,不是吗?”   “适不适合由我决定。不反驳她,是因为她是病人。”   苏茉沉默着按亮一楼的电钮,“我送你回家。”她这么说的时候,电梯已经到达肿瘤科的楼层,宋朝不等她反应,直接把她拉出电梯。   “你干什么!”   “发烧不许乱跑。”宋朝口吻淡然如水。   “你还心律不齐呢,有什么资格说……!”   “医生、医生!医生!”同病房陪护的小周在走廊上飞奔。   宋朝转身朝病房跑!   “你……!你还敢跑!你不要命了!”苏茉在后面急着喊,“这不是急诊!”   宋朝身上穿着黑风衣,小周看到他往病房里冲愣了一下。   “病人怎么了?”宋朝问。   他镇定的语气让小周深信不疑,“她她她她她……”   “深呼吸。”宋朝说,“现在说,怎么了?”   “她吐血了!”   宋朝将病人的头侧过来,连按床头的呼唤电铃。护士已经跑来,宋朝冷静而笃定,“补液,甲氰咪胍0.4g静脉滴注。”   “补液,甲氰咪胍0.4g静脉滴注。”护士认得宋朝,确认医嘱的同时已经将注射液挂上。   “怎么回事?”管床医生进来看到一个穿便装的人正在履行他的职责,“宋老师?”   宋朝正在查体,“你的病人?”   “对,胃癌复发,浸润伴血行转移。”管床医生说。   宋朝点头,“插管,内镜直视下止血。”他对管床医生说:“叫你老师来。”   肿瘤科的主治医生来时,宋朝已经操作完成内镜直视下止血。他向主治医生交接完,没有多管,就去靠在苏茉的病床上。他心跳时快时慢,四肢发冷。   “你脸都白了。”苏茉不知是该怨他,还是该心疼他。   宋朝无力回答,只是摇摇头,手心里满是冷汗。   苏茉在他身边坐下,抽了几张纸巾默默给他擦汗。至于他摇头的意思,不需要解释,苏茉也知道,无非就是说能救别人,他并不怨怼自己的状况。   过了片刻,宋朝坐起来,“我走了。”   “我送你。”苏茉说。   “不用。”   “你现在……”   苏茉的话没说完,宋朝的人已经走了。苏茉一口气憋在胸口,怪他也不是,不怪也不是。   “你男朋友是医生啊?”金大姐趴在床上问。   苏茉下意识的摸着已经没有戒指的手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柳嫣的事始终梗在她心里,可宋朝病了,她担心宋朝又是确确实实的。   金大姐又说:“有个做医生的男朋友是好啊,能省不少医药费吧?从我得这病花的钱都没数了,现在亲戚朋友没一个愿意接我们电话的了,人穷就是……”   “少说两句!”金大哥在一旁头也不抬的吼她,手里还忙着玩手机,“人不争气,嘴还这么碎!”   “你这么看不惯我,不就是嫌我赚不了钱吗?你看我这样怎么赚钱!”金大姐指着自己屁股上溃烂外溢的肿瘤。   “你不赚钱就别花!”   金大哥一句话噎得金大姐没话了,她趴在床上喘了半天,不吭声了。 ☆、第四十八章   当天夜里,苏茉被哀嚎声惊醒,听起来像是对床的金大姐,还有一个男人在床边骂:“你这个病就是治不好浪费钱!嚎什么嚎?觉也不让好好睡!天亮就把你拉回家,你知道在医院住一天要花多少钱吗?败家娘们!”   苏茉掀开床帘,对床的帘子里人影绰约,医生和护士在里面忙碌,金大哥站在外面骂:   “死老娘们,一天到晚就会折腾人!自己死还不够,是不是我累死了,你就高兴了!”   “病人家属,医生正在抢救,麻烦你出去!不要妨碍抢救工作!”看不过去的护士把他往外赶。   金大哥还在骂:“死老娘们,就会找事!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金大哥的声音消失在门外,苏茉觉得心头冰凉。如果有一日宋朝也这样对她说话,恐怕心要冷透了。苏茉拿起手机,正是夜里两点,她被吵醒又想起心事,难以入睡。   帘子外面突然有人说:   “死亡时间:1:38。”   苏茉打了个冷战,金大姐的床帘被拉开,她的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单,急救器械被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来。   医生向金大哥交代后事,就听见“砰”的一声!   “你怎么打人啊!”护士高声喊。   “你们都是谋财害命的庸医!白天她还在唠叨,怎么睡一觉就被你们治死了!”   “诶诶,你怎么说话呢?”   这时候苏茉应该假装自己还睡着,但她却拉开床帘坐起来。她不明白人的道德感怎么能低到这种程度,明明一直对金大姐要打要骂,人死了反而在这里义正辞严的标榜自己的情义——   “够了!她活着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抱怨!”   金大哥青筋爆起,冲上来抓住苏茉,挥拳就要打,“你懂什么!她都那样了!那伤口上长了个脑袋大的瘤子,医生说做不了手术,只能数天过了!”   苏茉毫不畏惧的针锋相对:“这就是你侮辱她,践踏她尊严的理由吗?!”   “她自己天天跟我说不想活了!”金大哥更加激动,揪着苏茉的手都在颤抖,“你当我想对她那样啊!我就是想让她跟我赌一口气!这口气还在,她提着气就不会死!”   苏茉怔住了,病房里的医生护士也沉默了。   金大哥的那一拳被医生拦住,在那一刻他的力气像是被抽光,跪地嚎啕大哭。没有人忍心告诉他,金大姐死前很怨愤,怨她的丈夫不再像以前一样温柔体贴,这种遗憾一直跟着她到生命尽头。   第二天苏茉看着金大姐的空床发呆,她明白生命的脆弱,也明白好心办坏事是常理,但心里总归有个地方那么不舒服。如果死前知道丈夫是深爱自己的,金大姐临死时是不是会怀着些许幸福的心意?   金大姐邻床的假小子对她说:“你是第一次住院吧?别想太多。”   苏茉对她礼貌的笑了笑,礼貌的说:“谢谢。”就算对方是因为误会来开解她,她对这份心意也心存感谢。   假小子说:“我第一次住院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她边回忆边说:“我住进去第一天晚上,我对床的病人就去世了。我真害怕啊,躲在被子里哭。我隔壁床是个大妈,和我妈年纪差不多,也是胃癌。大妈就和我说:‘生死是命,但只要咱不认命,就能多活一天,多活一天就有希望治好。我第一次住院的时候,医生就说我活不了,你看现在,不是活了五年了?’她说:‘丫头别怕,你还年轻,肯定能好!’后来我就像大妈说的,肿瘤切了真的好好出院了。这次我虽然又住进来,但过几天肯定还能出院。”   苏茉向她道谢,没有解释她的误会。苏茉想,能在自己重病的时候还能宽慰别人,想必是个很坚强乐观的女孩子吧。   因为这件事,两个人也找到话说。假小子不痛的时候,两个人就聊聊天。假小子姓孙,和苏茉年龄差不多。她第一次手术出院之后,自己创办了一所英语培训学校,现在已经干得小有声色,正准备开分校,没想到又病发了。   癌症复发,通常就是生命结束的预告。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对癌症只能减轻痛苦,无法治愈。但苏茉每每看到小孙充满希望的眼神都坚定的认为,她还会病愈出院的。   苏茉捐献造血干细胞的当天,宋朝来了。   苏茉问道:“不是让你卧床吗?你来干什么?”   “看着你。”   宋朝说看着,真是一刻不离的看着。苏茉换了手术服进到了采集室,宋朝也跟了进来。   “家属不是要在外面等吗?”苏茉问给她采血的医生。   采血医生对她友好的笑说:“宋朝是医生。”   宋朝靠墙站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采血针□□胳膊,一进一出 ,抽出的血液由血液成分采集机把造血干细胞过滤出来,输进采集袋里,剩下的直接输回身体。扎针的时候,医生说:“你这血管太细了,可能抽不出血,估计得走颈静脉。”   颈静脉就是扎在脖子上吧?苏茉这样想着看向宋朝。   她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宋朝就替她否决:“不扎颈静脉。”   “行,那我试试。”采血医生说。   医生对着苏茉的胳膊比了半天,使劲儿拍了拍,压脉带以下又红又肿,他这才找到血管扎进去。   血顺着针管流出来,苏茉想:也没有那么难扎么。   宋朝盯着血液成分采集机一言不发。过了没有五分钟,机器发出鸣笛般的报警声。医生利落的关掉机器,拔了采血针。他对宋朝说:“还走胳膊吗?走的话,我再调整调整。”   所谓“调整调整”就是在苏茉胳膊上多捅几次,这么细的血管要从胳膊上抽血,运气好是两三次,实在不好抽五六七八次也是它。宋朝说:“我来。”   他换了针头,对着苏茉的胳膊比了比,说道:“看着我。”苏茉闻言看向他的眼睛,宋朝双眸如渊水深潭。苏茉一直很喜欢他的眼睛,只要看着就能感觉到不容置疑的坚定。   “啧。”胳膊突然一痛。针已经扎进去了。   “这次再试。”宋朝对同事说。   血顺利的流进机器,宋朝又恢复成靠墙而立、目不斜视的姿势。   医生对苏茉说:“有什么不舒服就说,身上觉得麻也得说。”   苏茉一动不动的躺着,宋朝不爱说话,医生盯着机器也不说话。她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每过一段时间,医生就会问她麻不麻。苏茉肢体末端先感到麻冷,就像冬天在教室睡觉,一觉醒来双脚冰凉,腿也麻麻得要失去知觉。   “正常反应,抗凝血剂的副作用导致血钙流失,补血钙就好了。”医生说。   补充完血钙之后,症状果然得到了缓解。采集时间是四个小时,苏茉就在床上呆躺了四个小时,躺到后来也无聊得睡着了。   因为接受捐献的病人是成人,捐献要分为两天,共从她体内提取100多毫升含有造血干细胞的血浆。第一天采集顺利,第二天同一时间进行第二次采集。   第二天采集,宋朝仍然和她一起进采集室。昨天为她采集的医生,这次直接把采血针递给宋朝,省去苏茉多挨一针的麻烦。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可这次苏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能感觉到血液在快速流动,就像轻微的电流经过体内。电流越来越强烈,身体不受控制的震颤。仅剩的微薄意识促使她要呼救,可喉咙只发出“咯咯”的声音,什么话都说不出。   采集室里立刻就动了起来。有护士推着急救车跑进来,采血医生急忙拿起听诊器检查体征。   “□□10mg,静脉推注!”宋朝顾不上这是哪科诊室,抓过护士刚准备的□□注射液,直接从回血的针管打进去。前后不过五秒。   身体恢复了控制,苏茉极速喘着粗气,“胸口,难受。”   “别怕,这是低血钙症在心血管系统的临床症状,很快就好。”宋朝盯着苏茉的眼睛,向护士开医嘱,“10%葡萄糖酸钙10ml,静脉缓慢推注。”   “10%葡萄糖酸钙10ml,静脉缓慢推注。”护士重复。   宋朝没有让护士动手,自己接过针管,慢慢推进去。不起眼的一管液体,宋朝慢慢推了10分钟。   一只手握住宋朝的手腕,苏茉轻缓的说:“别怕。”   “没有。”宋朝的脸是纯粹的白色,额上一滴冷汗滑过。他的心脏和灵魂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七上八下,唯有手在经验的强制控制下还是稳的。   “还要继续捐献吗?”负责采血的医生问。刚才的情形也让他心里一紧,谁都不想救人的好事变成伤人的坏事。   宋朝刚要拒绝,被苏茉抢白打断:“要。”   第二天维持四小时的采血,在宋朝守候床边寸步不离的陪伴中结束。苏茉回到病房,宋朝还不肯走。从低血钙症发作时,宋朝就握着她的手,到这时还不愿放开。   苏茉反过来劝他,“你是医生,知道我这不是原发性的,补一补就好了,不用紧张。”   宋朝目光锐利,盯着她仿佛能把她盯穿。原本真的认为自己“过两天就好了”的苏茉,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我真的没事。”苏茉说。   宋朝问:“你查过血钙、血磷、血镁吗?查过肝功、肾功、尿钙、PTH、白蛋白、1,25-(OH)2-D3吗?查过心电图,证实没有Q-T间期延长吗?”   苏茉被宋朝“报菜名”一样的提问问住了,愣了足有半分钟才说:“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没事?”宋朝既认真又凶恶的问她。他明明像个孩子一样执拗,偏偏那目光认真到让人生不起笑意。   苏茉握了握他的手,“下次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不做了。”   做出这样乖顺承诺的苏茉,反而让宋朝感到疑惑。苏茉从不曾这样乖巧,她一直是心意坚定的人,做出决定就坚持到底。   苏茉又说:“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 ☆、第四十九章   原本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但苏茉仍然低烧不退。管床医生说:“退热了再走,尽量身体好好的再出去也不晚。”   可苏茉有时间等,计划却没时间,到幽州大学演讲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了。解热药的作用有限,药效一过体温马上又起来。去幽大演讲的日期一定不能改,她一个刚刚小有名气的写手,凭什么对人家百年名校爽约?真的这么做,无异于砸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苏茉本想签免责协议书,直接办理出院。但想起对宋朝的承诺,她又打消了想法。思来想去,她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向管床医生请半天假,不告诉宋朝她要去做演讲,这样既不耽误工作,又不算违背对宋朝的承诺,因为一无所知的宋朝根本没办法反对。   演讲当天,苏茉还发着低烧,但精神很亢奋。事实上,在滴石文化接她去幽大的一路上,她都在想,如果教室里没人,或者是学校为了顾全她的面子,故意拉大一新生去凑数怎么办?上次在西京的签售毕竟是节假日,又是西京最繁荣的商业街,人多不奇怪,可这次就仅限于大学内部了。一所大学能有多少人认识她?一旦面对门可罗雀的局面,她有办法应对吗?   实际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大教室内座无虚席,学生在窃窃私语。苏茉在“滴石”工作人员和校方的陪伴下走进来,教室里立刻炸了锅,那场面不像是面对一个青年作家,倒更像是看到了处于八卦漩涡中的女明星。   人们对陌上和钟云起的八卦,比对陌上的作品本身更感兴趣。   苏茉假作不曾注意,在讲台后坐下,说道:“来之前我以为场下一定只坐了三五个人,而且一定每个人都在玩手机。现在看到你们这么多人都在议论我,我就放心了。”   场下一阵大笑,苏茉正式开始了她的演讲。   她的演讲引人入胜,以故事来贯穿写作中的必备技巧,穿插文豪的轶事,在场不少中文系的学生甚至记起了笔记。   到演讲结束后的提问阶段,有不少学生举手。其中关心《隐匿的莲花》中的男主角和他的同性恋人的最多,也有女生询问苏茉是否因为支持同性恋就忽视了女人的权益,这是否是对男主角始乱终弃的行为表示默许。   苏茉一一作答。   “下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校方的人开玩笑,“可别再问同性恋PK异性恋的事情了。”   一个男学生得到了最后的提问机会。他站起来理理衣服,大声问:“陌上你是不是因为傍上钟云起才出名的?”声音之大教室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明显是来找茬的。校方老师脸色都变了,“你是哪个院的?几年几班?”   苏茉没有阻止老师,也没有表示愤怒,她张开口缓缓说道:“在场化学相关专业的同学或许听过一个人,路易巴斯德,他奠定了微生物生理学。但他最出名的却是一句话——‘在观察事物之际,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那么,也请问你,在同性恋日益被接受的今天,假如钟公子以同样的人力物力帮你,你是否能获得在母校演讲的机会?”   她以一句“钟公子”和钟云起撇清关系,以不急不慢的反问证明了自己是以实力走到今天。台下掌声雷动,起哄声此起彼伏,那个提问的男生被身边的人推搡了好几下,又尴尬又羞愤的把同学的手打开,打完了手又不知道该往哪摆,好半天才悻悻坐下。   苏茉从不认为自己真的气度非凡。挤兑过这个本来要挤兑她的小男生,心情好了不少,接受了校方的好意,一起用了晚饭。她回到医院的时候,不过晚上7、8点,首次演讲成功让她脚步都轻盈起来。   走进病房,苏茉脚步一顿,被捉奸在床一般尴尬不已。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休息吗?”苏茉镇定自若的回到自己的床位。   那双眼睛盯得她心中忐忑。   苏茉强作镇定,坐到床上,脱了外套,“不是要你卧床休息吗?你怎么又乱跑?”   “你去哪了?”声音如双刀一般割过苏茉的耳朵。   苏茉咽了口吐沫,很有些心虚,“一个月前就答应了幽大的演讲,就是今天。”   宋朝又问:“之前答应我什么了?”   苏茉小声说:“你也没说不让去啊……”   “于是你就瞒天过海?”   苏茉自知理亏,陪着小心问道:“那我现在能不能‘走为上’?”   对上她可怜兮兮、小心翼翼窥过来的眼神,宋朝的气先消了一半,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苏茉知道他这样就是不与计较了,便说:“让你卧床休息,怎么三天两头往外跑?现在还不快回去。”   “今晚陪床。”   宋朝在旁边的空床上和衣躺下。苏茉换了衣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在床上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又去剥橘子。她忽一转头,见宋朝还在盯着自己,“你看我做什么?”   “过年和我回家。”   要见他的父母了吗?   苏茉心中一软,“好。”   当夜苏茉睡得香甜,翌日早上查房已经不发烧了,医生要她再留院观察一天再出院。   宋朝24岁毕业,从业至今,还是第一次休这样的长假。他也没有回家,就留在医院陪苏茉。   不过,买饭打水,苏茉一概不用他,“你那身子还不如我呢。”她刚捐献完,又退了烧,今天特别爱吃东西。吃了午饭不算,又叫了甜食外卖,在床头柜上摆了上下三层。   对床的孙姑娘笑说:“能吃就是快好了。”   她吃第三碗杨枝甘露的时候被宋朝夺了碗,苏茉不高兴的鼓着嘴,“干嘛?给我。”   “这时候容易胖,胖了你又节食减肥,对身体没好处。”宋朝就着她的塑料匙子吃完。   宋朝一向不赞成她节食减肥,可是对着满桌甜品不能吃,怎么也忍不住。她说:“还这么多呢,不吃浪费了。”   “装起来给护士站分了。”宋朝吃完第二碗,把剩下的打包装起来。   苏茉说不通就耍赖,嘴巴嘟着,坚定的说:“要吃。”   “不行。”   “要吃!”   “不行。”   “要吃!!”   “不行。”   “要吃!!!”   “不行。”   “噗。”小孙忍不住笑,“你看你脸都气成包子了,宋医生一点不生气。”   “他就是张扑克脸。”苏茉堵着气,自己把甜食收起来,拎着去护士站。   苏茉路过办公室,见到一个绝色美人正在门口和医生握手告别。若只是美女,还不会让苏茉这样留意。那女人不仅容色绝代,又不像网红美女千篇一律,她的美貌独树一格,没有丝毫美人的傲气,反而流露出柔婉若水的温雅气度。让苏茉想起后宫中母仪天下又三从四德的皇后,她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美人注意到她在看自己,向她友好的笑笑。苏茉也回以笑容。   护士站的小女孩儿们见到甜食都很开心,苏茉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回到病房,正看见刚才的美人坐在自己床边和宋朝聊天。   “听说你在这儿,我还吓了一跳。”美人不仅人美,声音也知性优雅。   “宋朝。”苏茉唤了一声,“这位是……?”   美人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和她握手,“我叫朱紫,是宋朝的大学同学,之前一直在国外,这次回国办事,赶巧就遇上宋朝了。”   苏茉微微感喟,“朱紫满门,真是好名字。”   “对对对!”朱紫像发现了新大陆,对苏茉立刻多了不少好感,“我爷爷起名字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以前同学都叫我竹子。你还是第一个说对的。”   苏茉笑了笑,问道:“是准备回来工作吗?”   “先前不舒服,瞅片子档或是肿瘤,”朱紫坦然的说,“幸好虚惊一场。咱国内的医生麻利,在国外等到拍片子早期也变成晚期了。”   “听你的口音像幽州人。”苏茉说。“档或”是幽州的方言。   “我就是幽州人,在国外说洋文说得舌头都打弯儿了,回来家乡话就蹦出来了。”朱紫笑说,“毕业的时候,宋朝留在江宁工作,真没想到会在幽州遇见他。”   朱紫没有海归说话夹单词的习惯,性情又十分好相处,说了半刻话就觉得已经认识好多年。   临走时,朱紫对苏茉说:“今儿不早了,我要回去买草鸡炖汤,多会儿再聚聚。”   朱紫走后,苏茉问宋朝:“她大学的时候和你关系很好吧?”   宋朝看她,不太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茉给他解惑,“如果关系不近,哪有兴趣和你的女朋友聊这么多。”   “前女友。”宋朝回答了她的问题。   “哦。”苏茉坐在床边翻手机看小说,不再理会他。   过了片刻,宋朝说:“毕业就没联系了。”   “哦。”苏茉盯着手机屏幕,“她要出国,你要留在国内,当然没联系了。”   “苏苏。”宋朝转过她的头,霸占她的视线。   苏茉直视他的眼睛,“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优雅又亲切。”   “你也是。”   女人思维诡谲。苏茉冷笑了一下,“这么说,我是她的替代品?”   “不是。”   苏茉突然抱住他,双臂越收越紧。她拥抱的力气之大,就像是一个害怕被夺走母亲的孩子。   她知道王芾喜欢宋朝时,没有害怕,因为那明显是小女孩儿的痴迷。粉丝追明星,就算再狂热,也不可能嫁给偶像。她知道柳嫣喜欢宋朝时,虽然生气,也没有害怕,因为她知道宋朝不喜欢柳嫣那样的女孩子。但这一次,苏茉感到害怕。宋朝爱过朱紫,他们会分开不过是所谓“毕业就分手”。这样的分手不过是理智的顺应趋势,并非不再相爱。   宋朝顺着她的脊椎摩挲抚慰,“她早在国外结婚了。”   苏茉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你发誓没想过要旧情复燃。”   “从她进来到离开,一共说了三句话。”   “都说什么了?”苏茉追问。   宋朝边回忆边重复给她听,“‘好巧’,‘你回国了?’,‘来探病?’。”   “真的?”苏茉将信将疑。   宋朝朝对床的小孙和小周扬了下头,意思是“你问他们”。   “宋医生见到老同学连个笑都没有,”小孙笑说,“你要是不回来,刚才那个女的都该走了。”   小周就坐在床边给她打苹果汁。主治医生给小孙换了新的止痛药,疗效比之前明显,这几天小孙的精神都很好,也很爱和苏茉聊聊天。她知道苏茉是作家的时候,还请苏茉签名,说她还从没见过作家,等出院要把苏茉的书拿给学生看。   宋朝坐在旁边看两个人聊天。他已经看过小孙的片子了,但他不想告诉苏茉,此刻和她聊天的女孩儿只是在拖延时间,癌细胞的扩散在不久之后就会把她带向死亡。 ☆、第五十章   下午的时候,苏茉已将把行李收拾了七七八八,就等明天出院。她入院进行造血干细胞捐献的所有费用都由受益的患者提供,红十字会来陪护的小刘会负责结清。   小孙高兴的对她说:“你看,我就说你没事,这不是就要出院了?昨天医生对我说,要是没有变化,过几天我也可以出院了。”她看了一眼小周,继续说:“我和他商量好了,出院就去大研古城,你知道那儿吗?在云南。”   次日苏茉出院,宋朝拎着行李。在光洁的走廊里,苏茉问:“她是不是时间不多了?”   “谁?”宋朝明知故问。   “对床的小孙。”   “腹膜转移,化疗作用不明显,只能尽量保证后期的生活质量。”   “是么。”苏茉牵着他的另一只手。   宋朝还想说些什么,但始终不想歪曲医学的真实性。   “最后的时间能有爱人陪着,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少做过度治疗,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好结局了。对吗?”苏茉充满期待的看向他。   宋朝稍有迟疑,却很快同意了她的说法:“对。”她说的没什么不对,但有一天,她真的患有癌症,自己能做到这样坦然吗?她受到任何伤害,于他而言都像主动脉夹层撕裂一样痛苦。   “医生、医生!”小周在他们身后大喊。   护士台的护士飞奔过来,另一个护士跑去喊医生:“14床没心跳了!”   苏茉转身要跑回去,宋朝紧紧拽住她。14床就是小孙住的床位。   “我……!”苏茉要让他放手。   宋朝冷静的对她摇头,“苏苏,死亡早晚会来,不需要看。”   “可是……!”   “她会被抢救过来,会去大研古城。”宋朝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笃定的说。他知道这是谎言,但他无法说明自己不想让她直面死亡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看过太多死亡的悲痛,不想让她体会相同的痛苦。   “我知道。”苏茉没有说明自己是知道宋朝的用意,还是知道小孙最终会被抢救回来。她没有坚持反抗,而是牵着宋朝的手走出医院,越牵越紧。   宋朝要送她回家,苏茉却坚持要他回家休息。最终以他到苏茉家里休息达成妥协。   苏茉回到家就开始忙前忙后,宋朝扯过她,让她休息。   “我休息了,咱们中午吃什么?”苏茉说。   “叫外卖。”宋朝把她塞进被里。   “总叫外卖太浪费了。”   这句话听得他心中微酸。三年前,苏茉不会说这样的话。定几次外卖都会觉得浪费,她一定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宋朝单手压住她,吻了她的额头,“我养得起你。”   “等等,还有一件事。”她爬出来,找出之前被她摘下的戒指,放到宋朝手里。   宋朝拾起她的左手,再次戴到无名指上。   苏茉的新小说已经截稿,编辑审完稿,最近几天都在和编辑讨论修改内容。宋朝闲来无事几乎每天都在她家里靠着。苏茉去编辑部谈出版,他就去超市买食材;苏茉在家里改小说,宋朝就在床头看书。   “别写了。”宋朝在看手里的《当代医学》。   “干嘛?”苏茉手指不停敲打着字符。   “休息。”宋朝说。从医院出来,她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忙,有时一天睡不上四五个小时。   “我感觉挺好的,”苏茉边写边说,“是不是这段时间免疫力容易降低?要不然去买菜的时候,我买点感冒药预备着吧?”   刷啦。宋朝翻过纸张,声音清脆。   “医生,你有什么专业推荐吗?”苏茉回过头看他。   “乙基纤维素聚合物、羟丙基甲基纤维素和乙酰氨基酚。”   “这都什……唔……”   宋朝用嘴巴堵住她的嘴巴,半搂半抱得把她弄上床。   苏茉好容易找到喘气的机会,“你要卧床休……唔……”   热吻过后,宋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坐回了床头,一手拿杂志一手把苏茉压在床上,“午休。”   “我不困。”苏茉挣扎,小说还有一多半没改呢。   “闭眼。”   “我不想睡。”苏茉继续抗争。   “十分钟。”宋朝就是不肯放她,苏茉百般挣扎不过。   十分钟也不太长,苏茉就乖乖闭上眼睛。醒来时,日落西山。   “天黑了?!”   “晚上想吃什么?”宋朝手里的《当代医学》换成了《急救医学》,“别做饭了。”   苏茉翻个身,趴到他身上,“新开了火锅店,离这一站路,去吃吧。”   刚走进店门口,就能闻到羊肉和蔬菜的鲜香,海鲜的甜鲜味回荡其中,勾引着食客的味蕾。   “座位已经满了?”苏茉问服务生,“要等多久?”   服务生看了看电子屏,“前面还有七桌客人,很快的。”   “等吗?”苏茉问宋朝。   “宋朝!”靠门的一桌客人向他们招呼,“过来一起坐吧,我也刚坐下。”朱紫没有一点自己是对方前女友的自觉,她热情的招呼宋朝和苏茉,就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宋朝不想再让苏茉误会,“我们换一家。”他对苏茉说话,却也对朱紫笑了笑。   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苏茉的眼睛,他很少对人笑,总是一板一眼的,就算是情迷意乱的时候,也只会认真而深情的看着她。   “诶、诶!兄弟!兄弟!你怎么了?!”大厅里的客人突然大喊。   一群中年人围着一个歪倒在地的男人,地上一滩血,新鲜的血液还在不停得从他嘴里冒出来。   宋朝大步冲上去,“让一让,我是医生!”   朱紫紧跟着过去,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朱紫问同桌的人:“他刚才吃什么了?”   “我们还没吃呢,刚敬了一圈酒!大夫,他、他这个……!”   “可能是上消化道出血。”宋朝把患者头部侧放,脱了自己的大衣给男人垫在脚底下,然后进行查体。   朱紫继续问同桌的人,“有病史吗?”   “什么病史?不知道啊,”同桌的人说,“哦,对,他说最近胃不舒服,我们还说少喝点,这就喝了一圈,平时三圈起!”   饭桌是大圆桌,围了八张椅子。朱紫看了桌子上的杯子,是盛白酒的小盅,一盅30ml。   “患者发病前预计饮用250ml白酒。”朱紫对宋朝说。   “上我车。”宋朝当机立断,“你们来一个人,跟去医院。”   余下的七个人面面相觑。   “那什么,我老婆让我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我家孩子看不到我回去不睡觉啊,我也先走一步。”   “我也想起来了,今晚就孩子一个人在家,失陪啊。”   ……   推了有五分钟,才有个人不行不愿的站出来,临走时死活拉上另一个哥们,被拉着的哥们儿差点没和他吵起来。两人又吵了五分钟才一起上车。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的散了,留苏茉一个人站在店门口。宋朝临走时,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更别说交待一句半句。   苏茉明白他治病救人的心,可是……   服务生问:“您……还吃饭吗?”   苏茉摇摇头,走出火锅店。   幽州十一月的夜,北风凛冽,鼓起苏茉的羊绒大衣。路灯一盏一盏的排着队,彼此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每一个看起来都像孤家寡人。她竖了竖领子,叹了口气,径直朝最近的超市走去。   从超市回来,苏茉点火、烧饭,做惯了的事情轻车熟路。饭在锅里煮着,她再整理出购物袋里的食材,一样一样的洗净、切好,分门别类的放到盘子里。冬天的菜凉得快,要到饭快好的时候再下锅炒。   苏茉在心里埋怨:他扔下自己不管,自己还给他留晚饭,也真是贱骨头。   她刚把手洗干净,准备去改一刻小说,电话就打进来。   任婕打电话来说,唐蕊的情况稳定,她的家人也从外地赶到江宁,对任婕千恩万谢,一再重复“女儿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任婕没有多解释,回公司继续上她的班,为了避嫌只有周末才会去医院探望。   苏茉挂着耳机打电话,趁这个的时间,她洗了鲫鱼,正反煎黄,下锅炖汤。   “下周还要去幽州。”任婕说,“你和宋朝怎么样?”   “你知道他大学里有个前女友吗?”苏茉问。   “不清楚,怎么他还敢旧情复燃?!”任婕大吼,“我不打得他春花灿烂,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没有。”苏茉说,“宋朝说她都结婚了,那女的也挺亲切的,看着不像是有其他意思,我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哦,”任婕冷静了,“这很正常嘛,谁看前女友能舒服啊,没事啊,别多想。虽然不知道宋朝用了什么招儿,不过你俩能和好就可喜可贺。也趁早把事儿办了,省得夜长梦多,今天一个前女友,明天一个白莲花,我看着都着急。”   苏茉和任婕打完电话,宋朝没有回来。电饭煲做好了米饭,宋朝没有回来。鲫鱼汤炖到奶白,宋朝没有回来。按照道理说,他把人送去医院就该回来了,就算不回她这里,也该打个电话。可是,这都两三个小时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茉每修改一个自然段就要看一眼右下角的时间。告诉他说要卧床休息一个月,不卧床也就算了,难道这还不到两星期又上手术了?心律不齐能做手术吗?他这不是为难自己,是不要命了。   苏茉越想越坐不住,打算把菜炒了,带夜宵去看宋朝。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宋朝和朱紫毕竟没什么,而且比起这些拈酸吃醋,她更担心宋朝的身体。 ☆、第五十一章   苏茉刚系上围裙,宋朝就回来了。   “没吃晚饭?”宋朝问。   “你吃了吗?”   “没有。”   “一起吧。”   材料都准备好了,下锅炒一下不过十来分钟,四菜一汤就上桌了。   苏茉盛了一碗鲫鱼汤放到宋朝面前,炖的时间足够长,鱼肉一拨就脱下来,鲜甜绵软,入口即化。她问:“怎么这么长时间?”   “科里有些事,他们年轻人处理不了。”宋朝呷着汤稀松平常的说,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刚过而立也还属于年轻人的行列。   苏茉盛饭给他,“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还要观察。”   “朱紫呢?”   “回家了。”宋朝说,“她请我们周日去吃饭,去吗?”   “去吃饭?”   “上次我背下楼的朱大爷是她爷爷。”   朱大爷是朱紫的爷爷?宋朝和她同一个大学同一专业又是恋人,真的不认识朱紫的爷爷吗?那么,他那么热心,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背下楼,是对朱紫还有感情吗?还是单纯出于医生的责任感?她一直以为宋朝是为了自己才来幽州的,既然朱紫是幽州人,宋朝来这里就没有割舍不下学生时代恋人的因素吗?   你要去吗?苏茉想问他,但是没有问出口。如果宋朝不想去,就会直接拒绝朱紫,而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那就去吧,我就不去了。”苏茉心中不乐,“二稿得尽快给出版社。”   “那我陪你在家里改小说。”   苏茉说:“你不必在意我。”   “……Please come back to me,In Casablanca……”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宋朝接起电话:“你好。”   “小宋,是我啊,你朱大爷。”   “朱大爷,您有什么事?”   “这周末一定来我家吃饭啊,大爷包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儿饺子。”   “大爷,是这样,最近我们科里挺忙的,没有时间。”宋朝客气的婉拒。   “跟大爷你还客气,小紫都和我说了,你背我下楼都背出心律不齐了,这顿饭你无论如何都得来吃,你要不来大爷给你送去!”朱大爷中气十足的说。   “大爷,你听我说……”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带着一起来,你和小紫没缘分,也别让人家姑娘误会,听大爷的话。”朱大爷说,“你们年轻人爱睡懒觉,周六晚上来吃饭,就这么定了。”   还没等宋朝拒绝,朱大爷就挂了电话。   苏茉不想去拜会宋朝前女友的爷爷,但又不能真的倔着性子不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去无非是因为朱紫,这样就太下宋朝的面子了。更何况朱大爷已经明确表示是为了感谢宋朝,自己不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周六苏茉未施脂粉,穿了普通的窄脚布裤子和长款衬衫,挑了几样对心血管好的水果装成果篮拎去。   朱大爷见他们来很高兴,一个劲儿的夸苏茉,“这丫头文质彬彬的,模样也好。”   “别在门口扯着人说话,快进来坐,”朱婆婆满面笑容,跟见到自家孩子一个样儿,“自从小宋到一院上班,我们家没少麻烦他,你来家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   “对对,我们家一共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家里冷清的很,你们有空就多来坐。”朱大爷富态的身子更显喜悦。   “还聊呢,饺子还在锅上,该潽锅了。”朱婆婆对朱大爷说,拉着苏茉的手亲亲热热的进屋。   房内是区别于现代仿清风格的民国红木家具,看上去略显老旧,已经不见上面光滑的亮漆,柜橱扇门上的镂花古朴而清晰。   “这家具还是我们结婚那会儿置办的,”朱婆婆说,“人老了,怀旧,这么多年都没换过。”   房间内挂着几幅泛黄的水墨字画,有一张挂在门廊边上,正对着苏茉坐的地方。一笔汉隶,圆融古朴:   盘石青岩下,松生盘石中。冬春无异色,朝暮有清风。五鬣何人采,西山旧两童。   苏茉默默看了一遍。   “这笔字写得真好,”苏茉说,“储光羲喜欢写隐逸悠闲的生活,这字也有山水田园的味道。”   朱婆婆说:“我家老头子也没个爱好,让他出去运动运动也不去,就喜欢在家写个字、画个画,屋里挂的都是他觉得好的。”   朱大爷拿着大勺就从厨房出来了,“一看丫头就识货,知道储光羲的诗,上次我家那小丫头片子回来,还以为这诗是我写的。就冲这,回头我给你写个条幅,再写个扇面。”   “快做你的饭去,”朱婆婆笑骂,“还写扇面,人家小姑娘才不爱这玩意儿。”   煮饺子的工夫很快,朱婆婆又下厨炒了四个菜。饭菜上桌了,朱紫也来了。准确的说,是回来了。   “爷爷非让我去买酒,”朱紫一边换鞋一边笑说,“我说宋朝不喝酒,他说我不重视。”   苏茉想:朱紫对宋朝还是很了解的。   “朱大爷,我真不喝酒,你也不能喝。”宋朝和朱大爷说话时格外温和,嘴角衔着微微的笑意,是素日难得一见的温和。   “都跟他说了喝酒会导致冠状动脉发生痉挛性收,他就不听,”朱紫打趣着说,“在他那儿,我这个美国的医学博士,就是不如你这个中国的值钱。”   “你爷爷哪是不听你的,”朱婆婆点着朱爷爷说,“他就是想借小宋在这儿喝口酒。”   “你们懂什么,‘满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轩竹’,”朱大爷找人支持,“小苏肯定懂这个。”   朱大爷和朱婆婆都把苏茉和宋朝当自己家孩子,一顿饭吃得很愉快。晚上走的时候,朱紫送两个人下楼。宋朝去开车过来,她陪苏茉在楼下等着。   两个人静静的站着,风里吹来的不是寒意,倒像是尴尬。   “你别在意,”朱紫说,“虽然大学里谈过几年,但人都这么大了,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我现在就把宋朝当老同学。我爷爷有两个孩子,就我爸爸和我姑姑,都去国外了,宋朝对爷爷这么照顾,我家真是全家都对他感谢得不行。”话说得坦坦荡荡,眼神也坦然澄澈。   苏茉说:“宋朝一直是个好医生。”   朱紫笑说:“宋朝就是一板一眼的,我们那时候都说,他不是用希波克拉底誓言宣誓,是希波克拉底转世。他现在是长大了,刚上大学那会儿年纪小,特别秀气,假期实习的时候,还有人给他起外号,叫‘南丁格尔’呢。”   宋朝开车过来,见两个女人有说有笑。   “我们说你呢,南丁格尔。”朱紫笑他。   宋朝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奇怪,脸上的肌肉扭啊扭,明明要害羞还努力板着脸。   苏茉笑得不行,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还一直笑。   宋朝稳稳的握着方向盘,“有这么好笑?”   “回去买身护士服,你穿上就知道好不好笑了。”   宋朝面无表情的说:“好,买了穿给你看。”   护士服?穿给我看?怎么听都像羞耻play。苏茉满面通红,这下笑不出来了,“好、好好开你的车。”   宋朝休假时多半住在苏茉这里,任婕来出差时,很识趣的没有借宿。但仍然坚决表示,要到苏茉这里让她尽地主之谊。   “说得你不是幽州人一样。”苏茉笑了她一句,“说吧,想让我怎么尽地主之谊?”   “请我吃顿饭,”任婕立刻补充,“你亲手做。”   “还以为什么为难事儿。行,任大小姐要吃什么?”   任婕似模像似样点了两冷盘两甜品两素菜两荤菜。   “行,你吃得了我就做。”   苏茉抽了半下午时间准备好,等任婕晚上来吃。宋朝想她们有私房话要说,先避开了。   任婕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大枕头套,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   “你这拿得什么?”苏茉问。   “给,”任婕把枕头套往她怀里一塞,“不白吃你的。”   “这什么东西?”苏茉翻开枕头套,不看则已,一看惊人,枕头里粉红的一大片,“你拿这么多钱干什么?!”   “你给蕊蕊垫付的手术费,还有住院费,”任婕哀怨的说,“不是我给的啊,是人家里以为我垫的钱,硬要给我的。”   “那……那你也不用拿枕头套装来啊!”   “信封里装不下,”任婕很无辜,“我试了。”   “你是不是现代人啊?还拿这么一大笔现金给我!”   “我不硬塞给你,你肯要吗?”任婕闷声说,“她家就是这么给我的。”   “为什么?”   “我本来不想要,他们家说就算关系再好,同事就是同事,一定要给我,就这么塞给我了。”任婕越说越郁闷。   “听这个话的意思……她家知道了?”   “看这意思是。开始我去看蕊蕊,她家里人还去打水买饭洗水果,后几次我再去就寸步不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茉问。   “看蕊蕊打算怎么办。她要是想出柜就出柜,要是想找人结婚生孩子,我也不能强求。”任婕只有叹气。   “等她出院,你们好好谈谈再打算。现在她伤还没好,有什么话也不好说。”苏茉把菜一样一样端上桌,“吃点甜食换换心情,你点的芝麻汤圆倒好办,姜撞奶我试了两次才做好,宋朝说味道还行,你尝尝。”   “嗯嗯。”任婕拿起筷子。   吃过饭,任婕心情似乎好一点。她对苏茉说:“你和宋朝好好的,早点结婚。”   “好,知道了。”苏茉笑着点头答应。   任婕异常认真的说:“我看你和宋朝一路走过来,他对你的心就不用说了。虽然钟云起对你也好,但是没有宋朝那么适合你。”   “是,我知道他适合我。”苏茉顺着她的话应承。   “我是说真的,”任婕郑重其事的说,“以前看你们小两口吵吵架不觉得什么,作为朋友劝你好就是了。这次有蕊蕊这件事,我才明白,和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在一起有多难。钟云起对你再好,你在他面前都不是你自己。”   “怎么说这个?”   “你还记得,上次我来你这儿正好遇见钟云起送你回来吗?”任婕说,“那天你谢他送行李上楼,你和我从来不说这种客气话,你和宋朝也没说过吧?”   “说句谢谢怎么了。”   “不是这么说,”任婕说,“人只有对自己亲近的人才会不客气,因为知道自己不伦怎么闹对方都不会离开。你看你对宋朝使性子、发脾气,对钟云起肯定不会吧?”   “那不一样,我好端端的对人家发什么脾气。”   任婕说:“话不是这么说,你想想,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小朋友动你玩具,你拿小板凳砸人家。上二年级,你同桌过了三八线,你拿跳绳把人抽哭了。上初中,男生笑你四眼钢牙,你一巴掌就把他打蒙了。高二那年,隔壁班女生硬是栽赃你勾搭她男朋友,你骂得她一星期都没敢上学。也就是上了大学你这脾气才收敛,大学第一年回来见你,我都没敢认,当时还想是不是有人灵魂穿越到你身体里了,你怎么突然变这么斯文。”   苏茉感觉自己头上有三条黑线正在跃跃欲试的实体化,她说:“我有那么霸道么?”   “人不犯我,一切好说;人若犯我,我整死你。这才是你脾气。”任婕跷着二郎腿。   “都长大了,谁还这样。”   “说对了,你现在除了和宋朝,和谁都不这样。你在他面前还是你自己,没有那么多狗屁处事之道。”任婕说,“这辈子能找一个让你可以做自己的人不容易,我就是看到你和宋朝吵架,才觉得你还是那个和我光屁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苏茉笑了,“行行行,以后我多和宋朝吵架。”   “呸,给我好好的啊!”任婕摆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   苏茉边笑边点头,“知道了,我答应过年和他回家。” ☆、第五十二章   宋朝假期的最后两天,两人计划一起去看孟婆婆。宋朝依旧买了生活用品和柴米油盐,到了楼下也不用苏茉动手,自己一手拎了大米,一手拎了散碎的生活用品就上了楼。   孟婆婆听说他俩在一起了,连说了几个“好”,然后拆了枕头。   苏茉和宋朝都不懂她拆枕头干什么。   孟婆婆铺了两张报纸,把枕头里的麸皮倒在上面,翻找了好久,找出一枚光秃秃的金戒指。   谁都没想到,孟婆婆以拾荒为生,竟然还会藏了一枚金戒指。   “我们结婚那阵,什么都没有,老头子送我这个戒指的时候,我们都结婚二十年了,他偷偷攒了好久的钱。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个戒指送给闺女。”孟婆婆把戒指塞进苏茉手里。   “婆婆,这个我不能要!”苏茉连忙推拒。   “能要!”孟婆婆硬是塞给她,“我没儿没女,你和宋大夫对我好,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们,这个你一定得收下。”   这不是一罐咸菜、一袋馒头,甚至不只是一个穷苦老人唯一拥有的值钱物件。这枚戒指是孟婆婆孤苦人生中的念想和寄托,它承载了孟婆婆对丈夫几十年的感情,贵重到苏茉无法也不忍心接受。   “婆婆,这个我真的不能要。”苏茉坚定的拒绝。   孟婆婆眼神暗下来,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嫌戒指不好看?我们那时候不懂这个,就知道是个金的。”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急着说:“你看,你看我都没想到,你们不喜欢这个,现在都不流行了。可是、可是,婆婆没别的值钱的东西了,就这个还拿得出手,要不、要不……”孟婆婆四处找还有什么可以送给苏茉,可是四面白墙的房子,真的已是家徒四壁。   苏茉眼睛一酸,握住孟婆婆的手,“婆婆,这个戒指我拿着,我和他一定好好的。”   孟婆婆喜出望外,“诶!这就对了!你们这时候来,还没吃饭吧?婆婆给你们做饭去,上次的咸菜好不好吃?好吃这儿还有,今天再拿几罐回去。”   从孟婆婆家里出来,苏茉把金戒指给宋朝,“我不戴钻戒了,戴这个好不好?”   宋朝拾起她的手,摘下无名指上的钻戒,把那枚光秃秃没有一点花纹的金戒指戴到苏茉手上。金黄的戒指看起来十分土气,苏茉却觉得它比精心设计的钻戒贵重得多。   宋朝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我们多来看看。”   宋朝休假结束,苏茉的新小说也可以正式赴印刷厂印刷了。除了偶尔有细节上的问题需要斟定以外,苏茉最近很有空。宋朝值大夜班,她往往会来送宵夜;宋朝连轴48小时,她一定会来送点心。搞得现在急诊部最受欢迎的值班医生就是宋朝,只要和他值班一准有好吃的。   今儿苏茉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到杨培明的声音,“林方,你说你会不会说话!”   “我又没说错……”林方特别委屈。   杨培明恨铁不成钢,“有你这样张口就和病人说‘回去吃点好的吧’,人家爹吓得直接就坐地上了!跪地上抓着我的手求我救救他姑娘!”   “可她那病真就该回去吃点好的。”林方委屈的坚持。   苏茉进来小声问宋朝:“这是怎么了?遇到棘手的病人了?”   宋朝摇头,杨培明对她说:“刚才来了一个小姑娘,在学校晕倒了,她爸爸就带来看急诊,这小子倒好,张口就和家长说:‘回去吃点好的吧。’差点把人家吓死!”   苏茉说:“下次说话婉转点就好了。”家里孩子得了重病,这么直愣愣的说出来,家长肯定接受不了。   杨培明说:“什么婉转点,你不知道那小姑娘得的是什么病!”   “什么病?癌症吗?”   “低血糖!”杨培明说,“那个爹知道了上来就要打他,说我们当医生的就知道虚张声势,肯定是想坑他的钱!说我们就是合法的骗子!”   “现在的医患关系难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茉拿出保温饭盒。   “师母又带什么好吃的了?”马轩凑上来。   杨培明把他脑袋扒拉到一边去,“那也是给你宋老师的,又不是给你的。”   “师母可不像杨老师吃独食,哪次不想着我们?”马轩说。   “嘿!”杨培明上手按住他脑袋,“你小子巴结师母还带上我!小心我让宋朝给你实习打差评!”   “没带什么好吃的,买了黑面包,这个放办公室不容易坏。”苏茉拎出一大袋切片的博罗金诺黑面包。   “这什么玩意儿?我尝尝。”杨培明说话就上手抓。   “杨老师!你刚才还说是给宋老师的!”马轩嚷嚷。   “怎么哪都有你?给宋朝就是给我的!”杨培明理直气壮的说。   宋朝从他手里夺过面包,自己吃起来。   杨培明不乐意了,“诶!宋朝你怎么抢我食吃?”   宋朝拾起苏茉的手,对他说:“看清楚。”两人十指交握,犹如连理痴缠。   “有个好媳妇了不起啊?我也让楠楠给我买!”   苏茉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去开保温饭盒,“今天新试了佛跳墙,不知道好不好吃,你试试。”   宋朝还没动筷子,杨培明先上手,“别管好不好吃,是佛跳墙我就爱吃!不像宋朝,我一点都不挑!”   宋朝拿筷子“啪”一下抽开他的手,自己吃起独食。   杨培明乐呵呵的啃着黑面包去吃他的盒饭。   “朱大爷有东西给你,在抽屉里。”宋朝对她说。   苏茉打开抽屉,里面是把黑檀折扇,写了一首储光羲的诗。   “朱大爷还想着这事儿呢,竟然特意给你送过来。”苏茉说。   “朱紫送过来的。”宋朝说。   杨培明恨铁不成钢的瞅了宋朝一眼,奇怪的是苏茉没多在意,还笑说:“麻烦人家了,下次也该回请她吃饭。”   “朱大爷说你出了新书送他一本。”宋朝说。   “好,这是应该的。”苏茉说。   杨培明来回看着这两个人,非常不明所以,“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苏茉笑笑,没有回答。   护士冲进办公室,“绿色通道急诊!”   宋朝等人抓上听诊器跑出去。见到病人时,宋朝心底一震,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苏茉说这件事。   办公室里,苏茉收拾好东西正要走。   就见快递小哥送花进来,“宋朝先生在吗?这是给他的花,99朵玫瑰。”   苏茉愣住了。他们之间为什么总有第三者?好好的不行吗?知道别人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追求?这个念头刚刚掠过,她又觉得事情不对。女人追求男人怎么会送花?而且是这种大束的玫瑰。   “这是宋医生的办公室,放这儿吧。”苏茉替他签收,收下了花。   她很好奇是什么人给宋朝送了花,表示答谢的患者吗?她从花束上找出名片,上面写着:“赠我的挚爱:宋朝。”留的名字是——   钟云起。   钟云起?   钟云起!   不会是同名吧?应该就是同名吧?   苏茉惊疑不定的时候,想起那天钟云起开的玩笑。……他竟然真的这么干了?!   苏茉握着那张名片,实在想不通钟云起是怎么想的。他真的想追求宋朝?难道每天送花,宋朝就会改变性取向吗?   苏茉无法给自己解惑,索性拨通钟云起的电话,对方一如既往的爽朗。   “你没有给宋朝送过花吧?”苏茉真的不认为有人会做出这种事。   “送了啊,送了挺久的了。”钟云起欢快的说,“宋朝还给我打电话确认了,我告诉他我要追求他。”   这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苏茉问:“你为什么啊?”   “上次说了啊。”   “不是开玩笑的?”   “开始是,”钟云起非常认真的说,“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这主意挺好的,一旦成功了呢?”   “绝对不可能成功的。”苏茉哀叹。   “就算不成功,也像你表明了我的决心,一点都不吃亏。”钟云起意态明朗。   苏茉无言以对。钟云起确实成功的传达了他的心意——即使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他还是努力去做,就为了一点能追求到她的渺茫希望。   如果没有宋朝在前,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心。但此时,她只是一笑而过。   当晚,苏茉做好了晚饭,等宋朝回来。最近两人都在一起吃饭,有时是去饭馆,有时是在苏茉家里。宋朝来她这吃过晚饭,一起说会儿话,就会回去。不过,不少时候,宋朝不是回家,是半路被叫回医院。   因为是家常吃吃,苏茉一般也就准备四个菜,份量都不多。此时,米饭已经煮好,材料收拾整齐放在案板上,就等宋朝回来,下锅翻炒一下就能吃了。   宋朝今天也难得没有加班太晚,见他回来,苏茉说:“你先去洗洗手,休息一下吧。”   宋朝却递给她一张纸。   “这是什么?”苏茉拿过来看了一眼就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心源性猝死,送来已经晚了。”   “可是!”苏茉两手攥着死亡证明,不自觉的大声问,“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死亡急骤,没有办法。”宋朝扶住她的肩,“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天,她走的时候不会很痛苦。”   苏茉压抑着哭腔,“怎么突然就……?” ☆、第五十三章   生死无常的事,即便宋朝能回答,语言也显得那样苍白无力。独居的老人有心血管疾病,又是在这样冷的冬天。宋朝的冷静中有一次不易察觉的慨叹,“已经和居委会那边联系过了,我接手准备孟婆婆的后事。”   苏茉盯着死亡证明,“这是应该的。”   据居委会说,孟婆婆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没有亲人来往。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人去世后,居委会的人去看过,最值钱的就是一个包成一团的手帕,里面叠着一块、五块、十块的零钱,一共叠了一百多块,是孟婆婆的生活费,这些钱都是她卖破烂一块一块攒起来的。   居委会把这些钱放到苏茉手里,“她家里就这些钱,你们要办后事肯定得自己补贴,就这房子也不值钱。我们去她家里找到一封信,算是遗书吧,说是要把这房子留给宋大夫。我们找人看过了,说这遗书有效,等你们回头去办下手续。”   孟婆婆的房子一共也就20㎡多些,是上世纪70年代的老房子,位置蹩脚,前后都被新兴的小区堵着,就留了这一幢筒子楼,没有开发价值,自然也没有开发商光顾。苏茉觉得这房子就像和孟婆婆一样,因为命运的不幸而被遗忘在角落里。   孟婆婆家里还有一些旧衣服和两床换洗的铺盖。入冬的时候,苏茉曾经送来一床羽绒子母被,孟婆婆没舍得打开用,原样放在衣柜里。   宋朝下班过来,见苏茉在收拾孟婆婆的旧衣服。   “这里还有以前孟大爷的衣服,”苏茉一件件收进老旧的皮箱,“都洗得特别干净,里面放的樟脑球还是新的,应该是每年换季的时候都有收拾。孟婆婆应该特别爱他吧。”她低着头一边收拾衣服,一边缓缓的说:“你说我们以后能这样吗?如果我死了,是不是过好多年,你还会这样记得我?”   宋朝从身后环住她,亲吻她的长发,“苏苏,我不敢保证。”   这句话刺在苏茉心上。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又能保证爱谁一辈子呢?她忧伤的笑笑,“是不是我死了,你就移情别恋?”   “你先走一步,我就迟半步跟在后面,怕没机会给你整理衣服。”   苏茉半开玩笑的说:“那我走你后面,我给你收拾衣服。”   “我保证不让你走在我后面。”   苏茉愣了一下,忽然哽咽,“那我们说好了。”   “我们说好了。”宋朝郑重的承诺。   孟婆婆的丧事没有大操大办,她家里也没有可以来参加葬礼的人。苏茉打听了孟大爷的墓地,孟婆婆火葬后,她坐车去孟大爷的老家,将孟婆婆与他合葬。   苏茉从外地回来的当天,是她的生日,宋朝和她约好下夜班一起出去吃饭。苏茉到医院等他下班,正巧遇到朱紫陪朱大爷来复查。   等着拿化验结果的时候,朱紫和苏茉闲聊:“从我大学第一次实习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无法习惯病人在我面前死去。我还记得,我刚刚管床那阵,我的第一个病人死了,我在宿舍里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肿着眼睛到医院实习。当时带我的老师说:在你哭的时候,你又可以多救一个病人。后来再遇到病人去世,我就想,我没有时间难过,因为难过的时间又可以多救一个病人。”   苏茉并没有提起孟婆婆的死讯,但朱紫话里话外好像都透着抚慰遗属的意思。   “你是说……?”   “老人去了,别太难过了。”朱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我什么都没和你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苏茉说。   “在医院看得多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朱紫宽慰她,“我和宋朝同届,但我比他大一岁,说不定比你大七八岁,没什么不懂的。人死不能复生,凡事往前看。”   宋朝换好衣服出来时,见两人正在一处说话,苏茉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朱紫看到宋朝出来,就和苏茉说:“挑西瓜的事下次再说,你们快去吃饭吧。”   “好,下次聊,那我们先走了。”苏茉牵着宋朝的手。   两人要走时,宋朝回头对朱紫说:“谢谢。”   朱紫了解的点了点头。   出了医院的大门,苏茉问他:“你谢她什么?”   “谢她让你笑了,你最近都不开心。”   苏茉说:“你要是还喜欢她,我一点都不奇怪。”   宋朝看着她,苏茉脸上没有一点醋意,是真的喜欢朱紫的样子。   苏茉说:“她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宋朝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两人到停车场,苏茉刚坐上车,医院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马上回来。”宋朝挂断电话,吻了吻女友,“你先吃饭,我处理完马上去找你。”   苏茉没有多想,下车准备自己回家。   她还没走出医院的大院,就见林方背着书包往外走。宋朝对这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很有好感,苏茉爱屋及乌,和他打招呼:“下夜班了?”   “师母好,刚下班。”林方站住,老实的打招呼。   “你们不是有急诊吗?”   “哦,是朱大爷不舒服,他孙女指名要宋老师,我就先走了。”   朱大爷的孙女?那不就是朱紫吗?   苏茉回了家。朱紫刚才和气宽解她的样子还近在眼前,她不是说对宋朝无意吗?为什么一定要指名宋朝回去?苏茉无心吃饭,整理起带回来的行李。   “喵~喵~”   苏茉翻开短信,是钟云起祝她生日快乐,并请她近期有空去“滴石”一趟。   苏茉想了想,回了电话过去。   钟云起喜出望外,“你最近怎么样?幽大演讲成功,恭喜恭喜!”   “谢谢。”苏茉微笑,“是有什么事找我?”   “新书的事,”钟云起说,“样版出来,我看了看,觉得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想你一起来商量一下,顺便说说宣传的问题。”   “你从西京回来了?”苏茉随口关心。之前钟云起一直在忙西京那边的生意。   “昨天晚上回来的。”钟云起听她问起,很高兴的说,“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   “现在吧。”苏茉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行,正好我在公司。”   苏茉给宋朝发短信说要去谈小说的事,就出门打车去了滴石文化。她推门进去吓了一跳,粉色和紫色的气球飘了整整一个屋子,每个气球下面都挂着一封信。   “Surprise!”   彩带筒喷出满屋子的礼花,飘飘洒洒充满了办公室的空间。“滴石”的工作人员端出一个大蛋糕,编辑姑娘对苏茉说:“快看看,气球下面挂的都是读者来信!”   苏茉一封一封读过去——   ——“……陌上是少见的笔力浑厚的青年作家,一定要保持现在的风格,不要变成快餐文学……”   “……陌上最棒了!超爱你的《隐匿的莲花》!……”   “……我在你的作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可能不相信,我第一次读你的小说,哭了整个晚上……”   “……陌上大大以后也请写出棒棒哒的作品,么么哒~!……”   钟云起拿着大束的牡丹,走到她身旁,“生日快乐。这牡丹是滴石的心意,以示我们大作家的端庄秀雅,仪态万千!”   苏茉放下读者来信,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个惊喜太大了,谢谢你们花这么多心思。”   “主要还得谢谢我们老板!他通宵准备的!”编辑们起哄。   苏茉点了点眼角的泪,“钟公子,这让我说什么才好……”   “说你很开心就够了。”钟云起微笑。   “我很开心!”苏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钟云起一瞬间有些恍惚。苏茉的笑容太过美丽,仿佛太阳突然降到了头顶,全世界都明亮得不真实。他磕磕巴巴的说:“那、那、那,吃蛋糕!”   吃过蛋糕,苏茉和责任编辑坐下来讨论了新书的问题。钟云起在这方面不怕花钱,一切务求最好。任谁都看得出来钟公子的用心,简简单单的一本书却在纸张边角这样的小事上都力求完美。   离开“滴石”的时候,钟云起送她到楼下,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袋子。   “这是什么?”苏茉问。   “生日礼物。”   “刚才已经送了那么大一个礼物了。”   “拿着吧,不是贵重的东西。”钟云起说,“这里还有万俟的心意。”   苏茉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卷竹简。她展开竹简,上面刻了几首诗。苏茉逐句读过去,发现每一首都是她的一个小说人物。   “诗是万俟写的,”钟云起说,“我找人刻的。”   苏茉仔仔细细的收起来,“这是最好的礼物,没有比这个更值得收藏的了。”   回去的路上,苏茉翻开手机,宋朝回她消息,让她忙完给他电话。   抢救完旧情人的爷爷又让她打电话,苏茉很有些不情不愿,还是拨了电话。   “喂?”声音听起来迷迷蒙蒙。   “在睡觉?”苏茉问。   “嗯。”   苏茉气闷,“睡吧,我回家去了。”   “你来我这儿。”   “你休息吧。”   “那我去你那。”宋朝已经清醒了,“一小时之后到。”   不需要苏茉同意,宋朝已经决定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一小时之后,他准时出现在苏茉的家门口。   “生日快乐。”宋朝递上礼物。   盒子里是一条铂金项链,镂空的卡萨布兰卡花冠突显了作为花蕊的钻石。铂金项链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的造型。   苏茉问:“你在哪找到这种项链的?”   “之前有个病人做珠宝设计。”宋朝把项链给她戴上。   苏茉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朱大爷怎么样了?”   “不要紧。”   “那叫你回去做什么?朱紫就是医生。”   “她没有在国内行医的资格,不放心别人看。”   “每个医生都是从实习期开始的,她也是一样,为什么不放心?”   “因为她也是一样才不放心。”   苏茉还想问“你为什么替她说话”,但又觉得自己过激了。她“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宋朝理好她胸前的吊坠,“不喜欢吗?”   “喜欢。”在钟云起的生日惊喜和宋朝为朱紫回到医院之后,苏茉对这条项链只有这样干巴巴的两个字。 ☆、第五十四章   苏茉的新书名为《叵测》,这次不需要钟云起邀请,万俟主动为她写拔,而且以个人的名义请段天佑为苏茉作序。虽然和陌上有过数面之缘,但万俟为陌上请他作序是段天佑没有想到的,不过,在听过陌上对万俟的救命之恩之后,段天佑也欣然应允。段天佑阅读全文,为之惊艳,在序中大为赞扬陌上的才华和人品。   《叵测》是以医院的一台监控摄像头为视角,讲述急诊部的世情百态。新书出版后,她如约给朱大爷送去一本。   朱大爷十分高兴,“正好我新写了一幅字,你来看看!”   苏茉看朱大爷的字幅的时候,朱大爷就在翻书,“我好久不看新出的书了,小苏你是不是特别有名气?”   不知道朱大爷这么问的原因,苏茉说:“没什么名气,赚点钱吃饭。”   朱大爷一边看一边说:“小苏你信我的,你早晚会出大名气的,我看你这书写的和老舍也不差什么嘛!”   苏茉乐了,朱大爷这溢美之词实在当得起“溢美”两个字。她说:“借您吉言!”   “爷爷,你落伍了,苏茉是知名作家,最近就数她最火了,前一阵还在幽大演讲呢。”朱紫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时端着茶水站在门口。   “我就说嘛,这书写的这么好,要是没名气,难道现在的人都瞎了。”朱大爷推着老花镜看《叵测》。   朱紫给苏茉端上茶水,“上次太不好意思了,你过生日,我还请护士把宋朝叫回去,实在是不放心住院医给爷爷看病。”   她这样大方的道歉,苏茉反而不好说什么,也就笑笑,说:“没关系。”   “你不知道,我刚到医院实习的时候,别说开刀了,连针都扎不好。一想到我那时候,现在看到住院医就害怕。”朱紫不吝于揶揄自己,“我第一次抢救病人的时候,那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小苏,你别理她,她就是瞎紧张,”朱大爷说,“上次耽误你们事了,爷爷今天请你吃饭,给你赔礼!”   “不用,那天宋朝回来,我们一样过了生日。”苏茉客气的说。   “要的,要的,我知道当医生都忙,能休息不容易。”朱大爷很坚持。   苏茉盛情难却,“那我来打下手吧。”   “我也来。”朱紫说。   有朱紫在的地方似乎永远都有笑声,她边切菜边说:“他都是用叩诊法拍西瓜,当时科里同事问他怎么挑得这么好吃,他说:听到实音的是不熟或皮太厚,浊音的是比较熟的,清音的是熟过了的,处于心肺浊音界、感觉稍浊一点的最合适。”   “我还没见过他挑西瓜。”苏茉说。在她的印象里,宋朝从来没有买过水果或食材,即便是江宁炎热的盛夏,也是她买好水果、清洗干净给宋朝送去。如果是西瓜这样需要处理的水果,一定事先切好放到保鲜盒里,再带过去。   “刚实习的时候再忙也有闲心,现在是不行了。”朱紫把话圆过去,“那时候我们科里有个主任,家里电饭煲坏了去修,回来和我们抱怨,‘修好要60块,诊断费15,材料费45,一个小年轻看一眼比正高的挂号费还贵,真不知道物价局怎么定的标准,还一个爱修不修的样子。’”   “噗,这不是现在患者的话吗?”苏茉笑说。   “那时候就这样,医患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紫承着她的话说,“当时我们凑在一起还合计过以后要是当不了医生能当什么,鲁迅弃医从文,说不定可以弃医从政,弃医从漫画,弃医从厨师。当时我们科里有个什么爱好特长都没有的,发愁自己弃医该从什么。宋朝在旁边接了一句:弃医从患。”   如果朱紫不是宋朝的前女友,苏茉真的很喜欢和她聊天。因为有了那样一段过去,苏茉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朱紫知道那么多宋朝的过去,而她一无所知。她认识宋朝时,宋朝已经毕业了,副主任医师,英俊帅气的黄金单身汉。她从未来得及参与他隽秀的少年时期。   苏茉竭力的想,十六岁的宋朝该是什么样子。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医生,在少年时是否也是一张酷酷的冰块脸。   晚上和宋朝一起回家的时候,苏茉拿这个问题问他。   宋朝说:“我打电话要照片。”   “照片?”   “你说想看我十六岁。照片在家里。”宋朝掏出手机。   苏茉赶紧按住他,“你现在就打啊?”   “现在打和一会儿打没区别。”宋朝说话的时候已经拨通了电话,“妈。……嗯,挺好的。我高中和大学的照片在家里吗?……拍几张发过来。……苏苏要看。……对,过年带她回家。……嗯,我知道,今年一定回去。”   宋朝结束了通话。大冬天,苏茉的脸滚烫。   “脸红了?”   “你妈妈知道我啊?”苏茉羞怯的小声问。   “知道。”   苏茉有些担心,“你这样问她要照片,她会不会对我的印象不好?”   “不会。”宋朝非常肯定。   “过年去你家,我穿什么衣服合适?”   “休息陪你去买。”   “穿新衣服不好吧?你妈妈会不会觉得我不勤俭?”   “告诉她是我买的,让她对儿媳妇引起重视。”   确定是重视,不是仇视吗?苏茉“呵呵”的笑。就算是仇视,也是甜蜜的仇视吧。她挽着宋朝的手,在寒冬腊月感觉到缕缕温暖。   苏茉的新书《叵测》出版后又创销售新高,责任编辑开心得想找个莲花座把她供起来。最近已经有导演想找她谈剧本,希望能改拍成电视剧了。苏茉询问钟云起的意见,钟云起觉得她开心就好。   她拒绝了改拍的提议,就算能增加知名度,甚至还能赚钱。但是,她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在别人手中改变原本的意义。   为苏茉感到高兴的还有任婕,得知她又大赚一笔,非要她请吃大餐,低于10000元一顿的都不合格。   “不怕撑死你。”苏茉这么笑着对她说。   “要的就是这种人民币的味道!”任婕非常坚持原则。   任婕来出差时,苏茉以楼下小饭店的拉面打发她,当天任婕把面馆里所有的面都点了一碗。   “你这是浪费。”苏茉笑她。   “吃不了,我就看着,我高兴。”任婕当天吃了五碗面,老板看得目瞪口呆。最后是被苏茉扶着出面馆的。   “你吃这么多要不要紧?别把胃撑坏了,要去医院的。”苏茉替她担心。   任婕挺着肚子,“没事,不是答应陪你逛街吗?正好消消食。”   苏茉扶着她在街上慢慢晃,“唐蕊怎么样了?”   “快出院了。”任婕一叹,“蕊蕊想出柜。”   “那你呢?”   “我随她。”任婕心意坚决。   即使不是同性恋,苏茉对同性恋的事也听过不少。出柜是多么艰难的事,她非常清楚。苏茉不放心的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任婕说,“蕊蕊说就算家里和她断绝关系,她也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不会辜负她。”   苏茉和任婕逛了一大圈,挑了羊绒围巾和按摩垫,预备送给宋朝的父母。   “新媳妇要上门了啊!”任婕夸张的感慨,手里拎着那盒特别沉的按摩垫,“诶?那不是宋朝吗?”   苏茉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女人朝宋朝走过去,然后开心的说着什么。宋朝低头聆听,然后两人肩并肩的离开了。   苏茉没有想过同样的事情还要再经历一遍,她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冰冷、麻木、颤栗。他身边的女人,苏茉认识。那是前几天还和她在厨房里,像亲姐妹一样有说有笑的朱紫。   “我去找他!”任婕扔下东西冲上去,“宋朝!”声音之大,整个商场里的人都为之侧目。她把朱紫推了一趔趄,后者穿着高跟鞋,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朱紫怒气冲冲的质问。   啪!   任婕一个耳光把她扇到地上,“没有□□说话的份儿!宋朝,你背着未婚妻和别的女人约会,你还要不要脸了?”   宋朝皱了皱眉,“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你和她在这儿逛大街,人赃俱获,难道要捉奸在床才不算误会?”   “我来给苏苏买衣服。”宋朝说。   “你说我就信?给苏苏买衣服,你不能和她来吗?和别的女人逛街给未婚妻买衣服,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任婕怒发冲冠,短发根根立起来。   宋朝打开手里的购物袋,从里面拎出一件英伦风的连体长裙,“这是苏苏的尺码,她喜欢的款式,喜欢的颜色。”   朱紫从地上爬起来,长久在国外生活,使她明显要比苏茉丰满一些。   “你倒是真会找理由!”任婕把发小拽过来,“苏苏要是穿起来合身,就算你说得对!”   作为当事人的苏茉在没来得及发言的情况下,被推进最近的试衣间。   混合学院派的设计,使衣服体现出自然、优雅、含蓄的风格,苏格兰格子和良好的剪裁简洁修身,这件衣服穿在苏茉身上仿佛量身定做。   任婕非常尴尬,明显刚才打错了人。   “下班的时候遇到朱紫来拿药。”宋朝对苏茉说。   “谢谢你的惊喜。”苏茉说,不知道是指衣服,还是指他和朱紫来逛街。她又对朱紫说:“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承担所有的医药费。”   朱紫脸颊肿胀,但仍旧友好的笑笑,“没关系,我能理解,过几天就消肿了。”她友好的不像真的。   苏茉牵起任婕的手,“那我就先走了,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任婕讪讪的说:“对不起啊,让你为难了。”   “你打得对。”苏茉语意中透出丝丝愤恨。   “啊?”   “见过被打还能这么和善的人吗?人只有在有目的的时候才能屈能伸。”   “说得对啊!”任婕恍然大悟,“你打算怎么办?”   “看宋朝打算怎么办。” ☆、第五十五章   “滴石”希望苏茉能去西京举行《叵测》的签售活动,苏茉欣然应允。在去西京的前两天,苏茉选了宋朝不值班的日子,叫他来吃饭。   饭吃得差不多,苏茉说:“朱紫喜欢你。”   宋朝放下筷子,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你希望她喜欢你,还是希望我离开?”苏茉冷清的问。   她的两个选项其实是一个。   宋朝说:“我会和她说清楚。”   “嗯,那我们过年一起回家。”   苏茉以为宋朝答应的事就是答应了,只要他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她放心的去了西京,签售会依旧在东大街的四海商城内举行。   钟云起力求细节,整个签售现场依照小说内容被布置成了急诊室,案桌一侧斜放着一个两米高的监控摄像头模型,代表着小说视角。签售当天,人山人海,绕着商城内的广场中心被围栏分割成贪吃蛇。   苏茉从中午签到晚上。快散场的时候,万俟突然出现,现场一片沸腾!   次日,《西京早报》大标题报出“新锐作家陌上签售,前辈万俟前来助阵”!尽管实际上,万俟那天来仅仅是以为苏茉签售该结束,想请她一道吃饭。当晚,慕立人也在作陪的行列,万俟还邀请了几位圈内好友。   席间,万俟大力褒奖苏茉,不仅是从文学上,更是从为人的角度大大夸赞了一番。夸到后来苏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大哥要这么夸我,我只能去增加脸皮的厚度了。”   钟云起作为万俟的朋友之一,自然也在作陪的行列当中。散席之后,钟云起询问苏茉是否愿意再走一遭余杭,元旦的时候“滴石”想在那边再举行一次签售。苏茉考虑到自己的计划,更希望元旦能和宋朝一起过。朱紫横在他们二人中间,苏茉不认为宋朝对大学的前女友毫无感情,她想用元旦的时间给二人的感情增增温。   离开西京,苏茉并不急着回去。如果还要继续写新小说,她还需要更多的素材以丰富人生阅历。她从西京坐火车走潼关、洛阳、邯郸、正定,一路风土巍然,民风淳朴,沉淀了千年的古城就像是没落世家的公子,即便已经落魄,仍不掩龙血凤髓,有她久居的余杭所没有巍巍壮丽。   回到幽州时,离年下不过一两个月。去探望宋朝父母的礼物,离开幽州前就买好了。苏茉给自己一段假期,等过了年才打算继续开始创作。她以为生活又会回到做好三餐、等宋朝下班的随和日子。   但,当她回到幽州,事情并未如她所愿。苏茉的脚步就停在了急诊科医生办公室门口。   朱紫正坐在里面,和实习医生有说有笑。宋朝进去把病历交给实习医生,朱紫和他热情的打招呼,然后顺势站起来理了理宋朝的衣领,而后者像是习以为常,没躲没闪还低头温和的看着她。   苏茉静默的看了片刻,转身就走。   “哎!苏苏!”杨培明老远看到她就打招呼,他几步跑上来,“今天宋朝不值夜班,你怎么来了就走啊?”   苏茉刚想说话,就被推了一趔趄。   “你给我说!这病到底是怎么得的!”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倒在她脚边,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对面怒气冲冲的讨说法。   “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打老婆!”王胜楠扶起地上的女人。   “我打她?我还踹她呢!”男人一脚蹬过去!   宋朝冲过来挡了一下,和杨培明一左一右架住他。   “你们干什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教育自己老婆!”   “她是个病人,你怎么能打她!”王胜楠说。   “你问她得了什么病!看她自己敢不敢说!”男人大吼,四面的家属患者围上来。   “不是……”女人小声争辩,“是你传染我的……”   “你还敢胡说八道了是不是!”男人抬腿又是一脚,因为被架住才没踹到人。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打人干什么?!”王胜楠吼他。   “关你们什么事!你们这些医生不整天想着怎么赚钱、谋财害命,管我们家的闲事干什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王胜楠当时就不乐意了。   一只手在王胜楠肩膀上拍了一下,手的主人拿起手机,假装不经意,又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赵局长吗?对,我是朱紫啊,我爷爷挺好的。……这有点麻烦事,能麻烦您派人来一下吗?……不用、不用抓起来,就是警告一下,他在这儿闹事,让我们挺难办。……就在幽大一院,在急诊部这边。……好,十分钟是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你叫人我也不怕!我不怕!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男人扯起老婆,“我们走,别在这儿给我丢脸!”   朱紫握着手机,“你有理不用怕,我们在这儿等着,最好一起去局子里讲讲清楚,看看能不能算你诽谤、打架斗殴。”   男人一边扯一边推搡着老婆快步走了。   杨培明驱散人群,“好了、好了,没事了,都别看了。”   王胜楠凑过去,“朱紫姐,还是你厉害!”   朱紫笑说:“不是我厉害,是他草包一个。”   “就是!一吓就跑了!”王胜楠问,“不过,他刚才要是没吓跑,咱们可不好收场了。”   朱紫亲和的说:“那就真的会有人来。”   “朱紫姐,你真认识人啊?”王胜楠没心没肺的表达着崇拜。   苏茉顺着散开的人群默默走了。   “苏茉!”朱紫跑过去,开门见山的说,“你别介意,宋朝都跟我说了,我也和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   “什么?”苏茉问。   她们走到僻静处,朱紫含着一丝幽怨,接着说道:“我这次从美国回来,是和老公离婚了,想换个环境,换换心情再回去工作。”她说起话来,一派亲切随和,“可回来了,又在家里呆不住,觉得哪也没有医院自在,一来二去和他们也熟了。我真的对宋朝没什么想法,你别往心里去。”   苏茉笑笑,“说笑了,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一起走吧,正好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的作品都是滴石文化出版的吧?”   “最近两部是的。”   “看新闻里说,你和钟云起关系不一般?”朱紫的嘴脸里看不出一丝恶意,那样温和亲切。   苏茉保持住礼貌,含笑答道:“说不上,如果你想找他,恐怕得走走别的路子。”   苏茉云淡风轻的走了,带走的却是厚重的乌云。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立刻被另一个人扯住。   苏茉望着拽住她的宋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往以她的性格,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听任何解释,早就转身走了。但朱紫说的不无道理,她和钟云起走那么近,有什么资格指责宋朝?   苏茉对他说:“你想清楚,你真的不喜欢她了吗?如果你还喜欢朱紫,你还有选择。”   “不会有其他选择。”宋朝笃定的说。   “是吗?”这两个字如岚气一般吐出,“你再想想好了。”   苏茉放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晚上,苏茉在电话里向任婕复述了这段故事。   任婕听着都替她着急,“大姐!你是不是傻了?你这不是把宋朝推给那个□□了吗?”   “别说这么难听。”苏茉宁心静气的说。   “打着同学的旗号、一边说‘我对他完全没想法’一边抢人家未婚夫,不是□□是什么?!”   “能抢走的都不是我的。”   “见过不吃鱼的猫,可没见过不出轨的男人!”任婕又气愤又心急,“你可想好了,说不定你前脚转身,后脚人家俩就约会去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去追回来?”苏茉仿佛在说“别逗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和唐蕊怎么样了?”   “她出院那天和家里摊牌了,他们家要打死我,说我带坏了他女儿,要不是考虑到对蕊蕊的影响都要闹到我们公司去了!”   “你没和她家长好好解释?”   “解释了,没用!就医院大门口,地上抄起砖头追着我打!幸好大爷我跑得快!当天围观的人都能凑出广场舞了!”   虽然知道任婕的能耐,苏茉还是不由问道:“没伤着吧?”   “没事,蕊蕊拦着呢。她爸要把蕊蕊拉回家,不让和我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你们被分开了?”   “哪能呢,蕊蕊死都不跟她爸走,她妈哭着说不回家就再别回去,你知道她说什么?”   “说什么?”   “不让我们在一起,就再不回家。”任婕得意的说。   “有什么好得意的,人家都为你和家里闹掰了!”   “你不也为宋朝和家里闹掰了?”   苏茉顿住,她确实因为要和宋朝在一起摔门离家。现在宋朝又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苏茉苦笑。   任婕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补救,“那、那什么,你家那情况我也知道,不全是因为宋朝,快别想了。”   苏茉自哂,“我也没什么可想的,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办的?我们又不是离开家就要睡马路上,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等她爸妈消消气、开始想女儿了,我再上门负荆请罪呗。”任婕大大咧咧的说,“实在不行弄个试管婴儿先揣肚子里,未婚先孕,想不答应都不行!”   苏茉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担心她不稳重,“你都可以上天了!”   “只要蕊蕊和我一条心什么都好办。”任婕认真的说,“你和宋朝分分合合都到这份儿上了,就真这么拱手相让?”   苏茉自嘲的笑笑,“那你想让我怎么办?白天刚把话放出去,晚上就握手言和?”   “不是握手言和,这叫‘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搞定了宋朝,什么小三小四都不是问题!”   苏茉叹了口气,“宋朝如果心有旁骛,我也不想勉强。等下,有人敲门。”   “肯定是宋朝,快去开!”任婕比她着急多了。   苏茉看了看门镜,一时不确定该不该开门。   她拿起电话对任婕说:“小三儿打上门了该怎么办?” ☆、第五十六章   在余杭的萧山机场下了飞机,苏茉嗅到南方久违的潮湿空气。   与她同行的钟云起拎着登机箱,问道:“怀念吗?”   这里留下了她写作之路上的所有心酸,苏茉说:“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能在这儿定居。”   钟云起问:“你之前在这边租的房子是不是到期了?”   “年底到期,这次回来正好收拾一下。”苏茉说,“现在很难找离西湖那么近,价格又合适的房子了。”   “你还住那吧。”钟云起说。   “应该是,毕竟还有几天,希望房东不会把我赶出去。”苏茉说,“不过签售之前应该会搬走,当时就租到这个月底,房东说那个房子已经卖出去,不续租了。”   “你元旦还住那。”钟云起的句式明显是肯定的。   “元旦还住那?元旦我就搬走了……”苏茉说到一半,意识到钟云起话里有话。   “我也喜欢那,所以买下了,”钟云起笑说,“很乐意当你的房东。”   苏茉也笑道:“续租要看房租是多少了。”   “预约陌上先生签售结束之前的所有晚饭,以此为条件让你住到明年年底怎么样?”   “荣幸之至。”苏茉笑说。   苏茉回到久违的房间,去幽州时没有料到会离开余杭这么久,书架和桌面都落了一层灰。书桌还是苏茉刚来余杭时从旧货市场掏来的,胡桃木的旧颜色,说不出是什么材质,掏回来时已经掉了漆,后来又自己动手刷了一层亮漆上去。刚搬来时没有想过要在出租屋住很久,买的是DIY的简易书架,不过也特意挑了承重能力好的,上下四层每层可以放两排书。   苏茉把床单被套都洗了,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换上,又把被子拿出去晒太阳。她枯坐在只铺了床单的木架床上,盯着阳台的晾洗的被褥发呆。   她让宋朝想清楚那天,朱紫曾来敲她的门,依旧笑容亲切,像邻家大姐姐一般,声称是宋朝给了地址。并说是宋朝担心苏茉误会他们,让她来解释。   苏茉觉得可笑,担心误会还要让容易被误会的人来解释?朱紫却像没想到这一层一样,还劝她:“医生工作都忙,尤其是他们做急症。”她和宋朝在一起那么久,难道不知道急诊部特别忙吗?朱紫这么做不是来恶心她的?宋朝放任朱紫这么做,对自己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吧?   那天之后,苏茉答应了来余杭签售。她想离开那里,想想清楚。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苏茉拿起手机,“阿婕,什么事?”   “你去余杭签售了?”   “对啊,怎么了?”   “元旦的时候?”   “是啊,就明天。”   “你等我!”   “你干嘛?”   “带媳妇儿见娘家人!”任婕得意又欢快的说。   次日的签售场地在余杭的四海广场,二楼转角书店早早就打出广告。预定下午两点开始的签售,中午就排上了队。火热的签名活动一直持续到傍晚。   签售结束,苏茉在钟云起的陪伴下从书店的侧门离开。   忽然!拐角冲出一个人抢了她的包就跑!   走在苏茉旁边的钟云起立刻追上去,一跃而上按住抢包的贼!那个小偷反应非常快,转身就扫下盘。钟云起一闪,好险没被对方扫倒。小偷一招得手不但没跑,上去就是鞭腿,小腿从外向上,向前向内弧形弹击,钟云起本能抬手去挡!   “阿婕!别闹了!”苏茉打断小偷的动作。   任婕收腿,扯了口罩,高兴的问:“你知道是我啊?”   “对不起啊,钟公子,我替阿婕给你赔不是。”苏茉对她的幼稚实在无奈,但没有一点要怪罪的意思,只是上前给钟云起赔罪。   钟云起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没打着,不过阿婕可真厉害,反应慢点就被拍地上了。”   苏茉问任婕:“你把唐蕊藏哪了?”   任婕随手一指,唐蕊就在刚才任婕跑向的电梯口,她看到任婕指过来,向这边招了招手。   钟云起邀请任婕晚上一起去吃饭。今天的签售是在转角书店,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书店员工,钟云起也就没有要摆饭局的意思,原本打算和苏茉单独去吃晚餐。但能邀请到苏茉的朋友,对钟云起来说是个更加难得的机会。   任婕毫不客气的就答应了,还顺手牵着女伴一起去。一路上,钟云起都在和她交流散打心得,听起来两个人非常熟稔。   钟云起早就在金有名的马饭店订了位置,他很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在三个人当中交谈游刃有余,哪怕是被任婕带来的唐蕊也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累赘,倒好像和钟公子原本就是朋友一般。   散场时,钟云起表示顺路送任婕她们回旅馆。任婕却拽过苏茉,笑说:“那行,也把苏苏送我们那吧,特意给她订了个房间,我们姐妹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今晚我得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你也不问问唐蕊的意见。”苏茉说她。   “我也想……”唐蕊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个中年妇女拽住。   “蕊蕊!你在这儿呢!这不是巧了吗!”   唐蕊惊疑,“三姨?”   “快回家去,你妈急死了!”   “三姨,我不回去。”唐蕊急得往后躲。   三姨上来使劲儿拽她,“你妈都和我说了,说你非要和个女的在一起,为她妈也不认了,家也不要了,你妈伤心死了。听三姨的,你妈嘴上再硬,也是心疼你,你看你走了,你妈一天一个电话和我哭。”   “我真不回去。”唐蕊试图挣脱。   “郑三姨,蕊蕊的电话没有换,如果她妈妈想让她回去,可以自己打电话来。”任婕抓住她拽唐蕊的手。“郑”是唐蕊妈妈的姓。   “你是谁,管我们家的事?”郑三姨上下打量着她。   “我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女的’。”任婕手下稍用巧劲儿,郑三姨就受不住松了手。   “诶!你这个人怎么还动手啊!小流氓!”   任婕假作无奈的说:“郑三姨,是你抓着蕊蕊的胳膊,我怕蕊蕊一挣扎再把您带倒了,好心扶了一下,你怎么能倒打一耙说我动手呢。”   郑三姨被噎住了,半晌脸都憋红了,骂道:“你个臭流氓!打我你还不承认!告诉你,就是你这种臭流氓把蕊蕊带坏的!没个正经工作,还到处勾三搭四!我家孩子单纯才被你勾去了!蕊蕊,跟我走!”说着又来拽唐蕊的手。   任婕把女朋友护在身后,客客气气的说:“三姨,你知道我做什么工作的吗?就说我没有工作?咱俩好像就说了两句话吧,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是流氓呢?”   “你、你还敢强词夺理!”   “我不是强词夺理,我是在和你讲道理啊。”任婕看起来很无辜。   郑三姨气得就要动手打她,任婕一个假动作,郑三姨以为她要踹自己,赶紧往后躲。   任婕趁机拉唐蕊上车,钟云起机灵的发动车开走了。   发动机无声运转,车上一时有些沉闷。苏茉坐在副驾驶。后座上唐蕊抓着任婕的手,头很低,从后视镜看不出表情。   任婕捏了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唐蕊点点头,抹了几下眼睛。任婕在兜里掏半天掏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   苏茉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切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很想帮任婕解决眼前的问题,但不知道能给任婕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到旅馆下车时,苏茉没有下,隔着车窗对任婕说:“我就不去了,你和她好好说说话,有什么事尽量谈开了,我在余杭住几天,你们要是有事就叫我。”   任婕为了缓和难过的气氛,故意撇撇嘴说:“没事不能叫你啊?”   “能能,大姐你半夜十二点叫我带酒陪你扯闲天,我也准时到。”   任婕笑了笑就和唐蕊回去了。   车上,钟云起看她郁郁,说道:“我记得你离开余杭之前,说有机会想要再去看南屏晚钟,明天你想去吗?顺带散散心。”   “阿婕的事,我散心也没有用,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为你,”钟云起说,“和宋朝吵架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苏茉不解。她分明什么都没对钟云起说过。   “你突然答应要来余杭签售。”钟云起替她解惑。   苏茉只答应了一声“嗯”,就不再说话。钟云起专心开车,过了有一会儿,苏茉说:“明天去听南屏晚钟吧。”   钟云起来了精神,“给你说啊,我听说净慈寺那边巷子里有个小门脸,做叫化童子鸡特别好吃,那天我去看了看,确实挺好的,明天晚上咱们就去那吃吧?”   “行,我在这儿都没……等下,我接个电话。”苏茉翻出手机,“喂。……她怎么了?……好,我知道了,在哪个医院?……我在余杭,很快回去。……嗯,医药费放心,我去医院直接划到住院费里。”   “出什么事了?”钟云起问。   苏茉无波无澜的说:“我妈住院了,怀疑是癌症复发。”看不出是因消息惊愕而忘了情绪,还是根本没有被这个消息冲击到。   “走,”钟云起一脚油门踩下去,“回去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回幽州。”   “现在?”   “机票我来搞定。”   “你在余杭没有其他事吗?”   “什么事都没有命重要。”   苏茉连夜飞回幽州,下了飞机直奔幽大一院,钟云起义不容辞的陪着她。   此时已是清晨,苏茉问明病房,疾步跑过来,正见苏父打水回来。苏父见到她一把拽住,“医生说这两天检查花了两万,你去交钱。”   “好,让我进去看一眼。”苏茉说。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苏母还在睡觉,看起来没有异状。苏茉转身去交了医药费,又去找主治医生问明情况。   苏茉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钟云起正在外面等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我的错?” ☆、第五十七章   苏茉离开医生办公室又回到病房。苏母醒着,在和临床的病友聊天。苏父见她回来张口先问:“钱交了吗?”   苏茉说:“交了。”   苏父脸色一变,“都是因为你,说你两句你转脸就走,你妈现在病成这样还不都是你的错!”   “我……”   “要不是因为你,你妈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复发!你这就是大逆不道,你妈要是死了,你就是谋杀亲妈的凶手,我看你到时怎么还有脸活着!”   苏茉哑口无言。   钟云起向前一步,“叔叔,苏苏心里也很难受。”   苏茉拦住他,“别说了,我们走。”她又对苏父说:“需要钱,打电话给我。”   “你以为给钱你就问心无愧了?你现在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脸都让你丢光了,你还好意思在走在外面!……”   苏茉在苏父的吼叫中走出病房。   钟云起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医院门口。   苏茉倏尔顿住脚步,“如果不是我当初离开家……”有一条毒蛇在啃咬她。她虽然不肯听父亲责备,但苏父在责怪正应和了她心底的自责。如果不是她和家里负气,妈妈是不是不会复发?妈妈是不是被自己气病的?   “生病这种事情不是谁能控制的,”钟云起忙说,“如果可以控制,有多少姑娘想偶尔病一下让男朋友关心?”   苏茉勉强的笑了一下。   “走吧,天也亮了,该去吃早餐了,之前发现有家早餐店特别好吃。”钟云起对她说。   苏茉点点头。   两人刚走到医院的院子里,看到几个人驾着一男一女往急诊部走,边走那对男女还互相踢打,两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女的专踹男的下半身,男的柔韧性好,专踹女人胸部,而且下脚极狠。   “别别别,别打了,你们都打一路了!”劝架的说。   “小情侣吵个假,还要让人落个终身残疾啊!”   男的下脚狠,女的也不含糊,穿着高跟鞋,每脚踹上去都让男人疼得呲牙咧嘴,男人下一脚就更狠,女人再更加凶狠的给一脚。看得旁边的路人们都心惊胆战,忍不住上来拉架,好容易把两个人拉开了。   女的胸前一串脚印,还在叫骂:“小样儿!老娘今天算是废了你了,看你以后举不举!老娘胸没了还能整,你行吗?”   男的又疼又气,抄起地上的碎石块就朝女人砸去。那石块也砸的没有准头,没砸到女人,向一边飞去。   钟云起眼疾手快,拽开苏茉。   “呀。”苏茉轻叫了一声。石块砸到她的胳膊,掉在地上。   “砸坏了没有?”钟云起赶紧问。   “没事,不是很疼。”苏茉说。   “还是去看一下吧,砸出淤青也要好长时间,一旦伤筋动骨呢?”   “冬天穿的衣服多,应该没事。”   钟云起还是不放心,“别怕麻烦,上次膝盖受伤没注意,后来多遭罪。”   苏茉“盛情难却”,只好跟钟云起又回到医院。   急诊部如往日一般人满为患,钟云起去挂上号,苏茉也不着急,就在候诊区等着。急诊部的走廊里充满了人,和各种嚎叫——家长心疼发烧的孩子,受伤的人捂着伤口□□,肚子疼的姑娘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钟云起让苏茉脱掉外套卷起袖子,胳膊上淤青了一大块,颜色青紫夹杂着几缕血丝。   “这种程度过几天就会好了。”苏茉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伤浪费医疗资源。   “都来了,开点药擦擦好得更快。”钟云起劝说,“胳膊上青这么一大块,每天套衣服太疼。”   “诶诶诶!”走廊里的大娘大喊,“你这小姑娘别倒我身上!这要讹人啊!”   苏茉和钟云起闻声看过去,刚才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的姑娘正歪在一个大娘的小腿上,大娘赶紧退后几步,姑娘直接摔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间或发出痛苦的□□——   ——“疼……疼……唔……”   分诊台的护士赶忙过去,“患者,你哪疼?叫什么名字?”   “李璇,胃、胃……”她说着不住干呕,直到吐出一口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   “宋医生、宋医生!”护士高喊今天的值班医生。   宋朝从诊室出来立刻把姑娘侧过头放平,进行查体。他没有一秒犹豫,“上消化道出血,立刻送手术室!”   “好!我去联系手术室!”护士跑走的同时已经有别的同事推来轮车,将吐血的姑娘移上轮车补液。   到分诊台联系手术室的护士跑过来,“手术室满了!”   “先送治疗室。”宋朝当机立断,“叫小姚过来帮我。”   “姚医生在手术。”护士说。   “杨培明呢?”宋朝问。   “门诊来了个病人止不住血,杨医生正在处理。”   宋朝正想还有什么人能来协助手术。   一个熟悉的声音介入进来,“我来。”   宋朝知道这个人完全能胜任眼前的工作。   “好。”他回头对那人点了下头,却有意想不到的场景落入他的眼帘——苏茉坐在候诊区,她身边站着钟云起。   “快走啊?”那人催他。   时间不容宋朝多想,他很快消失在苏茉的视线中。   苏茉看过这样一阵慌乱,露出意料之中的苦笑。刚才要帮宋朝的女人几天前还在自己的房门口亲切的让她别误会宋朝。   “在看什么?”钟云起问。   “没什么。”   轮到苏茉进去诊室,坐诊的是杨培明。他看到苏茉微微惊讶了一下,问明原因开了药,在给处方之前对苏茉说:“今天没时间,明天我休息,有事和你说。”   “好。”苏茉拿起处方走了。   次日,杨培明一大早约苏茉去一院对面的咖啡馆。   早上苏茉接到他的电话时有些意外,难得能补觉的休息日,竟然有一个医生会约在咖啡馆开门的时间见面。而且这件咖啡馆并不是早上10点开门。因为开在医院对面,7点就开始营业了。   咖啡馆离苏茉的家非常近,苏茉准时到达时,见杨培明已经坐在那里,手边放了杯咖啡。   杨培明看见她热情的扬了扬手,“喝什么,自己点。”顺手就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苏茉很确定杨培明一大早把她叫出来一定是有事,她点了一杯和杨培明一样的咖啡,也没打算喝,就捧在手里。   杨培明和她扯了一通□□对麻醉效果的影响,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我跟你说,你别太把朱紫当回事了。”   话题转得太快,苏茉脑中“啊?”了一声。   杨培明没看到她眼中的疑问,继续说:“她就是在国外离婚才回国的,你想她回国不得找个依靠,你这一退,她不就正好了么。”   苏茉不太明白,“离婚为什么要回国?她还是有美国的身份啊。”   杨培明给她一个白眼,“你以为她是回国工作的?勾搭到男人再回去呗,谁不想去美国?”   “是啊。”苏茉看似轻描淡写,内心有酸楚慢慢溢出来。   杨培明说:“我给你说啊,我都撞上两次,她和宋朝说一起去美国了。”   苏茉端起咖啡杯呡一口,又缓缓放下,“宋朝如果想去,他自己可以决定,都是成年人了。”   杨培明问:“就因为看到她和宋朝说话了,你就想分手?”   “如果我站在你面前给你整理领子,王胜楠会怎么想?”   杨培明愣住了,一时还真想不到话答她。   苏茉说:“那天宋朝的习以为常可以说明很多东西,现在说他们没有感情只是误会,我实在没办法相信。”   杨培明还想为兄弟再努力一下,说道:“宋朝为了你私下里做了很多事,都是你不知道的。你俩在江宁分开,又在这儿遇上,这挺不容易的。你再好好想想。”   苏茉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苏茉满腹心事,却觉得自己异常清醒。   一个女人站在男人身前理领子,手臂几乎要贴到那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还不躲不闪,心中至少是认为这个女人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宋朝不喜欢朱紫,苏茉也接受不了他心中给另一个女人留了这样亲密无间的位置。更何况宋朝真的对她有意,会自己解释,杨培明来和她解释不能说明宋朝的态度。   她何尝不想宋朝选择的是她?但宋朝对此保持了沉默。苏茉心中烦乱,拿出手机想给宋朝打电话问问清楚。在医院所有同事面前,他挽留自己是假的吗?她住院出状况,他那样紧张自己是假的吗?他对自己所有的温柔体贴、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苏茉很想问清楚。可是。   她知道人心易变,爱与不爱不过是昨天和今天的区别。所有的承诺在丢失的爱情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也许在看到朱紫那一刻,他就不爱自己了吧。只是自己愚蠢的毫无察觉。   苏茉按了几下手机,最终没有拨出号码。她想了再三,收起手机转身去了对面的一院。   癌症康复后也需要定期复查,苏母在检查中发现复发之后,立刻要求住院。但现在不止是一般的医院病房紧张,肿瘤医院也一样。医生给苏母开了各项检查,预约几天后来做,以便进行针对性治疗,这样暂时也不需要住院。但苏母十分担忧,当时就要求住院。肿瘤医院没有床位,他们就转到了幽大一院。但在这儿住下了还不行,苏母觉得还是省肿瘤权威,还要转院回去。   苏茉心里有个疑问,现在所有医院都病房紧张,幽大一院怎么会有给不急迫的病人的空床位?   这个疑问没有答案。她照父母的要求来办转院。省肿瘤医院的医生昨天下班通知有床位,苏父今天一大早就让她去办理手续,说是办理其实就是去交钱,再当苦力来拎东西。   说起来这都是应当应分的事,但当苏茉一手一个28寸的行李箱,跟着走在前面的苏母和两手空空的苏父时,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苏父在前面疾言厉色,“说是什么医生,在医院连点特殊照顾都不给,还得我给你妈打水买饭,医药费一分没省,这会儿连送都不送送,你跟他干嘛!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是你和钟云起在一起,别说是让人来送了,病房都是单人的,这几天你妈挤在六人间里,睡都睡不好。”   箱子太沉,苏茉没多余的力气去听苏父抱怨了什么,低头只顾闷声走路。   苏母接话了,“隔壁床那个老头,打呼噜动天响,我天天晚上睡不好,白天头可疼,都怀疑是转移到脑子了,那个管床的医生还说什么让我放松,我得这病这么严重放松得了吗!”说着哽哽咽咽的哭起来。   苏父顺着她后背,回头又来骂苏茉,“要不是你,你妈能得这病吗?都是你害的,你怎么有脸站在这儿!”   苏茉把行李拉到医院门前的出租车乘降处,请司机帮忙放到后备箱。她呼哧呼哧喘气,父母已经上了后座。苏茉没有上车,给了司机50块钱,“送到省肿瘤医院。”   “你什么意思?”苏父问。   苏茉没有吭气,转头走了。 ☆、第五十八章   转院到省肿瘤,这次苏母的主治医生还是韩大夫。韩大夫初步提出三个治疗方案。   一是手术,但由于是转移灶,几乎没有医生愿意给做。二是放疗,但由于位置特殊,可能会影响肠壁,而且这种影响可能是不可逆的。三是化疗,可想而知的痛苦,苏母不愿意。苏茉听过几个治疗方案之后,认为也没有可选的余地,就让苏母按照自己的心意选。苏母不敢选,念念叨叨怕自己选错,害死自己。她不选,苏父也不选,要医生看着办。   苏茉向父母解释:“这事儿医生没法看着办,要治疗的是病人,出钱的是病人,没治好来砸医院的是病人家属。这个得咱们自己选择想要的治疗方案。”   她刚把这话说了,苏父就骂道:“你就是不想尽孝,现在让我们选,到时候治好治坏,你就没有责任了!你以为你真没有责任?你妈都是被你害的,你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苏茉淡淡的反问:“你不选不是怕担责任?”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苏茉说:“病人自己选自己想要的治疗方式,才能更好的坚持下去,你们要问我,我可以选。事后你们要怪我,我也可以担责任。”她痛快的说:“我选放疗。”   苏母却说:“你怎么能选放疗呢?医生都说放疗之后可能会肠粘连,以后都治不好了,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苏茉预料到会这样,她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化疗好了。”   “你明知道化疗那么难受,你忘了我上次化疗,路也走不了,饭也吃不下,每天恶心得受不了,你有没有当我是你亲妈?怎么这么处心积虑要害我?”   苏茉说:“只有三个选择,而且现在没有医生能做这个手术。你们让我选我也选了,你们又都不同意,那让我怎么办?”   苏父苏母不吭气了。   苏茉看着他们怨怼愤恨的眼神心里烦闷,明明不讲理的人不是自己,父母却把所有的过错理所当然的都归咎在她身上。因为,她当时没有屈服他们的意愿,而是负气离家吗?   苏茉拎起包,起身告辞,临走时扔下一句,“你们再琢磨吧,想好了通知我来交钱。”   出了医院,苏茉游荡在路上。她不想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那样小的屋子装不下她的满腹心事。在旁人看来,她大概极为不孝吧?扔下重病的妈妈就这样一走了之。但她又实在不愿意一面忍受指责谩骂,一面甘当孺子牛。她能做的就是把钱都准备好,在需要的时候立刻递上去。   《叵测》的版税也不少,但癌症是个无底洞,苏茉计划的下一部小说不得不加紧动笔。   在咖啡馆见面那天,杨培明还带给她另一个消息。苏茉的姨妈到底没扛过癌症,在元旦的前一天过世了。苏茉记得姨妈当初只是Ⅰ期胃癌,医生也说是治得好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没了?这一点杨培明也特意打听过。姨妈手术的费用凑齐的太晚,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机。   苏茉和姨妈没什么感情,听过后也就在心里叹了一声。昨天晚上表哥打来电话通知她参加葬礼,苏茉答应下,却没和家里说。苏母已经这样了,没必要再添这种惆怅。   葬礼就在明天,苏茉在这里并没有适合葬礼的黑色衣服,今天特意去买了一身。次日她到殡仪馆时,已经有姨妈单位的人来致哀了。表哥来和她打声招呼就去忙了,苏茉扫了一眼他身边据说是表嫂的女人,举止完美,挑不出错处,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屑。   苏茉站在角落,默默的看着这些貌似面带沉痛的人细微的百态。穿高领毛衣的女人对人说着姨妈徐家秀生前的和蔼,面上却有一分幸灾乐祸的得意;一个看似领导的中年男人一边沉痛的感慨徐家秀多么敬业,转头接个电话就哈哈大笑;三两聚堆的年轻人们窃窃私语,他们根本和徐家秀没共事几天,还要来装孝子参加葬礼。   苏茉把目光落在那个便宜表嫂身上,她始终尽职尽责的接待宾客,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露出“可算死了”的舒心得意。这世上大概没几个媳妇是喜欢婆婆的,更何况是一个要和她抢结婚钱的婆婆。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苏茉还是不由感到恶心。人死如灯灭,再和死人计较长短,真是让人心凉。   她正这么想着,表嫂就过来打招呼,“早就听我家那位说了,他有个表妹是大作家。”   苏茉象征性的笑了笑算作答应。   “你不知道,现在的人说是说汉语,没几个能写好文章的,”表嫂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把话题接下去,“现在的老师就知道教学生套个格式,你说那种写出来的文章能得几分?也就是和大家一样,一点优势都没有。”   苏茉就这么听着,偶尔接上一句“确实”、“嗯”、“有道理”这样的话。   “要我说孩子学语文就得从一年级开始好好学,高考作文要是考个满分,能比别人高出十几分呢,这才是拉分题。”   “我离高考好些年了,不太清楚。”苏茉说。   “你当年语文就特别好吧?”表嫂闲话家常,“我家那小外甥就不行,这不才念初中,别的科都考特别好,就语文拉后腿。我就怕以后我和你哥的孩子也这样,要补还不好补,老师都说这是个慢功夫,得自己用功。你说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苏茉听到这儿,知道说到重点了。她说:“老师说得对,是个慢功夫,每天写2000字坚持两年就好了。”   表嫂一听笑容就僵了。小孩子一周写一篇500字的作文都跟吃苦药似的,哪能每天写2000字。她呵呵笑,“我哥他们家就想给孩子请个家教,我想请外人不如自家人,你有没有熟人?”   “我认识的人都是写小说的,和考试模式不一样,恐怕帮不了忙。”   “不都是写文章么,都是一样的。”表嫂说,“诶?你最近有没有空?我知道你们大作家肯定特别忙,也不用好好教他,就来家里吃个饭。”   苏茉和蔼的笑笑,“我最近要去余杭,可能不行。”   表嫂像听不懂婉拒一样,接着套近乎,“那回来呢?毕竟是自家人,我嫁过来还没一起吃过饭。”   还没等苏茉回答,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来叫人,葬礼正式开始了。   举行完仪式,自家人去送老人火葬,宾客自然散去。苏茉和姨妈家一直不熟,也借机走了。出来殡仪馆,她给之前的特护李大姐打了电话,问她最近手里有没有患者,要是得闲的话,希望她还能来照顾苏母。   “呀?老人又住院了啊?这次真不行,我这照顾一个半身不遂的老爷子。这样,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她挺尽职的,以前我和她在一个病房里照顾病人,挺熟的。”李大姐说。   隔天苏茉就见到了李大姐介绍来的特殊护理员,看上去三十多岁,圆脸盘,很憨厚,见面就说让苏茉叫她“小刘”。苏茉客气的叫了“刘姐”,接着就把苏母的情况说了。   刘姐说:“老年人得这个病遭罪,脾气不好啊,都是正常现象。要不你带我去见见,也得老人家喜欢我,不然不配合护理,对老人也不好。”   两人接触过一番,苏茉觉得刘姐还算认真负责,第二天就带她去了医院。   苏母还没决定好治疗方案,迟迟不能进入疗程,她心里急躁,见到苏茉就骂,说她不孝不负责,活该只能和些不三不四的人谈朋友,这么一把年纪还没嫁出去,可见自身也不怎么样,自己白养了她这个白眼狼。   苏茉就默默听着,听她骂得差不多了,像刘姐交代几句就去走廊了。   刘姐在病房里和苏母说了能有个把小时,出来时苏茉还等在走廊里。刘姐心说这妹子看着脾气硬,心眼再好没有,换一个人被骂成这样不说扔下妈就不管了,肯定也不能在走廊里等她一个干活儿的这么长时间。她是见多了病人,像是这种得癌症的,眼看是治不好,肯花大钱给治,还肯任打任骂的实在没有几个。   刘姐爽快的说:“大妹子,你放心吧,你妈挺喜欢我的,这活儿我接了。”   苏茉在走廊听了半天动静,刚开始苏母还和刘姐大吼,没多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笑声。她说:“那就拜托您了,你看钱怎么算?”   “李大姐和我说了,和她一样就行。”   苏茉和她商量好,又去了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算是把医院这摊交出去了。   余杭虽然离幽州不近,但现在不过是一趟飞机2、3个小时的事,她打算过完年就回余杭,那边条件好一点,也方便她继续创作。就算她不要生活,治病也是要钱的。   这个消息她最先告诉任婕,倒不是有意说的。任婕打电话来,她顺便就讲了打算。   任婕担心她和宋朝,苏茉把想明白的事情和她说了,“我接受不了他心里有别的女人,就是我再喜欢他也不行。”   她这是主意已定,再说其他都没有意义。任婕虽然想劝,一时半刻又想不到主意,感慨了两句就把这篇儿翻过去了。   苏茉问她和唐蕊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儿任婕也叹气,“最近流感挺厉害,她妈就得上了,发烧咳嗽,正好她妈输液那家医院我有认识的人,就去问了问,真就是流感。可她妈非说是被蕊蕊气病的,她家叫蕊蕊去医院看她妈。一去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我都弄不清楚那是一堆什么亲戚,到了就说蕊蕊不孝,非让她和她妈道歉,赶紧和我断了。蕊蕊气得说她妈耍赖。她这一说,就被一堆亲戚骂没教养,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我就站在输液室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苏茉听着也为唐蕊感到堵心,她问道:“后来怎么办了?”   “能怎么办?蕊蕊哭着说不行,我进去护着她,被那些女人抓了好几道,幸好是冬天穿的多。”任婕气闷的说,“好不容易算是全身而退了,蕊蕊气哭了一天。”都是长辈,她又不能动手,只好气闷。   有时道理就是个说不通的东西,尤其是和倚老卖老的长辈。同龄人说不通就打,没有打不通的,和老头老太太总不能动手,动手罪过就大了。苏茉也只能让任婕宽心,好在唐蕊是坚决要和她在一起的。   苏茉又说:“虽然她心在你这儿,可家里总这么闹,难说有受不了的一天。你好好对她,两个人好好过。”她是真的为任婕担心,人总有意志薄弱的时候,一旦哪天唐蕊受不住压力提出分手,她不知道任婕能不能撑住。   任婕却说:“你不用担心我,这事儿就是看她家什么时候想通,我们再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就各过各的,看谁耗得过谁。蕊蕊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对她只有更好,没有不耐烦的,这你就放一万个心。等你回余杭和我说一声,一个人生个病都没人管你才让人不放心。”   苏茉答应下。她偏头望着窗外的天光,忽然觉得时光又回到了三年前她孑然一身到余杭居住的时候。江南风光再好,也掩不住孤寂凄凉。 ☆、第五十九章   一直到春节,宋朝都没再和她联系。听杨培明说宋朝也没有回父母家,过年都在医院值班。   年三十的晚上,苏茉订了饭菜送到省肿瘤医院。在此之前,苏母的治疗计划已经确定,治疗费用苏茉一力承担。   这晚刘姐没有回家过年,苏茉的意思是就算是特护也总要过年,刘姐却说照顾病人要负责,一两个年过不过都没事。苏茉订的饭菜自然也算了刘姐的份儿。   可拿到医院,苏母却没给她好脸色看,开始刘姐还觉得是病人放疗心情不好,可听到后来就不对味了——   “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为个男人六亲不认,我都病得这么重了,你管都不管,说走就走,说甩脸就甩脸!你甩脸子给谁看呢?这时候来装什么孝子贤孙,就你这样还有脸活着!怎么不去死!”   刘姐作为一个外人站在旁边非常尴尬。   而在整个病房的生人面前当出气筒的苏茉,心中无比寒凉。窗外凛凛寒风好像尽数刮在她的心上,风霜如刀剑,割出一道道血痕。   她慢慢扬起一个笑容,“我死了谁给你交钱治病。”   邻床的几个病人却在说:“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你妈生你养你多不容易,得病心情不好说你几句怎么了?”   “就是啊,徐大姐你别生气,现在的孩子都叛逆。”   话语像也有了重量,一句句如巨石加身,压得她无法呼吸。   苏茉笑了笑, “我能说话的时间还长,叔叔阿姨们趁能说话就多说几句吧。”说罢留下一票骂爹骂娘的人转身走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街上空无一人,灯光明亮得照出寂寥。饭店里一桌桌都是欢聚的家人,唯一看起来合乎时宜的就只有KFC了。快餐店只有一两个值班的店员,角落里有靠着编织袋休息的农民工,看上去满身疲惫,似乎是错过了回乡的火车。   苏茉赌气一样把所有的食物都点了一遍,店员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要打包拿回去,“打包是吗?”   “在这里吃。”   店员愣了一下,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重复,“好,在这儿吃。”然后一样样放上托盘。看食物太多,还帮她拿了一部分端到桌上。   苏茉对着一桌炸鸡汉堡没什么胃口,她盯了片刻,眼泪忽然吧嗒吧嗒的滚下来。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听到手机铃声想起,苏茉脑海中划过N个人影。她最先想到的是宋朝,可转念又想,宋朝这么长时间没有找她,现在应该也不会,就是会找也不是除夕夜,今天晚上急诊忙着呢。接着她想到任婕,不过仔细想想明显不可能,她今年很可能是要和唐蕊在一起过年的。然后是父母,他们会不会突然改了主意让她回去一起过年?   苏茉苦笑了一下,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钟云起。   “过年好!”对面是钟公子喜气洋洋的声音。   “过年好。”苏茉不由带出一丝落寞。   “你这儿怎么了?”钟云起听出了问题。   “没事,吃晚饭呢。”   “你一个人?”   苏茉怔了片刻,答:“嗯。”   “你在哪呢?”   “在幽大一院附近的肯德基。”   “我就来。”   “你不在西京过年?”   “老头子忙着呢,哪有时间和我过年。”钟云起笑嘻嘻的说,“你等着,我十分钟就到。”   年夜的幽州,街上没车也没人,钟云起的布加迪飞一般的开到目的地,然后就看到这一桌没营养的快餐。这明显是苏茉心里有事,但他多一句都没有问,乐呵呵的就坐下了,“这也有我的份儿吧?”   “有。”被笑容感染的苏茉推了两个托盘到他面前。   钟云起不客气的吃起来,他嘴里叼着香辣鸡翅说道:“我还琢磨没地儿吃年夜饭呢,现在齐活儿了。”   钟云起自己一个人消灭了两个餐盘,一边吃一边讲KFC的笑话——   “那天有个顾客,上来就说:‘给我来个新加坡肉卷!’服务员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给我来对奥斯卡烤翅。’”   ……   “还有一次,顾客冲进来直奔前台 :‘小姐,给我来一个莫斯科鸡肉卷。’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只有墨西哥和老北京的。’顾客说:‘……那我要莫斯科的。’”   ……   “一个老大爷到前台点餐,看着特别熟练,都不犹豫就指着餐盘说:‘我要一个哥西墨!’”   苏茉把两种鸡肉卷都找出来放到他面前,“吃吧。”   钟云起笑喷,嘴里的面包渣都喷到了全家桶上。这一笑,桌上的东西也没法吃了,他说:“咱们换个地方再来一局。”   “这时候还有什么地方开门?”今晚可是年夜,而且实在也不早了。   钟云起这样把握十足,自然是有地方营业。他驱车不到十分钟,来到一家旋转餐厅。28层的旋转餐厅360°全景,从大落地窗望去,夜晚苍茫的幽州被除夕添上了一抹喜气,景观台外随处可见大红灯笼星星点点的光,不时有烟花在天空炸开,苍穹绚烂。   吃过一顿饭的钟云起像模像样点了牛排、龙虾和三层小吃架,他问苏茉要什么。苏茉这时候也没有吃的心情,更何况之前已经吃过了。   钟云起对服务员说:“菜单上的东西都上两份。”   “包括酒水吗?”服务生不仅多问一句。这里的酒水价格高昂,三位数算很便宜的。   “对。”钟云起肯定。   餐点一道一道上来,钟云起一样样给她夹,哄她多吃点东西。   好吃的东西让心情也有所回转,苏茉每样吃上一口,也差不多饱了。两人喝着波尔多闲聊起来,苏茉就把她年后要去余杭的事说了,毕竟去那还要住钟云起的房子。   钟云起听了,立刻答应,询问她启程的日期。   “初四就走。”苏茉说。   钟云起说:“正好今年打算在那边开拓市场,我过几天也要去一趟。”   吃完饭,钟云起把她送回家,苏茉刚上楼就接到任婕的电话。电话那头,任婕特别冷静的说:“蕊蕊住院了。”   苏茉心中一凛,“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刚才她们家又来闹,我就不明白好好的年夜不过干嘛非来找事!”任婕难掩愤恨,声音恶狠狠得像一把刀,“他爸要她回去,蕊蕊不肯,他爸说都是我勾引的,就拿椅子要来砸我,蕊蕊挡了一下。”   “伤得重吗?”   “桡骨断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要手术,不手术手臂可能会畸形。可她家里一定要手法复位,说上一次手术刚好没多久,这么近做手术伤元气。”   知道刚好没多久还打?苏茉真的无法理解,是不是身为父母就可以为所欲为?她问:“还在吵?”   “没了,蕊蕊疼得直哭,吼她爸妈把她打死吧,别折磨她了。”任婕说到这儿止不住哽咽,过了一会儿才说,“最后还是决定手术了。”   “现在在手术室?”   “刚推出来,打了止痛泵睡着了。”   “你在医院守着?”   “嗯,我怕再出事,这会儿就算她家里打我骂我,我也不走,我不在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蕊蕊。”   苏茉说:“我初四就回余杭,初五就过去看你。”   苏茉早就买好了机票,到了初三那天,苏茉已经把行李收拾好,只剩下笔记本没有装箱。她环视住了大半年的屋子,愣起了神儿。她望着那张兼顾饭桌作用的书桌,宋朝每次来吃饭,都是她把电脑收起来,宋朝再把桌子搬到屋中央。   她习惯性的把笔记本电脑里的作品拷贝到U盘上,然后关机装箱。   初四一早,苏茉到达机场。这次钟云起没和她一起走,不过说好正月十五一起出去吃饭。苏茉欣然答应。既然宋朝选择朱紫,她也无可留恋。   她是这样想,可心中总有一个地方,像黑洞一样空虚着,期待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但她所期盼的感情,今生都不可能再得到了。   苏茉来的时间颇早,刚刚取完机票,手机就响了。   “杨培明?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她问。   “你在哪?你过安检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苏茉细想又觉得不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机场?”   “你别动,千万别动!就五分钟!”   杨培明要来?他来机场做什么?还是……宋朝要他来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点希冀,那种微小的快乐在心底生根。   “我让楠楠给你送东西,呸,不对,是宋朝要给你送东西!”杨培明急着说,差点咬了舌头。   宋朝心里还是有她的不是吗?她像怕被蛇咬一样,立刻甩开这个想法。他心里不仅有她,还有别的女人。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心心念念,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那么卑微的地方。   苏茉问道:“什么?”   “宋朝要给你送东西,楠楠今天不值班,我托她去送。”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机场?”   “任婕和他说的。”任婕常在幽大一院出没,和这里的医生都比较熟。   正说话间,就见王胜楠裹着一件大羽绒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慢点,不着急,我还有时间。”苏茉挂了杨培明的电话对她喊。   “可算是赶上了,也不知道初四大早上的塞什么车。”王胜楠喘匀两口气,把手里的东西往苏茉怀里塞。   “这是什么?”苏茉拿到手的是一个电脑包宽窄的塑料箱。   王胜楠喘着粗气说:“急救药箱。”   “啊?”苏茉打开箱子,盖子内侧整整齐齐的贴了两排便签,上面写明箱子里所有药物的使用方法,最后一张便签上写着“其他药物无医嘱不可擅自使用”,——明显是宋朝的笔迹。过去,在江宁,他也曾送过自己这样一个急救药箱。   “我的任务完成了啊,”王胜楠气还没喘匀,笑说,“你去余杭可别呆太久,那边夏天热死了,到时候就回来吧。”   苏茉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收下眼前的药箱。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不是认为朱紫更适合他吗?那为什么要来送这个药箱?余情未了?   “对了,杨大医生托我来说……等一下,我想不起原话了,”王胜楠翻开手机备忘录,照本宣科,“他说,宋朝对事不对人,事情在他那里只分有利和不利,能治好病和治不好病,要你别多想。”   苏茉笑笑,谢过他们的好意,“我知道了,我去那边也不光是因为这个,确实那边条件好一点,忙过这阵不一定哪天还是要回来的。不过,这个药箱……”   “那就好,”王胜楠赶忙说,“我先走了啊,家里今天有亲戚来。”到底是没让苏茉把药箱推回去。   往来旅客熙熙攘攘,苏茉一个人站在机场大厅中央,胸口有一口气,想叹叹不出来,想吞吞不下去。她怔了片刻,转身离去。 ☆、第六十章   飞机从幽州起飞,带着苏茉的满腹心事。   她明白杨培明的意思。宋朝和朱紫的所有互动,只是认为那些事合情合理,即使换个人也一样,并不是因为对方是朱紫才特别对待。   幽州的高楼大厦在视野中越来越小。她来时只是因为一个根本没有人员伤亡的车祸。她走时母亲癌症晚期,家里还肯认她这个女儿只是因为她能赚钱,以为失而复得的爱情再次远去。   苏茉面向窗户,偷偷的抹了下眼泪。她的手还没放下,飞机突然强烈震动!身体惯性向前,被安全带及时绷住。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起飞后打开安全带的乘客从过道滚到前舱,颈椎以活着绝不可能有的135°弯折到后背。   “啊!!!”   机舱被尖叫填满,盖过了广播的声音。   苏茉被吓得怔住,断断续续听到广播里在说:“飞机遇到颠簸,……迫降。请乘客务必在座……上系好……不要走动!系好……全带,头部贴近膝盖,小腿后收,双手抱膝!”   苏茉第一反应是按照防冲击姿势坐好,飞机不住颠簸,颠得心脏要跳出嗓子。她看不见四周的情况,只能听见呜咽的哭泣声,开始是抽泣,接着是孩子哇哇的大哭。   “别哭!快别哭了!”这么抚慰孩子的母亲,声音哽咽,起不到任何作用。   有人大吼:“都他妈要死了,嚎什么嚎!滚阎王那嚎去!”   “哇呜呜呜呜呜……!咳咳、咳咳咳!”哭声一点没小,但很快被颠簸变成呛咳。   “你怎么了?怎么了?快别哭了!”妈妈焦急的说。   飞机突然剧烈的一震,身体在一瞬间与座椅分离,又被安全带硬拉回来。   “啊!!!”   无数声重叠的尖叫突兀响起,又戛然而止。苏茉感觉一阵大风从后背刮来,长发被拍到前面的椅背上。她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巨大的恐惧一下将她灌满!   再也见不到宋朝了!苏茉慌乱的想。   “哎哎!你怎么没声了!你说话啊!”这次哭的换成妈妈。   然而没有人在意母亲的急呼,暂时还活着的所有人都知道死亡与自己仅一线之隔。甚至有人已经在向上帝祷告,还有人痛苦的大呼“佛祖保佑”。电锯割断铁片的声音混杂在这些祈祷之中,就像是地狱大门打开的序曲。   身体不断颠簸,安全带像要刻进腹腔,勒得腰要断了。疼痛中,苏茉异常害怕安全带会承受不住没有间歇的拉扯,突然断掉,她就会和脖子弯折135°的人一样死掉。   飞机在这时降低了速度,割断铁片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和飞机头相连的半个机舱里一片寂静。苏茉趴在膝盖上,神魂被突如其来的剧变震走,还没来得及归位。   过了不知有多久,她渐渐抬起头。飞机的后半部分已经断裂,不知所踪。机舱里有人蹿起来,鬼哭狼嚎的从断裂处跳下飞机,这样的高度,不可能万无一失的落在地上,接踵而来的是在地上打滚的另一阵鬼哭狼嚎。   有人拼命的去拽机舱紧急出口的舱门,舱门理所当然的纹丝未动。   “动啊、动啊!你他妈倒是动啊!”   还有更多的人趴在座位上没有动静,苏茉不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仍旧沉浸在恐惧中。   有两个空姐冲出来,其中一个高喊:“舱门打开,任何人不能带尖锐物品下去!包括钥匙、高跟鞋!舱门打开,任何人不能带尖锐物品下去!包括钥匙、高跟鞋!舱门打开,任何人不能带尖锐物品下去!包括钥匙、高跟鞋!”   另一个空姐打开了舱门,气囊自动弹开,乘客争先恐后的跳下去,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空姐的话。   也不过30秒,飞机下突然传出一声比气球爆炸更大的声音。   嘭!!!   “飞机炸了!”不知道是谁喊出第一声,接下来的恐惧此起彼伏。   “妈呀!飞机炸了!”   “飞机炸了!呜呜呜!”   “我不想死啊!!!!”   叫喊声过了三五分钟,才有人反应过来——   “哪个王八蛋跳下去把气垫扎破了!他妈的活该死全家!”   被骂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知道被爆炸的气垫炸飞到哪里去了。   另一边的紧急出口离断裂处只有半米,空姐冲过来打开舱门。她知道希望渺茫,也许这里的气囊已经坏了,但还是要试一试。她用力去拉舱门,舱门纹丝未动,“帮帮我!”   半个机舱里仅剩的几个人冲过来,使劲帮她拉舱门。   打不开就死定了。   苏茉惊惧不已。舱门牢牢关紧。   “使劲啊!”拉舱门的人大喊,“一、二、三!使劲!再来!一、二、三!使劲!”   终于。   嘭!   舱门被拽开了。   “开了、开了!”人们欢呼。但很快大家就知道这欢呼是徒劳的。   气垫毫无反应。   人们静静的看着,不知道是谁哭喊:“再不出去飞机要爆炸了!”   人群一阵骚乱。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从坏的那边气垫上跳下去,要拼一拼运气。   机舱里瞬间只剩五六个发呆的人,其中包括刚才的那两名空姐。就在这时,一小声皮球弹跳的音符愉悦的闯入耳畔。   “好了!”一个空姐带着死而复生的希望大喊。   剩下的五六个人接二连三的从刚打开的气囊上滑下去。   在滑下气囊非常短暂的路途中,苏茉止不住想:飞机会不会在此时爆炸?下去会不会正好扎在碎片上?人生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她站在被冬雪覆盖的大地上。毫无真实感。   “跑啊!”有人喊。   “快跑啊!”   “飞机会炸!跑啊!”   这时苏茉才想起要远离飞机。   厚重的冬靴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有生命的钟摆在身后啪嗒啪嗒的摇动追赶。苏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她回过头时,她乘坐的机舱在远处,尾翼部分成了更远方的一个小点。四周是哀嚎的人,三三两两。有的趴在亲人的尸体上痛哭,有的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雪地上随处可见腥红的斑点,多数是刚刚跳机的人留下的。   有个年轻的姑娘跪在她身边的雪地上哭泣,苏茉想问她怎么了,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嘭”得一声巨响,苏茉本能的抱头趴下,身边不停有巨大的碎片坠落。她一动都不敢动。烈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声声入耳,盖住了所有的哀嚎。   过了好半晌,苏茉才意识到自己幸运的躲过了碎片的袭击。她缓缓抬起头,机舱在雪地里变成一把燎火,烧红了天际。   站在飞机四周的人无一幸免,没来得及发出几声嚎叫就变成了焦尸,空气里充满了烤肉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   苏茉静静的站着、望着,像是雪原上的一座雕像。   登机时还是清晨,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到了头顶,空气没有因为阳光而温暖。风更加冷冽,像是要吹散血腥和焦尸的味道。苏茉怀疑上帝的光辉也照不进这里的寒冰地狱。   哭号的声音她已听得麻木,身旁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静谧的侧卧在雪地里,像是石刻一般一动不动。苏茉想问她冷吗,靠近过去,一口冷气吸进肺里。剧烈的咳嗽无法停止,她大步跑开,一阵干呕。   那个姑娘的脸血肉模糊,鼻子凹陷进面颊,下巴不自然的隆拉着,满嘴的血已经被冻成了红黑色,和青白的毫无生气的脸组成死亡的调色盘。   苏茉想大声呼救,可没有能救她的人。一眼望去四处都是茫茫的冬雪,无边无际的白色构成巨大的绝望,将所有人收入囊中。   苏茉颤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羽绒服柔滑的布料擦过她的指尖、手背,她紧紧的攥住手机。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寻求官方的帮助,而是找钟云起。苏茉被寒冷冻得麻木的手在屏幕上左点右点,手机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再点,手机依旧不相应。重新启动,屏幕还是毫无反应。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茉茫然的望着一望无际的白色,直通天际的苍茫,这里似乎再不会有人迹踏至。   人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蹲下身去拨地上的雪。   飞机起飞没多久就迫降了,就是说这里不会是什么荒郊野岭。   果然!即使被冬雪覆盖,下面的田垄还是整齐划一的排着队,泥土下是等待春天到来的冬小麦。   苏茉狂奔起来!她不知道哪有人家,但顺着田垄总能找到当地的村民,有田的地方一定有人!   突然!苏茉脚步一顿,她的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那人——如果还能称作人的话——脚背扣向后背,大腿被弯曲成不可能的角度,腿骨从中间折断,白骨突刺出来。   “救……救……救救……”   那人的耳朵撕裂隆拉在脑袋上,另一只手已经成了一团肉泥。苏茉望着向她求救的人,犹如看见地狱里的恶鬼。   苏茉急促的呼吸,恐惧占据了她的每一个细胞。她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对、对了,刀!刀!杀死这个人!就不会害怕了!不不,他是人,不能杀了他。不,要杀了他,杀死他,他一定就不会痛苦了!   苏茉无意识的在地上乱摸,希望能在茫茫雪地里摸出一把凶器。   她找到了!   但凶器上还连着一只手。 ☆、第六十一章   苏茉吓得连叫都不会了,只呆呆的看着那只手,一动不动。   “啊啊啊!!!”那只手的主人大叫!挥舞着手里生锈的镰刀一通乱砍。   苏茉失魂一般怔在那里。   叫喊的人半天没等到鬼来作祟,定睛一看是个衣服脏兮兮的姑娘,脚下躺着个死人。   “丫、丫头……你、你活的死的?”大妈提着镰刀战战兢兢的问。   “我……”口舌像是不长在自己身上,嘴唇翕动,半晌她才找回语言,“我不是鬼。”这句话很可笑,但苏茉一点都笑不出来,脸颊被冻得冰冷,心底也再找不出一丝确切的感受。   “你、你们……这是……拍戏啊?”大妈向后退了几布,地上的死人即使是道具,也太渗人了。   “飞机,失事了。”苏茉脑子里有一道光指引她机械的说道,“能借我电话吗?电话坏了,我想回去。”   大妈听到“飞机失事”的时候就抻着脖子往前望,“哎呀!老刘家的田可是遭了祸了!丫头你快起来!喃们还有几个有活气儿的?”大妈这时候也不知道怕了,狠劲儿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把苏茉拽起来,“起来!跟大娘走!”   苏茉毫无生气的跟在大娘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到了村里。刚进村口,大妈就喊:“不好了!出事了!小序、小源他娘,李大婶、赵大婶!都快出来诶!出大事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村口乌压压挤了里外三重人,一个小伙子挤进来问:“他大娘,出啥事儿了?”   “田里有个飞机失踪了!”   “失踪了?”小伙子懵圈了,“失踪你咋知道的?”   “诶……那不对,不是失踪,”大妈想了半天想不起姑娘刚才说的那个词儿,“就是撂挑子了!可吓人了!那边都是死人!这丫头都是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那还有活的没?咱村儿得去救人啊!”里圈一个大娘说,“小胜子,你看看村里谁家孩子回来过年的,都叫来!小序他肯定带媳妇回来了,昨天我见着他了!”   “诶,好!”小伙儿立马就去。   不大一会儿村里人就都调动起来。   大妈把苏茉带回家,给她倒了热水,拿来电话。屋里烧着热炕,手机这会儿也好用了。   苏茉抖着手给钟云起打电话,对面“嘟、嘟、嘟”,响了三声,电话就被接起。   “苏苏,你已经到余杭了?这么快啊!”那边是钟公子雀跃的声音。   苏茉“哇”的一声就哭了。   “诶?苏苏你怎么了?”钟云起大急,“出什么事了?你病了?在哪呢?是不是出事了?你别哭,什么事都有我呢!”   从未有过的惊恐占据了全身,她此时真切的感觉到那恐惧几乎要把她扼死!苏茉无法自已的痛哭,钟云起在电话那头手足无措。   还是大妈说:“丫头、丫头快别哭了,赶紧喊人来救人啊!”   钟云起在那头听得模糊,隐约听到救人什么的,问道:“是不是阿姨不好了?你别哭,我立刻联系专家!”   “不是……”苏茉止不住哽咽,“飞机、飞机……失事。”   “你说飞机,失事?”钟云起难以置信的问。   “嗯。”   “那你怎么样?你在哪?不对不对,你伤到哪了?你别怕!我马上想办法!”   “我没伤着,被村里的大妈救了,飞机刚起飞就掉下来了,我不知道在哪。”   “你现在别乱动,就维持这个姿势,慢慢躺下,躺到我带人来!你在大妈家是不是?你把手机给大妈!”   钟云起不知道和大妈说了什么,大妈连说了几个“不用”,又说了一个村名,不知道是“云封村”,还是“云峰村”。   苏茉想不起过了多久,钟云起来了。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医生。飞机失事,不可能毫发无损。   苏茉一直躺在大妈的炕上,大妈带钟云起进来时,苏茉像是丢失母亲的孩子一样哭起来。   “别哭、别哭!”钟云起也快急哭了,还强做镇定,“你躺好,我带了医生,看看有没有骨折,检查完咱们就上救护车。”   这时候苏茉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他是哪里找来的救护车,又是哪里叫来的医生。   医生上来查体,她就老实的躺着,不时呜咽,如深夜听到鬼故事的幼童。   苏茉突然大声痛呼!医生正按在腹部。   医生的职业素养很好,脸色一点没变,就问她:“是不是口渴?”   苏茉点头。   医生对钟云起说:“她皮肤苍白、呼吸浅,可能是内出血。”   “我们立刻去医院!”钟云起当即说道,“来不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我们马上去医院!”   “不能去就近的医院,”医生迅速做出判断,“附近的医院肯定很快会被伤患占满,而且乡镇医院医疗条件不行。”   “马上回幽州!”   钟云起飞车而来开的是一家幽州名医院的救护车,后面还跟着保镖车,和两辆装救援物资的面包车。面包车里的工作人员已经与当地部门接洽好,直接去交接救灾物资。   救护车里另外有一名护士。上了车苏茉被垫高下肢,立刻加了监护仪和氧气,并进行补液。   钟云起在一旁握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是冷汗。他紧张的问:“她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别紧张,目前病人生命指数稳定。”湿冷也是内出血病人的重要表现,医生不会这么说,钟公子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快被吓死。   苏茉没有感觉到特别的不适,她只是喉咙里很干,上车时已经喝过了温热的淡盐水,现在又想喝水。   去医院的路上多处都被交警管制,防止受难者家属大量涌入,道路堵塞,阻碍救援人员和物资的准时到达。钟云起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特权,一路畅通无阻,一个小时就开到了幽州市内。   到达医院,院内医生接诊,确定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后,立刻开了一堆化验单,指明检查顺序,由一名实习医生全程陪同。这个时候大多数伤员还没有被转移到市内,急诊检查非常顺利。   检查结果出来的很迅速,但接诊医生左看右看,非常为难。从片子和指标上没看出腹腔内出血,连阑尾炎都看不出,只能说明病人有可能上呼吸道感染,俗称感冒。   但病人确实有明显的腹痛感,又是在经历过重大事故之后,从诊断学上来说,这一点无法忽视。一旦有没查出来的问题突然爆发,可能来不及抢救,病人会立刻死亡。   在钟云起的强烈要求下,医生开了PET-CT。PET-CT检查时间漫长,钟云起非常害怕检查当中苏茉突然大出血。在检查室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抽取他的生命。   然而PET-CT的结果显示,没有任何异常。   一个坠机的伤患,一旦出现问题抢救不及时,是件要命的事。不仅钟云起害怕,医生也很害怕。面对钟公子的压力,院方怕出问题无法承担责任,决定请医院专家会诊。   医院权威的老教授今天休假,被院长派车接来。   老教授听主治医生介绍情况,看了检查单,亲自为苏茉查体。病人腹痛明显,这点毋庸置疑。他思考了一下,对护士说道:“把病人衣服掀起来。”   护士想将苏茉的衣服卷至上腹,但稍微一动,她就痛得大呼。在场的医生彼此交换眼神,检查不出来的内伤,只能手术探查。一旦开腹,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没有术前检查带来的万全准备,很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把衣服剪开。”老教授说。   护士拿剪刀上前从中剪开了苏茉下腹部的上衣。上面一条三指宽的明显勒痕暴露在众人面前。   教授看了看,又按了按,“飞机带子勒的。”然后让人开了治淤血的药。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像是直立发呆的兔子。   “噗。”苏茉突然笑出声。   钟云起看着她愣了半晌,也跟着笑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说。   检查了一圈真的就是感冒发烧。苏茉在雪地里又跑又摔又受惊,发烧再正常不过。因为是坠机,医生认为还是要留院观察。钟云起立刻点头同意。   苏茉租的房子已经退了,就在医院留下观察,医院有人准时送水送药送饭,也省去很多麻烦。   当夜,苏茉不间歇的梦到,自己要掉下飞机,宋朝在飞机上向她伸出手。她用力去握,却怎么都抓不到。高空中呼啸而来一阵大风,风里像是裹挟着刀片,立刻将她四分五裂!   苏茉突然惊醒,惊恐的大张着眼睛!   耳边有人嚎啕大哭,她一转头就看见狰狞的血盆大口。   苏茉吓得心脏要停跳,“你怎么在这儿?!”   任婕两眼通红,像是困在牢笼中的狮子。她大吼:“他妈的!奶奶个球!老子以为你挂了!”   苏茉一觉醒来,除了惊魂未定,感冒都轻了几分,嗓子也不难受了,就剩下轻微的咳嗽。她离挂了还有点远。   今天钟云起预约的心理咨询师来给她做心理辅导,防止重大灾难留下心理创伤,她还不能出院。   苏茉大喘了两口气,感觉心脏稍稍归位。她想起一件事,“你在这儿,唐蕊怎么办?”   任婕跳起来,“你现在还有心情管这个!大姐你昨天刚坠机啊!坠机!”   “我知道,我也怕得不行,还好昨天乌龙了。”苏茉把昨天在医院的乌龙说了。   任婕听完也舒了一口气,和她打趣了一阵,然后把唐蕊的事说了,“昨天钟云起给我打电话,说你坠机了,问我要不要来看你。我当时就疯了,他听我和蕊蕊说话,猜到我这边有情况,就问蕊蕊愿不愿意转院,他可以帮忙转到幽州这边治疗,蕊蕊觉得这样也好,没那些讨厌的亲戚,就同意了。”   她接着说:“别说,钟云起这个人真是周到,不仅是通知我,还想到我两边担心。”   “你这样想吗?”苏茉问。   “是啊,”任婕说完突然想起来,“他这么做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是,就是想问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你……”任婕脑子转了个弯就明白了,“他这次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应该的。”   当天,任婕一直没有离开医院,心理咨询师来了,她就在走廊等着。心理辅导持续三个小时,结束后预约了下周回访。   任婕进屋时,看到苏茉有哭过的痕迹。她没有问,也没有说,坐到床上把苏茉整个抱进怀里。   苏茉在她怀里窝了片刻,渐渐隐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直到哭累了睡过去。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早起,苏茉精神好了许多。医生再次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就办理了出院。   这两天里她没接到家里任何一个电话。苏茉倒并不心寒,临走时她也只说是去杭州,没有说明班机,家里没有问也在常理。苏茉重新订了正月十五之后的机票,既然这两天不急着走,她还要去省肿瘤看看,钟云起非常愿意充当司机。   肿瘤医院的住院部或能听到痛苦的□□,精神尚好的病人各自躺在床上讨论着哪种偏方可以止吐,又有哪个神医治好了病人。苏茉走进病房时,撞上苏父在陪床。   苏父见了女儿脸色一变,还没等苏茉打招呼寒暄,他当头就骂:“你还知道来!别人过年都和父母团圆,我养了个没心肝的东西,这是和哪个野男人跑了,才知道来看看你爹妈死了没有!”   停好车上来的钟云起,就听到最后半句,赶紧进来。就看苏茉脸色不变,她忍了忍气,说道:“除夕是你们把我骂走的,而且我和你们说过回余杭有工作要做。”   “你妈在这儿住院,这么大个病,你不说天天守在床前,还跑出去野!不知道那么长时间飞去和哪个男人滚野地,人家不要你了,你知道回来了!”苏父接着训斥。   “之前我天天守在床前是应该的,我付医药费是应该的,我去余杭和你们打过招呼,当时你不是让我死外面吗?”苏茉不由哂笑,“我现在死回来了。”   她是大难不死回来了。钟云起知道,更替她心寒。   “你还有脸顶嘴!我是你爸,说你是应该的!”   病房里的人都在看笑话,间或指点苏茉两句“不孝”,更加上除夕她临走时扔下的那句话,骂声就变本加厉。   “现在的孩子除了认识钱,连爹妈都不认了。”   “就说前几天飞机失事,就该摔死这种人。”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苏茉勾起一边嘴角,“就因为当初我没听你们指挥,你们的怨气就积到现在?行啊,骂也骂了,我刚去把下期放疗的钱也交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她是询问,但没有等任何回答,转身就走。   钟云起跟着出去,快步跟上大步走向电梯的苏茉,“别生气。”他想再接一句“叔叔阿姨不是故意的”,却接不上来。这句话回转在嘴边都觉得是个谎言,他更无法底气十足的拿来劝慰苏茉。   两人一起上了电梯,电梯间内一直沉默着。   钟云起想换换气氛,“回余杭想去哪?咱们去玩儿!”   苏茉盯着前面的虚无,轻声叨念:“他们不知道我的飞机出事了。”   钟云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通知了任婕,当然不会不通知苏茉家里。但苏父苏母以为是她想少挨骂耍的手段,还和他说“茉茉就是从小心眼多,你可别被骗了”。事实上,就是家里的表现是这样,他怕苏茉伤心,才赶紧把任婕叫过来。   他握紧苏茉的肩膀,“嗯,他们肯定不知道。医院里又不能看电视,病人整天关心的都是哪个新药疗效好,肯定不知道这事儿。”   苏茉木然的点点头。   当晚,苏茉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病床上,宋朝在拼命抢救自己。父母好像没看见心电监护仪上急促的室颤,站在床尾大声骂她。   “这么大岁数还不结婚,你一个女人家不生孩子还能干什么!不结婚你就是个怪物!”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你比狗还不如,养你有什么用!”   “你以为给我们点钱就是尽孝了?你就是个混蛋玩意儿!”   “你以为去了余杭,你就不是个混蛋了吗?”   “什么要死了,我看你这就是作秀!”   就在骂声中,灵魂飘离了躯壳,她悠悠荡荡的飘在半空中。那具身体毫无血色,口中插着简易呼吸器,护士紧迫得按着呼吸器一端的气囊。宋朝满头大汗想尽各种方法缓解室颤,然而都失败了。   直流电除颤,利多卡因静脉注射,甚至插入临时起搏导管进行右室起搏。   最终心电监护仪上变成一条直线。   父母的骂声仍然不绝于耳,就像是她的死亡也是一场做戏。   她的灵魂飘散到棚顶。她看到宋朝扑在尸体上大哭,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嘴巴大张着嚎啕,敲得病床砰砰作响。她从来没见过宋朝如此失态,她想去摸摸他的面颊,想告诉他死后会有灵魂,死了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她往上飘,穿过天篷,飘出住院楼,飞散在蓝天白云中。   惊醒!   酒店的暖气温柔的保持着室内的温度。苏茉大口喘气,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午夜清晰的传入耳中。   “喵~喵~”   猫咪稚嫩的叫声传入耳中,苏茉舒了一口气,神魂真实的回到现世。她拿起手机,看到一条非常简约的消息——   “明天有时间吗?”   床头灯幽暗昏黄,苏茉一呼一吸,再一呼一吸,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手机上。消息是宋朝发来的,——两个月没有和她联系的宋朝。   苏茉不知道他这两个月都在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他想对自己说什么,是不是最后通知他已经正式决定和朱紫在一起了?还是要说些无关痛痒的解释?苏茉都不清楚。   但紧张的心跳声让她清楚,她想见他。   就算是在飞机坠落和死亡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想到的也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说不上为什么有这样深刻的执念,为什么钟云起为她做了这样许多,甚至救了她的命,她还是放不下宋朝。   苏茉的心脏被痛苦纠缠。她恨自己这样低贱而卑微的爱着宋朝,她恨自己看似潇洒却对感情拖泥带水。   对,她不能这样拖泥带水,她要和宋朝说清楚。然后,一了百了。然而……这真的不是给自己的借口吗?真的不是给思念他的自己找一个再见他的借口吗?苏茉这样想,又咬了咬牙。不是,一定不是,自己只不过要和他彻底撇清。   苏茉回复:“有事?”   “明早来医院。”   “好。”   次日早起,苏茉匆匆赶往医院,去的不是幽大一院,而是省肿瘤医院。早上五点刚过,还在睡梦中,她接到苏父的电话,苏母正在抢救。   苏茉飞一般的赶到医院,到病房门口,正看见苏父。   “怎么样了?”她急着问。   “你知道错了吗?”苏父趾高气昂的问道。   苏茉没反应过来,接着问:“医生怎么说?”   苏父扬声喝问:“我问你知道错了没!听不懂人话吗!”   苏茉直愣愣的站在那,清晨医院的走廊清冷寂静,今日似是个好日子,没有病人痛苦的哀嚎,也没有医生急促而冷静的抢救声。她突然明白了。   “你叫我过来,是让我认错的?”苏茉说。   “你妈都在抢救,都快死了!叫你跪下认错还不行了!”   “为什么没有抢救声?”   苏父眼神闪烁,理直气壮的说:“推到抢救室了!”   “那我去抢救室。”   苏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力一甩,苏茉一个趔趄,“让你认错!去抢救室干什么!”   苏茉冷笑,虚晃一步闪过苏父打开了病房的门。癌症病人夜里疼痛反复,这个时间大多正在熟睡,屋里没有紧张抢救的痕迹,苏母也好好的睡在她的床位上。   苏茉笑了,她不再理会苏父,径直走了,就像走廊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你给我站住!”苏父吼道。   苏茉没有理会。   突然她被一股大力甩在地上!苏茉手肘杵地,手臂麻痛动弹不了。她冷冷的笑,“打女人是很有本事喽?”   “我是你爸还打不了你了!”   这时护士台的护士听到声音过来,“有事去外面吵,病人要休息!”   苏茉理都没理苏父,起身就走。   苏父扯过她,一把撩在地上,“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茉缓缓站起来,“下次打电话给我,不用找这些理由,明确的告诉我,你想打我就可以了。”她轻蔑的看着苏父,并不因他的打骂而有丝毫的怯懦。   苏父怒不可遏,一脚把她踹到地上。   “这干什么呢?”一个医生过来问道。   小护士纷纷向走来的医生打招呼,“韩主任。”   苏茉再次站起来,就像是苏父刚才没有打她一样。她向走来的医生点点头,“韩医生,早上来查房啊?”   韩医生是苏母的主治医生,对苏茉之前劝妈妈手术的事印象深刻。她说:“小苏啊,这么早来看妈妈?”   “听说我妈在抢救,我就来了。”苏茉这样闲适的说。   韩大夫自然看向护士来寻求答案,她负责的病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否在抢救。   护士说:“晚上病人都很好,没人抢救。”   韩大夫的年纪对这种事心里多少有数,最近又听了许多苏茉家里吵吵嚷嚷的事。她对苏茉说:“来我办公室一下吧,正好现在和你谈谈患者的病情。”   苏茉跟韩医生来到办公室,苏父也跟着进来。   韩医生坐下说道:“这是昨天的化验单,患者各项指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证明这期放疗很有效,之前我们也说过,以患者现在的状况其实是可以不用住院的,患者回到家里对身心放松也更有好处。”   苏父当即说道:“医生,现在有好转我们更应该住院接着治疗,怎么能现在出院。”   “是这样的,”韩医生解释,“病人只要按时来做治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一直住在医院,现在癌症病人很多,有些病人可能更需要住院治疗。”   苏父说道:“医生,你就说吧,是不是我们给的钱不够。”   韩医生说:“这不是钱的……”   韩大夫的话还没说完,苏父的矛头已经指向苏茉,“你说你妈治病多少钱你都出,你是不是没交医药费,所以人家不给治了!”   “苏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们的各项费用都是交够的,我刚才也说了……”   苏父仿佛没听见韩医生说的话,指着苏茉说:“就让你来给你妈道个歉,你就跟我玩儿这些花活儿!你妈生气,你道歉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还费这么大精神,一大早起来把你诓到医院,我起这么早我容易吗?我们说你几句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孩子太不识好歹!”   苏茉待他说完,悠悠说道:“你们认为什么是为了我好?”   “孝顺父母就是为了你好!”   “可以,”苏茉说,“但你们认为什么是孝顺?”   “父母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这都是为了你好!”   苏茉冷冷的说:“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不写小说?”   “你这孩子从小就半途而废,现在小说写的好好的,赚这么多钱,怎么能说不写就不写!”   “当初是你们不让我写的,说我敢辞掉事业单位的工作就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我们那都是为了你好!”   “不让我写小说是为我好,现在小说赚了钱不能放弃也是为我好。”苏茉说,“好,道理都是你的,那现在又想让我做什么?”   “爸妈什么时候要求过你,就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你让别人说说,哪不是为了你好!”   “嫁给有钱人就是为了我好?”   “不嫁个有钱的,难道嫁个穷医生!”   苏茉看向韩医生,“对不起。医药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给我,您有我的电话,其他的事情,您也看到了,我恐怕帮不上忙。”说完这句,她就起身告辞。 ☆、第六十三章   “你给我站住!”苏父在她身后大吼。   苏茉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间。   “你妈还能活几年,父母有多想你,你不知道吗?”   苏茉脚步一滞。她不否认苏父的话是对的。父母应该是很想她的吧?毕竟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即便对她要打要骂,但作为亲生父母总应该是爱她的。有些人只是方式不对,不知道怎样爱对方才是为对方好。应该就是这样吧?总不是真的有父母不在意儿女的死活,这是不可能的。   苏茉顿了片刻,说道:“我去买早饭上来。”   苏茉连同刘姐的早饭一同打包上来。   意外的,苏母见到她,就握着她的手,几欲哭诉,“是妈妈对不起你!”   苏茉愣了愣。不知道这话是从哪来。   “之前我和你爸不知道飞机出事了,昨天晚上听刘姐说,给我吓得不行,”苏母说着就见了泪光,“你这孩子也是,怎么不跟家里说呢。”   苏茉心中一颤,眼睛酸楚,低声说了句,“没事。”   “我和你爸再说你也是为了你好,都是恨铁不成钢,听说飞机出事,你爸昨天一晚上没睡好,起来三四次,起来就和我说‘看茉茉那天应该是没事吧’,自己又说‘一定是没事’,一晚上问了好几次‘茉茉没事吧’。”   苏茉低着头,不愿衔泪的样子轻易让人看到,轻声说:“我没事,这不好好的么。”   苏母感慨,“没事就好,你还没结婚,连孩子都没有,一旦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想想我心里都堵得慌,也不知道闭眼之前能不能看到你结婚。”   “医生说控制得挺好,怎么就闭眼了。”苏茉轻声反驳。   “医生那话能听啊?都是唬人的。”苏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得赶紧结婚,你看小钟多好一个孩子,都是你不跟人家,上次我住院还是人家给联系的单间,你一说和那个穷医生好,现在我就得住普通病房了。”   苏茉抿了抿嘴,“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当初都说让你别辞职,要是现在还在事业单位,哪能做事这么不过脑子。”苏母不容置疑的接着说,“都是你不听父母的话,现在才这样,结婚这事儿必须听家里的,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苏茉敏感的察觉到苏母这句话背后的意味。她说:“有钱人的亲家是那么好结的么。”   “怎么不好结?只要你嫁过去,两家就是一家人,你要是早答应,我还用在国内治病?早就飞美国去了,这病肯定不能复发,说到底都是你这孩子不知道孝顺,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病友听到苏母数落女儿,发出看喜悦的“嗤嗤”笑声。   苏茉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我要是,不喜欢他呢?”   苏母说:“什么喜不喜欢的,你喜不喜欢怎么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不想那些情啊爱啊,现在过得都挺好。小钟条件好,对我和你爸都好,就冲这个你就该嫁过去。”   听到这里,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苏茉拿起提包,“我有事,先走了。下次要打我,再叫我来吧。”   苏茉出了医院,心里百感交杂,也许所谓父母并不一定是爱儿女的,只是有些人不愿承认罢了。   此时已经比和宋朝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苏茉拿出手机,看到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宋朝打来的。   他今天下夜班倒是很准时。苏茉想。   她回了电话,打车去了幽大一院对面的咖啡馆。   苏茉到咖啡馆时,宋朝已经在座了。他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个干净,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苏茉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把菜单递给她,苏茉没有看,说道:“和他一样。”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去了。   从她进来,宋朝就在盯着她,这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那气息微弱,并不明显。他说道: “她回美国了。”   “于是呢?你准备出国?”苏茉回敬过去。   宋朝脸色不是很好,“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   苏茉撇嘴笑笑,“用了两个月和她说清楚?”   “是。”宋朝认真的说。从他的表情竟看不出一丝敷衍,显然真的是用了两个月来说服朱紫回美国。   苏茉难以置信。她心里还有气,说话不由就带出来,“说清楚你还喜欢她?”   “苏茉,”宋朝说,“我当着全医院同事的面向你求婚,只有脑子长肿瘤,才会不到半年就移情别恋。”   “人是会变的。”苏茉不去看他。   “走。”宋朝站起来。   “去哪?”   “去医院做PET-CT。”   “为什么?我没病。”苏茉不肯。   “给我做,看看是不是脑瘤压迫神经。”   苏茉想笑,心里却沉甸甸的笑不出来。服务生在这时送上咖啡,苏茉本能的答了句“谢谢”。   宋朝坐下,对她说:“最近医院比较忙,现在才有时间和你说,朱紫已经回美国去了,你愿意回来吗?”   苏茉不知该怎么答,她愿意,但她不认为她应该愿意。这样的事两次三番的发生,已经不是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就能解决的了。他们当中横着太多矛盾,而从目前看来显然无法解决。   苏茉说道:“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我不可能会接受,你也不可能一次一次的挽回,你总会累的。”她一字一句的说出来,想要彻底和他撇清。挥刀斩情思,却扯着她的血肉撕心裂肺。痛得她泪光流转。她不想要宋朝看到她眼中的水波,别过头看向窗外的车流。   宋朝盯着她,似是在想她的话。过了许久,他才问道:“还回余杭吗?”   “回。”他这么问,就是同意和她撇清关系了吧。苏茉这样想着,心脏就更加痛。   “我明天还要上班,大后天能休一天,到时我再拿个药箱给你。”宋朝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   “嗯。”   “你的呼吸道比较敏感,换季的时候出门戴口罩。”   “嗯。”   “现在你有名气了,以后喝酒的时候会很多,能不喝的酒尽量不喝。”   这就是诀别前的温柔了吧?   “嗯。”这个字哽在喉咙里,苏茉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好了,我送你回去。”宋朝叫服务生埋单,电话突然响了,“喂?嗯,好。……好,我知道了。……我就回来。”他一面打电话一面结账,挂了电话,宋朝对苏茉说:“医院有事叫我回去,后天我找你。”他说完匆匆走了。   苏茉看着他出去,心理空落落的。她在座位上呆了半刻才拿起提包出去。   街上不知何时飘起小雪,她想起他们交往的那年春节,别人放假七天,宋朝天天加班,好容易和别人换了半天出来陪她过年。路上他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苏茉知道他刚下夜班,就让他回去休息,睡到晚上再出来吃饭。宋朝摇头,之前答应和她去看贺岁片。上了出租车,宋朝问她:“你想看哪部?”苏茉想了想,“听说《疯狂之城》挺好看的,不过《趣果无间》也不错,你说呢?”她翻手机看影评,等了半刻不见宋朝说话,转头一看宋朝已经睡着了。   时隔四年,苏茉站在马路边上,寒风凛冽,吹得她脸颊发疼。她挥手招了一辆车,对司机师傅说:“去最近的电影院。”   今年春节电影院档期最多的是《回家的路》,最近一场在一小时后。苏茉买了票,然后去商场打发开场之前的时间。   春节刚过,商场里已经开始上春装了。苏茉还记得宋朝第一次陪她逛街,大医生一路跟随,陪她看衣服,等她试衣服,给她买衣服。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既耐心又细心,苏茉试的每一件衣服,他都能说出子丑寅卯。苏茉问他怎么这么有经验,别的男人可都不爱陪女朋友逛街。宋朝说:“我比较忙,能陪你的时间不多,既然和你在一起就让你开心。”   导购小姐打断了她的思绪,“您想要买什么?我可以帮您推荐一下。”   “啊?哦。”苏茉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回忆里,随口说道,“有适合春天穿的裙子吗?”   “您想要长裙还是短裙?我们这里有……”导购小姐耐心的一一介绍。   苏茉随意买了条长裙,正想去下一家,手机响了。   “苏茉!快来医院!快!”杨培明大喊。   “出什么事了?”苏茉问。   “你快来就对了!快点!直接到急诊,见面说!”杨培明急着催促。   苏茉打车到幽大一院,一路上她都在想发生了什么,杨培明为什么那么着急叫她去医院。难道是宋朝出事了?不,不会,人生又不是偶像剧,男主角出门就撞车,撞车就失忆。那么是宋朝想要和她复合,所以让杨培明装出出大事的样子,给她惊喜?不对,宋朝做不出这么无厘头的事,就算是这么打算的也不会把地点定在医院。   不过,一旦呢?说不定是杨培明出的主意,或许到了医院能看到一群人载歌载舞,就像很多求婚视频上那样,然后宋朝就像自己求婚了?   苏茉失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不是偶像剧,那是八点档狗血偶像剧。   可人生不就是八点档狗血偶像剧吗?   苏茉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医院,她刚走进急诊部大门,就见一个人影飞一样冲过来。还没等她说话,胳膊已经被攥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拖走。   “干什么!你谁啊!”苏茉挣扎。   “我,我!快走!”   苏茉看清拽她的人是杨培明,她被一路拽一路跑,非常不舒服,说话也就带着三分火气,“你干什么?站这儿说清楚!”   “宋朝出事了!”   “出事?你骗我。”上午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说出事就出事。早上他们见面的咖啡馆离医院就一条街,难道过条马路就出车祸了?苏茉想到这里心中一悸,但转念就想,这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杨培明这时候哪有心情骗她,“早上病人棘手就把宋朝叫回来了,他做了一台手术下来忙着接新病人,人正往手术室里推,他突然就倒了。”   “你在骗我。”苏茉狐疑的说,“要是想给我什么惊喜就直说,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在她这里非常存疑,她想:只有三流医疗剧里才用主角家人都生病这种桥段,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我哪有那个闲心!你跟我来!”杨培明急得不行。   “去哪?”   “手术室!” ☆、第六十四章   走进手术等候室的苏茉还在想“骗人的吧”。她说:“真的不是在逗我吗?要是有隐瞒什么事情,现在说我还不会翻脸。”   杨培明急得抓心挠肝,“你等会儿。”他打电话略说了几句,没过一会儿一个小护士送来一个医院的文件袋。杨培明对她说了几句“麻烦了”,把文件袋递给苏茉。   苏茉一张一张从头翻到尾,里面还有一份X光片。杨培明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了检查单中的各项数据。   苏茉看着看着,纸张不自觉得从手中滑落。   杨培明见她这样,怕她再担心出个好歹,劝道:“你先别急,同事都在尽力抢救。”   苏茉眼中明确写着“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在做梦”。   杨培明挫败的挠头,“早就提醒他去做检查,但是最近医院一直忙,我就忙忘了。”   年关岁末,所有单位都忙,医院尤其是这样。一方面是卫计委各种各样有的没的的检查;另一方面到了年底年会元旦春节,吃出病来的人特别多。每天一睁眼到医院,忙到该闭眼了还不能下班。恰好最近又和航班失事的事情撞在一起,大量伤患涌入幽州各大医院,急诊部里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三瓣用。   “……你知道宋朝那个人,别人忙起来脚不沾地,他忙起来是不要命!”杨培明说起来又气又担心。   苏茉恍惚想起柳嫣曾经提过体检报告,她一直想问,一直想不起来问。后来过了这么久,她竟然就忘了。如果她当时问过,哪怕向他提一句,现在宋朝是不是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   “你别想太多,”杨培明看她担忧得像是丢了魂魄一般,试图缓和气氛,“宋朝以前进手术室是走着进走着出,这次无非就是躺着进躺着出。”   苏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躺着进,躺着出?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诶诶,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培明赶忙解释,“我是说里面那么多同事在帮忙抢救,不会有事的,你想想什么手术不是躺着进躺着出?对吧?”   苏茉听了他的话,仔细想想也是这样。她点点头,“这个病的治愈率高吗?我之前听说……”   杨培明在急诊部没少见这样的病人,一般来说他的处理方式是和患者家属说清楚预后情况和术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只是,对身边的人,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或者说,杨培明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他说:“没事的,宋朝命大着呢。初中我们去学农,中午别的同学都午休了,我们几个男生跑看老农赶牛,就去骑牛。结果牛突然发了性,宋朝骑在牛背上,牛拼命甩,老农都吓着了,又治不住牛。宋朝在牛背上跟过山车似的,当时我都想,要是宋朝死了,我怎么和叔叔阿姨交代啊!宋朝死抓着牛角不放手,最后牛甩累了,就不动了,就是他肌肉拉伤休息了好长时间。你看,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苏茉长久的沉默着,像是没听到杨培明的话。   记忆倏尔飘忽,她在医院见过宋朝无数次,但只有一次是在病床上。那是她25岁的那年初春,天气乍暖还寒,流感很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出没,宋朝也没能幸免。他带病工作了两天,第三天终于被高烧放倒。苏茉到医院时,听宋朝的同事说,前两天他还一直扎着吊针上班。急诊非常忙碌,他休息一天,别人的工作量就要翻倍,从业以来只要能撑过去,宋朝就不会请假。   苏茉想象不出躺在手术台上的宋朝是什么样的。在手术室,这个冷静果断的男人一直扮演着蔑视死神的角色。但此时此刻,他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成为了被死神夺取的对象。   苏茉低着头,悲伤像是要代替她的骨肉。杨培明突然说:“宋朝他啊,特别一本正经,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他说起故事完全不像是故事的主角正躺在手术室,“我第一回见到你那次,你不是腿伤了吗?宋朝那天为了送你回家,要和我换班。我可是第一次见他因为私事要调班,就故意逗他,他竟然愿意替我值一周大夜班。”   “我不知道这些事……”苏茉低声说。对那时的她而言,宋朝是一个辜负她心意的负心人。   “诶,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挺好奇。”   “什么事?”   “听任婕说,你去西藏那会儿,宋朝发疯一样找过你,他当时怎么不和你解释自己没出轨?”   “他当时没找到我。”苏茉淡淡的说。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今天早上见面时,她已经看出宋朝脸色不好了,当时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   “没找到你?”杨培明摸摸下巴,“宋朝也不怎么聪明嘛,连个人都找不到,他直接给任婕打电话,去西藏找你不就行了。”   “当时我以为他……我没给他机会。”   “要我说,有什么事还得好好说,就像上次宋朝托人给你妈找床位,他也没告诉你吧?”   “找床位?”   杨培明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他没说!现在床位那么紧,你妈非要住进来,宋朝四处托人情才弄到床位,结果你妈住进来还对他冷嘲热讽,说他没本事拖了这么久才有床位,是想害死她。”他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找补,“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你妈坏话。”   苏茉摇摇头,“你说得对,我想得出。”   他对苏茉说道:“宋朝这人有什么话不会说,你妈第一次在我们这儿住院,他看到名字就特别留心,好多事都是他私下照顾,后来你姨妈去世的消息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苏茉看着地板,默默的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就和他说‘光练不说傻把式’。”杨培明说,“你没走之前,我看他收拾药箱,说是要给你。里面明显都是常用药,但竟然没有阿奇霉素。我奇怪了,就去问他,他说是因为你对所有大环内酯类药物都有不良反应。宋朝他心里是真的有你,就是不会说。”   他又说:“前一阵飞机出事,我们医院要去两个人支援救援前线,这是个苦差事,别人躲都躲不及,宋朝却主动要求。我们主任死活不同意,他是急诊室的一把手,出去了自己医院怎么办?宋朝就为这个,差点和主任翻脸。”   杨培明七七八八说了许多,苏茉一直一言不发。   杨培明郑重的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在急诊干了这么多年,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苏茉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心不在焉的答:“什么?”   “宋朝要是这次没事,你能不能好好和他在一起?”杨培明说完觉得这话哪对不对,又解释,“我知道感情这事儿不能勉强,可是你不是也喜欢他吗?哎呀,不对,我是说,我觉得你也喜欢他。啊……你是喜欢他吧?”   苏茉沉默半晌,像是想了许久,而后徐徐问道:“你说这次没事的意思是,他会有事?”   “呃……”杨培明感觉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了进去,她关心的重点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呢?他赶紧找补,“我是说,手术嘛,不一定是100%成功,一旦他落个后半生不能人道什么,呸呸,我是说一旦落个什么小毛病,希望你别嫌弃他。”   苏茉听完,定定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好。”   杨培明不知道是在掩盖自己心中的忐忑,还是为了转移苏茉的注意力,和她东拉西扯,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当时宋朝一把就把人抱起来了,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腐女什么的,都觉得宋朝送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挺义气的。后来同学聚会,我们班就有女生问宋朝那时候是不是喜欢人家,怎么那么紧张人家还公主抱。这一问可好,几个女生七嘴八舌讨论宋朝是攻是受。宋朝开始还一脸莫名其妙,可三个女人一台戏,越说越起劲儿,最后硬是把宋朝说了个大红脸。”   杨培明说得正热闹,手术室里出来一个小护士,过来对他说了几句。杨培明深吸了一口气,对苏茉说:“来吧。”   手术室外几个白大褂正在一起讨论,为首的那个人似乎和杨培明很熟。两人过了眼神,彼此点了点头。   杨培明肃穆的问:“怎么样?”   为首的医生为难的看了看身后的同僚,同僚们示意他说。他叹了口气,对杨培明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有一柄冰刃穿刺过苏茉的心脏,冷到她感觉不到痛。   “死了?”苏茉语调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几个医生不认识苏茉,向杨培明问道:“这是……?”   “宋朝的女朋友。”杨培明回答。   苏茉的态度实在让人联想不到“女朋友”这个身份,主刀医生对这样冷血的女人有些反感,语气上就露出一分:“嗯。”   真的,死了?她再也见不到宋朝了?他明明说后天再来找她的,他不来找她了吗?不不,宋朝不会骗她,他一定会出来的,一定会来找她的。他不可能再也不来找她,这绝对不可能!刚才他们是不是有对她说话?有吗?没有!她没听到!她什么都没听到!   杨培明向主刀医生问:“推过去了吗?”在医院死亡的病患要暂时推到停尸间,等家属来认领。   主刀说:“嗯,你们去看看吧,我去和领导说,得和他家里联系。小宋他……唉,不说了,天妒英才啊。”   杨培明点了点头,转头对苏茉轻声说:“我们去看看他吧。”   苏茉半天没有反应。   杨培明轻唤一声,“苏苏?”   苏茉还是毫无反应。   “苏茉?”   她盯着手术室的门,一声不吭。   杨培明无声的叹了口气,拽了拽她,“我们走吧,死者已矣,你别太伤心了。”   苏茉甩开他的手。   “苏茉?”   她瞪着他,眼神倔强,“我要等宋朝。”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